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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远去的驿站-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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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财主领着我老爷爷挤进人群,说:“大把式,你歇会儿。”便把扎鞭夺过来,递给我老爷爷 说:“这是我买下的踢套牛,你要能把它牵回去,叫它服了你,大把式你就当定了,双份工 钱我也给定了。”

  年轻气盛的老爷爷接过扎鞭,定睛望了望牛,眼里就扑闪一亮,夸了一声:“好牛!”财 主问:“咋好?”老爷爷说:“你瞧那两盏灯、四根柱!”财主问:“哪儿来的两盏灯、四根 柱?”老爷爷说:“我是说它眼神儿好、腿也好。”说着话,就趁着大牛撒野打立楞,兜 头甩了一鞭,这一鞭听不见响,只见鞭梢一扑闪,蛇一般缠在牛脑袋上一曲敛,牛就“嗵” 地打了个前栽。人墙里齐声喊好。牛眼也惶惶地盯他,却不服输,又勾着头,举着头上的两 把尖刀,扎好了拼命的架式。

  

  老爷爷看见牛身上布满横一道、竖一道的鞭痕,心里一疼,举起的鞭子又落了下来,对牛 说:“我不能再打你了,我喜欢有脾气的犟牛,把你打趴下你就没脾气了。”牛好像没有听 懂,照旧勾着头,翘着铁杈一样的尖角,瞪着牛眼盯他。老爷爷把扎鞭轻轻举起,却不甩鞭 ,只是一上一下地抖动鞭梢,绕着老榆树转起了圈子,鞭梢上的红缨子蝴蝶样跳上跳下。牛 起了疑心,一蹿一跳地跟着红缨子打转,拴牛的疙瘩绳就一圈一圈地缠在老榆树上,越缠绳 越短,牛被牢牢地困在树下,瞪着鞭梢上的红缨子不知所措。老爷爷把扎鞭扔给大把式, 靠近牛蹲下来,用手搭了遮嘴罩,就慢声细气、呜里呜噜、唧唧咕咕地说起了牛语。

  站在人堆里的大把式挑毛病说:“你刚才跟它说人话,咋又变成牛语了?”老爷爷说:“它 牙口嫩,还听不懂人话。”又一边咕哝着,一边向牛贴近。大把式又说:“小子,你跟牛 说我坏话不是?”老爷爷说:“我是对牛说,要是把你打得没脾气了,大把式脾气再大,也 不能替你干活不是?”人墙里轰然大笑。大牛也“唿哧”一下,出了一口恶气。老爷爷趁 机一跳,到了牛身边。牛又受到惊动,却没来得及撒野,老爷爷就一把抓住了牛鼻角, 另一只手已经搭在牛背上轻轻抚摸,在牛身上挠着痒痒。父亲说,那是老爷爷的“心理疗法 ”,开始为一头不公正地挨了毒打的牲口医疗“心灵的创伤”。

  人墙里寂无声息,上百双眼睛都望着老爷爷的手指。那是十根粗大、灵动、会说话的手指, 像弹琴一样抚摸了牛身上的鞭痕,无声地诉说着对牛的同情。据说,老爷爷的手指在牛身 上按摩了四八三十二个穴位,在他手指经过的地方,都要引起一阵人也心疼、牛也心酸的战 栗,牛眼里涌出了蚕豆大的泪珠,“噗嗒”一下,砸在老爷爷的脚背上。老爷爷眼圈红了, 人群里也有人眼圈红了。老爷爷没好气地喊叫:“大把式,你的牛叫你打伤心了!它不会说 话,不会诉苦,只会在心里难受。你叫大家闪开,我得牵着它遛遛,给它散散心。”大把式 红着脸说:“小子,叫你逞能了!”老爷爷解开树上的缰绳,像是要放走一头老虎,人墙又 忽拉一下散开了。财主随人群跑着说:“小伙儿,大把式就是你了,你就牵着牛,跟着前头 的轿车走吧!”

  老爷爷牵着牛向村外走着,又向大头汉子喊叫:“你躲远点儿,别叫牛看见你,也别叫牛 看见你的鞭!”等人散尽了,他才牵着牛来到野外河边,给牛摘下笼头,牛就迫不及待地把 脑袋伸到河面上。老爷爷找不到拴牛的地方,就把缰绳搭在牛背上,撒了手说:“我信得过 你,不拴你了,好好喝你的水,再啃几口嫩草,不能撒腿跑了给我难看!”他缩在牛背后脱 了裤衩,浑身赤裸着跳到河水里,用“狗刨”的姿势潜入深水,美美地洗了个澡,又浑身赤 裸着钻出水面,向牛背上撩着水花,给牛洗了澡,才上岸穿了裤衩。牛就摇着尾巴用脑袋蹭 他。他折了一根柳条做了一个帽圈儿戴在头上,对牛说:“咱走吧,我有‘寸草三刀’的功 夫,把秆草铡得像葱花儿、芫荽,到黑了好好喂你。”

  叫我表侄的那个人说,不该叫我老爷爷跟着轿车走。老爷爷在河里饮牛、洗澡,忘了轿车 就停在前边一棵大柳树下等他,轿车上坐着后来成了我老奶奶的那个女子,名字叫莲子,那 年才十六岁。自我老爷爷在老榆树下接过了扎鞭,莲子就在轿车上撩起窗纱定定地瞅他,一 直瞅到他脱了裤衩下河,她才满脸通红地放下窗纱,心里突突跳着,说:“呸,难看死了! ”却又忍不住撩开了窗纱。

  “喂,小大把儿!”她在轿车上喊叫。

  老爷爷看不见人,只看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轿车窗口里打着扑闪。

  “你叫谁小大把儿?”

  “除了你,还能是谁?”

  “大把式就是大把式,为啥叫我小大把儿?”

  “你没往河里照照,你多大个人就当上大把式了!”

  “你叫我做啥?”

  “我要问问你,你咋叫大牛服你了?”

  “它不是服我了,是跟我好了。”

  “你真的会讲牛语?”

  “我八岁上就跟牛说上话儿了,还有羊。”

  “你咋叫大牛跟你好了?”

  “牛通人性,两好搿一好。”

  莲子蓦地跳下轿车,向我老爷爷跑过来。

  “我看看你的牛跟不跟我好?”

  老爷爷第一眼看见我老奶奶,眼前就唰地一亮。十六岁的老奶奶粉嫩如玉、娇艳如花,一跑 一跳如欢势的小鹿。令人十二分惊诧的是,她竟然没有裹过脚,一双大脚穿着大红绣鞋,如 踩着两团扑闪闪的火苗苗跳跃而来。

  瞎了一只眼的赶车老汉急忙喊叫:“莲姑娘,东家有话,不叫你下车!”

  莲姑娘说,“赶会不叫我下车,赶了会了,还不叫我下车?”

  “东家怕人家看见你那…… ”

  “那啥?”

  赶车老汉缩头缩脑,哼哼唧唧地笑着,用鞭杆指了指她的脚。

  “俺的脚咋了?我就不怕人看!”

  她把脚后跟一蹭两蹭就蹭下了一双红绣鞋,脚尖一挑,红绣鞋就在天上滴溜溜打着跟头。她 赤脚站在草棵里,脚趾头一翘像一把小箝子,两个脚趾头一夹,就夹住一朵猫猫眼花,夹得 猫眼一瞪,又赌气说,“我就是这样的脚,谁叫俺爹不从小好好管教我!”

  老奶奶莲子从小没娘,没人给她裹脚,错过了裹脚最见成效的花季岁月;后来有了后娘,她 又不叫后娘给她裹脚。老奶奶的父亲——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这位老人家,只知道他后来十 分不情愿地当上了我老爷爷的老丈人,曾特意请来本家婶娘给我老奶奶裹脚。那年老奶奶十 二岁了,骨头开始变硬了。婶娘叫我老奶奶坐在门槛里边,她坐在门槛外边。门槛上有个让 猫娃 出入的小洞。婶娘叫两个本家嫂子按住我老奶奶,把她的脚从洞里拖出来,叫门槛压着。老 奶奶大哭小叫,只是动弹不得。婶娘用三尺长、三寸宽的白布,硬是把脚趾头狠狠勒下去, 裹到脚掌底下,又用针线把裹脚布密密实实缝起来,疼得老奶奶哭爹叫娘。婶娘一走,她就 剪开了裹脚布,用它挽了一个圆圈吊在梁上,说:“谁再给我缠脚,我就把脖子缠上,去找 俺娘!”老爹心疼这个从小没娘的小女儿,承受不了这个圆圈给他带来的恐怖,乃至于不幸 而又十分有幸地造就了一双惊天动地的大脚。

  在上上一个世纪的青草地上,老爷爷还是第一次发现,女孩儿家也会有这样一双白生生、灵 性性、脚趾头也会活泛泛乱动弹的大脚。他傻了似地盯着夹了一朵猫猫眼花的脚趾头,猫眼 眼一瞪,他心里就怦地一动,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好脚!”

  老奶奶莲子羞红了脸,说:“你这娃,谁叫你看俺的脚了!”

  她转身就跑,红绣鞋也忘在了草地上。老爷爷拾起红绣鞋,用手指比量了一下尺寸,又听 见我老奶奶对赶车老汉惊慌喊叫:“快,快,快叫他把鞋还给我!”

  老爷爷慌忙跑过去,两根手指伸成“丫”形,挑起一双火红炫目的红绣鞋,隔着轿车的窗口 递进去,却忘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犯傻地等着我老奶奶伸手去接,老奶奶就朝他手指头 上“噗”地吹了一口气,说:“你这娃,快松手呀!”

  老爷爷的手指感受到了灼热、湿润的吹拂,“噗”地把红绣鞋丢在车上。

  轿车里传出话来:“你再用牛语给牛说句话儿!”

  “说啥?”

  “就说你是个好牛!”

  “俺咋是个好牛?”

  “你的耳朵咋长的?我说的你不是你,你就是它……哎呀,急死我了!”

  老奶奶正为人称和“牛称”代词互换造成的误会着不完的急,老爷爷已经明白过来,用手掌 握个喇叭罩在嘴上,对牛吆喝:“咩——哞——咙——”正在河边啃草的大牛立即抬起头 来看他,连连摇着尾巴。老奶奶就拍着手说:“它懂了,它听懂了!”

  叫我表侄的那个人说,这是天意。要不,一个大小伙儿不管柳树底下有没有眼,咋就脱了 裤衩叫一个小女儿把他的啥啥都给看走了?一个小女儿哪能头一回见面就脱了红绣鞋,叫一 个小伙儿看她的脚趾头!大牛也会讨姑奶奶喜欢,说不定是玉皇大帝派它来世上给他姑奶 奶提媒的。“倒酒呀,表侄!”

 
4。起风了  
张一弓  
 

  在跟大牛的较量中败下阵来的大把式,不甘心一个光葫芦头愣小伙子取代他的位置 ,就在收麦以前打造新场时露了一手。他的名字叫刘铁头,他说我不信我这块铁疙瘩会一头 碰到钢刃上。他噙着旱烟袋,把竖在村头的一个大石磙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捆没有分量的麦 秸,一口气越过路沟,依旧抱着石磙,“没事人儿”似的站在地头,与前来帮工的“麦客” 谈论了天气以及在明天还是后天天不亮就开镰的问题,才悠悠然去到新造的打麦场上,轻轻 放下石磙,指着新场中间一棵碗口粗的榆树,喊叫说:“这是谁领的活,没看见这棵榆树   
碍 事?”说着,就挥起镢头刨树根,又咋唬说:“过来几个人,快把这棵榆树起了!”老爷爷 正在遛牲口,忙把牲口拴在石磙上,弯腰抱住榆树,晃了晃膀子,喊了一声“嗨!”榆树就 “哗啦”一声被他连根拔了。他把榆树扔到场边,对已经降职为二把式的大把式说:“这是 为打造新场留下的中心记号,眼下用不着了。你们填树坑吧,砸瓷实,误不了打场。”

  在后楼小窗口里,老奶奶莲子偷偷望着场上,一蹦一跳地掩着嘴笑。

  整个麦收季节,老奶奶的明眸天天在后楼小窗口里一闪一亮。后楼后边是后院,长工屋和 牲口屋正对着后楼小窗。如果在后院找不到“小大把儿”,目光就越过长工屋的屋顶,落在 村头打麦场上。一棵高大的泡桐树用它茂密的枝叶掩盖着后楼的小窗。老奶奶拨开树枝,不 时地变换角度,就会在某一片绿叶下边找到那个使她心跳加速的“小大把儿”。她就咬一下 嘴唇,说:“我用树叶儿扣着你哩,跑不了你!”

  刘铁头与小大把儿继续在打麦场上进行着不动声色的较量。

  精明的东家说:“一个槽上拴不下两个叫驴。”叫他俩各领一班打短工的“麦客”,在两个 紧紧相邻的打麦场上较劲儿。搭麦垛时,老爷爷一个人在新场上掌杈,供三个人在垛顶码垛 ;那边老场上,刘铁头加上一个“麦客”掌杈,供两个人在垛顶码垛。刘铁头眼看新场上的 麦垛高过了这边,急忙叫垛上下来一个人替他掌杈,他爬上垛顶码垛。老爷爷就跟垛上的三 个人互换了位置,三个“麦客”掌杈,供他一个人码垛。他不管在垛顶上还是垛底下,都是 一顶仨。刘铁头那边不管怎样替换,总是二对二。东家在场边看得眼花,忍不住为我老爷爷 喊好。刘铁头那边却乱了阵脚,没有码齐的麦个子带着刘铁头从垛顶上吐噜下来。刘铁头从 麦个子底下爬出来,向新场那边撂话:“娃子喂,打完场再看谁哭谁笑!”

  后楼窗口里,又喜得我老奶奶一蹦一跳。

  摊了场,刘铁头发现那头大牛“恨活儿”,拉套从不惜力,就抢先去牵它碾场。大牛一 看见 他就红了眼,鼻孔喷着粗气,又扎好了拼命的架势。老爷爷赶紧跑过去,大牛就摇着铃铛 , 偎在他的怀里蹭他。老爷爷牵走大牛,说:“刘哥,是牛挑人,不是人挑牛。”刘铁头冷 笑说:“好,有我挑它的时候!”

  大石磙出活,新场上的大石磙也只有大牛拉得动。老爷爷在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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