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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尘缘-第2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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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此刻方过中夜,夜风凄寒,一轮弯月也早早隐入浮云之后。在这月黑风高、荒寂凄寒之地,钓哪门子的鬼鱼?现下伸手不见五指,如是眼神差些的,连鱼漂动没动都看不到。

咣当一声,纪若尘将金环随手扔在河边岩石上,在济天下身旁盘膝坐下,掀开酒封,先自饮三大口,将酒坛递给了济天下。济天下接过酒坛,也不多话,咕嘟咕嘟连喝几大口,将酒坛又还给了纪若尘。两人喝得极是豪气,一个来回一坛酒便去了大半。

纪若尘接过酒坛,却不再饮,只怔怔地望着黑深深的、缓缓东去的河水,过得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谁知恰在此时,济天下也同样沉重地一声叹息。

纪若尘缓缓转头,望向济天下,见他满面倦容,眼框深隐,眼中遍布血丝,便似一夜未眠。不过说来也不奇怪,他深更半夜在这摸黑钓鱼,当然是一夜未眠了。纪若尘又见济天下身衫单薄,连御寒的棉袍都未穿上,在这夜半时刻,独坐湿寒河边,自然冻得嘴唇发青,连呼吸都重了。好在喝了小半坛醉乡,烈酒下肚,济天下面色才算好了些。

纪若尘回想所读史书,作主上的当为臣下解忧。可是怎知臣下何时有忧?这就要看臣下的智慧了。跑到主上常去的地方借醉装疯、独坐垂钓都是好办法。而这些史书都是济天下给自己看的,他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钓鱼,不用都知道有心事。何况他刚刚还叹得如此沉重?

纪若尘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便依书上样子问道:“先生何故叹息?”

谁知这一问却似勾起了济天下伤心事,他怔怔望着河面,面色变幻,又似害怕,又似侥幸,忽然抢过纪若尘手中酒坛,痛饮一口,方苦笑道:“些许小事,哪敢劳主公费心,我自己想法了解了吧。”

过得片刻,济天下忽又长叹一声,喃喃道:“女人,女人……真是麻烦啊!”

纪若尘又是一怔,油然间,姬冰仙、张殷殷一一自心中掠过,于是深有所感,同叹一声,夺过济天下手中酒坛,仰头饮尽,然后嘿的一声,将酒坛远远掷入河中。

扑通一声,酒坛在河上溅起数尺高的水花,方不情不愿地沉下去。可是在那飞溅珠玉中,纪若尘分明看见那柄穿心古剑,正载沉载浮!

济天下此时方想起臣子本份是为主上分忧解难,忙问道:“不知主公因何烦恼?”

纪若尘笑笑,道:“我道心已破,怕是要打不过很多人了。”

“道心已破!”济天下失声惊叫,然后方发觉自己失态,急急补救道:“圣人有所谓大道缺一,可见圆满并非好事。道心破了一点,正是暗合天道,主公何须担心!再说了,就算真有厉害敌人,也可遣玉姑娘去应对,至不济也可拖延一段时间嘛。”

纪若尘笑而不答,只看济天下钓鱼。

不知是否纪若尘带来的运气,一夜无获的济天下手中钓竿猛然一沉,显是大鱼上钩。济天下登时精神一振,他从竿上传来的大力已知此鱼不小,于是站起身来,吐气开声,全力与这大鱼搏斗起来。

一人一鱼你来我往,缠斗数合,也不分胜负。济天下吹了一夜寒风,早有些受了风寒模样,渐渐便有些支持不住,居然被这鱼一分一分向河中拖去。

夜已至最深时。

眼见前脚都已没入冰冷的河水中,济天下不知哪来的勇气,猛然大喝一声:“大丈夫生当涤荡九州!焉有对付不了一条小鱼之理?!”

借这一喝之威,济天下双膀发力,钓竿弯成满月,忽听哗啦水声响起,一条二尺大鱼离水飞出。在纪若尘眼中,此时的济天下竟然真有几分指点江山,笑谈间天下底定的气势!

斗败这条大鱼,济天下欣喜若狂,又现狷狂之态,怀抱大鱼,也不向纪若尘告别,便狂笑高歌而去。

夜风习习,将济天下歌声断断续续的送来:“仰天犹恨……雨无锋……万丝青干剑……斩罢落残红!……”

狂歌余音袅袅,萦而不散。

纪若尘正入神间,忽然眼前光芒大作,一轮红彤彤的日头自云海中鱼跃而出,将万道霞光洒遍九州!

纪若尘霍然立起,仰天长啸,音上九宵!

万里之外,但听一记同是响彻九天的鸣啸应和,一道黑影自那孤峰绝顶处冲天而起,刹那间跨越万山千川,飞入纪若尘高举向天的掌中。

纪若尘轻轻抚摸着这根曾跟随过自己的三尺神铁,右手一抖,直指前方!神针便自行伸长,直至丈半方止。神铁一端自行生出矛锋,于是这块重一万零八百斤的定海便化成一根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战矛,即无纹饰,也无锐锋。

纪若尘徐徐道:“吾曾有矛,名为修罗。今日便将此名赐你,以承吾杀伐灭绝之意!”

神铁嗡的一声低鸣,便作了应答。重重杀伐之气,由是而生。

章十四 杀伐事 五

东方发白,晨光未曦,雄鸡尚未报晓。哥舒翰已是穿戴整齐,出寝堂入书房,奋笔疾书做一日早课,直至曙光大盛,朝霞染遍东边天穹。哥舒翰掷下笔,满意地看了看墨汁淋漓的宣纸,踌躇满志地踱出房门。他习惯性地向天上望了望,一轮巨大的红日已经浮起在地平线上方,今天的朝阳虽然有些刺眼,但他心情正佳,便觉得这阳光刺眼得也很有气势。

哥舒翰迈着方步,踱入正堂,居中坐定,早有下人奉上香茶。哥舒翰漱了口,神清气爽,便吩咐亲兵去召集军中诸将到府议事。在哥舒翰看来,这几日皆是黄道吉日,无论哪一日都适宜大军出关,平叛,然后……安天下!

不到一柱香时分,府外已是蹄声如雷,数十位军中大将得了召唤,立刻飞马而至,人人精神抖擞,牢甲利兵,视瞻不凡,绝无人因这临时召唤而现出散乱之像。

看着堂下这些随着自己出生入死数十年的老兄弟,哥舒翰大觉满意。离开西域这几年的承平日子,看来没让自己手下这些悍将荒废了弓马。有猛将如云,有仙宝在手,有大军若蚁,他何愁大事不成?

诸将望向哥舒翰的眼神中,也尽是兴奋。他们闷在关中数月,早浑身上下都在发痒了,关中云集大军数十万,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关外那点寥寥北军耀武扬威,这算怎么回事!今日大帅突召,他们立刻知道定是要有仗打了,人人都恨不能插翅飞到帅府。

哥舒翰咳嗽一声,正要发话,忽然堂外脚步声急起,亲兵快步跑进,叫道:“大人,监军玉大人奉旨入府,已经过了中门了!”

哥舒翰心中狐疑,这大清早的,哪来的圣旨?此时堂外响起了内侍独有的尖细、悠长的音调:“圣——旨——到!”

便见王进礼一身正服,高举一卷明黄圣旨,昂首阔步进了正堂。他身后十余个太监亲随,跟着冲进,人人趾高气扬,个个气焰冲天。堂外守着的亲兵见王进礼手捧圣旨,哪里敢拦?

哥舒翰立即端帽整衣在堂中跪下,口称接旨。数十员猛将黑压压地在他身后跪了一片。

王进礼低不可闻地先“哼”了一声,方停在哥舒翰身前,展开圣旨,拉长声调道:“哥舒翰接旨。”

“维天宝十四年,岁次丙申,十二月丙子朔,五日戊辰。皇帝诏曰……”王进礼扯着尖细得有点刺耳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宣读了一遍,大意便是哥舒翰拥重兵、据雄关,却被数千老弱残兵堵在关中,不敢出关决战,实是朝庭羞耻。着令哥舒翰即刻领军出关,平定安逆叛党,若再有迟疑,便即革去军职,解送西京问罪。

这圣旨中措辞极是严厉,哥舒翰心知必定是王进礼私下密奏明皇,进了不少谗言,说不定那奸相杨国忠也跟着敲了不少边鼓,才弄出这样一篇不知兵事,不通时局的圣旨来。

王进礼圣旨读完,皮笑肉不笑地道:“哥舒大人,这圣旨可说得明白了,着您即日领军出关。这可不是咱家逼迫于您了吧?您若还是觉得关外纪小贼兵马太多,那也不妨,咱家代您出兵便是。那时您交了印信,便可自去西京向皇上交差了。”

哥舒翰没恼,依足礼数接下圣旨。身后那数十员猛将可都是杀人如麻的角色,哪会将一个阉人放在眼里?当下一名大汉绽舌暴喝道:“哥舒大人裂土封王,是你说去印信便去印信吗?”

这一喝恰如平地起雷,冷不防间,吓得王进礼浑身一颤,脚下发软,险些坐倒在地。他受惊过后,羞怒顿生,可是放眼望去,堂中人人面目狰狞,个个神色凶恶,哪有一个善茬?王进礼便有些惧意,生怕这些百无禁忌的莽夫一怒之下拔拳行凶,他王大监军浑身上下可都金贵得狠,哪怕被伤了一根小指头,都是宰了这满堂恶汉也弥补不过的。

王进礼对付哥舒翰倒是很有胆色,当下厉声喝道:“哥舒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想造反哪?咱家的尚方宝剑虽奉在府中,未曾请来,但凭一双肉掌,也要搏上一搏,以维天子之威。”

他说得义正词严,却是声音发颤,色厉而内荏,任谁都听得出来。

哥舒翰微笑道:“监军大人且息怒,圣旨在此,我等岂有不尊之理?我这些手下都是西北过来的莽人,但知杀人,不晓礼仪,非是有意冲撞监军大人,更不敢有二心的。大人尽管放心,今日我召集众将,便是商议出关决战之事。现下诸事齐备,三日之内,便当开关决战。”

王进礼实有些疑惑,这哥舒翰枯守数月,眼睁睁看着关外的敌军从五千变成了五万,现在敌军多了十倍,他怎么反要出关决战了?但 不管怎么说,二十多万拥出关去,就是踩也将那五万人踩死了,且先出了自己多日受辱骂的这口恶气再说。至于这哥舒翰倒不着急,现下王进礼已和杨国忠联成一气,到时内外联手,不管哥舒翰是胜是败,总要弄他个家破人亡,方是罢休。

清晨时分,中军帅帐帐帘无风自开,纪若尘麾下众将早已候在帐外。他们经过道法洗礼,又为纪若尘以阴气点化,杀力大增同时,也与自家主将心意相通。无须鸣鼓,他们清晨时心中一动,已知是主帅相召。

这些将军天天日出即起,日落则息,顿顿饱餐,时时休息,已养得精力十足。他们与哥舒翰手下西域猛将不同,体内多了纪若尘赐的一点阴气,越养杀气越是深沉。

纪若尘这中军帅帐面西而立,他所坐方向正是潼关。纪若尘端坐大帐中央,待众将及玉童、孙果等人在帐内立定,双目徐徐张开,缓缓道:“我观潼关关中杀气冲天,必是大军出关决战之兆。你等今日做好万全准备,明日一早,便与哥舒翰决一死战。”

他这番话说得平平淡淡,然在诸将心中却激得波涛渐起,杀气漫溢。此刻营中妖卒不过四万出头,面对却可能是超过三十万大军,纵然众将早已心如槁灰,但得与如此强敌当面决战,又怎能不壮怀激烈。

孙果上前一步,沉声道:“明日吾当为先锋,誓取哥舒翰项上人头!”

纪若尘颔首道:“很好。”

即已议定明日决战,诸将便鱼贯出帐,自去安排士卒擦亮甲胄,磨快刀剑。此时忽见一人大呼小叫,飞奔而来。离帅帐尚有十余步即高声叫道:“主公!大事不好……吾晨起观气,见潼关杀气大作,明日当有一战啊!主公,万万早作准备……”

济天下风尘仆仆,一身文士服上满是灰泥,头发散乱,面色灰败,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显然累得不轻。也不知他昨晚子夜刚于伸手不见五指之处钓完鱼、今天一大早又去了那个势高便利之处望气了。不过不管在哪里,显然路都不近。

他断断续续一番话说完,才见众将正从帅帐中一一走出,人人身带杀气。济天下登时愕然,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有那平素与济天下交好的将军,便过来拍拍他的肩,含笑而去。这些将军虽已是半鬼之躯,毕竟不是毫无思想的行尸走肉。在河北道时,这济天下算无遗策,众将在他指挥下十荡十决,无论攻守城防还是野战对垒,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谓威风八面,痛快淋漓。众将皆是从军之人,最敬有真才实学之士,最恨无能庸碌之徒,虽这济天下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些贪财好色,然无人不是真心敬佩。

纪若尘也微笑道:“明日一早,便与哥舒翰决一死战。先生好好休息,明日还要仰赖先生阵前指挥。”

帐中人敏锐的,如姬冰仙,孙果,玉童,甚至于济天下,都感觉到一夜之间,纪若尘似乎有些微改变,这变化,若细心玩味,似乎是多了些人味。

纪若尘回到后帐,坐在了张殷殷榻边,静静看着这劫后余生的女孩。

张殷殷面色仍然苍白,不过唇上已有了一点血色。她望着纪若尘,片刻后幽幽一叹,道:“以前的事,你都记起了?”

纪若尘道:“还没有全记起,不过我们之间的事,已经都知道了。”

“我也记起了那些本该忘记的事。你……你是他吗?”

纪若尘沉吟片刻,然后轻轻握住了张殷殷冰凉的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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