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梭罗夫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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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到王后那里去。他送给王后一条价值二万五千埃居的珍珠项链,吻了吻王后的双颊,这是一年以来他从未做过的事。他要求王后卸下王室的所有饰物,穿上一件粗布衣服。
一向是善良和温柔的路易丝·德·洛林,马上就答应了国王的要求。她问丈夫,为什么在赠送她一条珍珠项链以后,要她在身上套上一件粗布衣服。亨利答道:
“为了我的罪恶。”
这个回答使王后很满意,因为她比任何人知道得更清楚她丈夫要赎的是数量多么大的罪恶。她按照亨利的意思穿戴起来,亨利同她约好会面时间以后就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去。
国王一出现,鞭打又重新开始。奥同希科两人根本没有停过手,都打得鲜血淋漓。国王向他们祝贺,管他们叫作他的真正和难得的朋友。
十分钟以后,王后穿着粗布衣服来了。蜡烛马上分发给整个宫廷所有的人。于是英俊的官员,标致的贵妇,善良的巴黎人,抱着对国王和圣母十分虔诚的心,都赤着脚,在降霜落雪的严寒天气,一直步行去蒙马特尔。起初他们都冷得不住哆嗦,不久就被希科发狂般挥鞭抽打弄得浑身发热,谁如果不幸走进希科的鞭子够得到的范围内,就受到他的鞭打。
奥已经承认自己打输了,排到离希科五十步远的后面去。
下午四点钟,叫人丧气的步行结束了,各个修道院都得到了丰厚的施舍,整个宫廷所有的人都肿了脚,官员的背脊都皮开肉绽;王后是穿着一件宽大的的粗布衬衣在公众面前出现的,国王则戴着一串用小骷髅头制成的念珠。一路上眼泪啊,叫喊啊,祈祷啊,焚香啊,唱圣歌啊,应有尽有。
这一天,我们都看见了,过得非常好。
事实上,每个人为了讨国王欢喜,都忍受了寒冷和鞭打,却没有一个人能猜得出,为什么前天还在好好地跳舞的国王,过了两天忽然用苦行来磨炼自己。
胡格诺教徒'注',神圣联盟'注'成员,不信教的人,这些人都是最会贬低别人行动的人,他们一边笑着一边观看这队互相鞭打的人走过,还说什么上一次游行更壮观,人员更虔诚,这样说法一点也不符合事实。
亨利空着肚子回到宫里,他的肩膀上有无数红的和蓝的长条伤痕。整整一天他没有离开过王后,他充分利用休息时间和在各个小圣堂的停留时间,对王后许诺给她增加新收入,还计划同她一起到各地朝圣。
至于希科,打人打得厌倦了,国王强迫他进行的这种不常见的臂力锻炼使他饿得发慌,他就在蒙马特尔城门稍远处躲开一会儿,他带着他的朋友戈兰弗洛修士,就是那个想叫比西忏悔的热内维埃芙会修士,走进一家相当有名气的郊区小咖啡馆的花园里,在那里喝了加上香料的酒和吃了从船夫谷仓沼泽地打来的一只野鸭。然后,等队伍回来的时候,他又插进行列,一直回到卢佛宫,沿途仍然尽力鞭打那些赎罪的善男信女,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在分发全面赦罪证书。
傍晚时分,国王由于空着肚子,赤着脚跑了一整天。自己又猛烈鞭打自己,感觉到疲乏了。他叫人伺候他吃了一顿素餐,为他滋润一下他的肩膀,生起一炉旺火,走过去看圣吕克。他发现圣吕克轻松愉快,精神饱满。
从昨晚起,国王有了很大的变化;他的一切想法都集中在人世一切皆空,以及赎罪和死亡上面。
他用对人生感到厌倦的深奥口吻对圣吕克说道:“啊!天主使人生这样多灾多难,真是做得对极了。”
圣吕克问道:“陛下,这话怎讲?”
“因为人如果对人世感到厌倦,就不会害怕死亡,反而渴望死亡。”
圣吕克说道:“对不起,陛下,这话只可以对您自己合适,至于我,我一点儿也不渴望死亡。”
国王摇了摇头说道:“你听我说,圣吕克,如果你想走正道,你必须按照我的忠告,我甚至可以说,按照我的榜样去做。”
“我很愿望,陛下,只要您的榜样符合我的心意。”
“你愿不愿意我们两个,我,放弃王位,你,放弃妻子,我们俩一起进入一个隐修院?我手里有教皇的特许证;明天我们就立誓当修士。我改名为亨利修士……”
“对不起,陛下,对不起,您尝够了戴王冠的味道,所以您不在乎;我对我的妻子还熟识得不够,我舍不得她,我拒绝您的建议。”
亨利说道:“啊!啊!看样子你的身体好得多了。”
“确实是好得多了,陛下,我觉得精神安定,心里充满了快乐。我一心一意等待幸福和欢乐,心情之迫切,简直叫人难以相信。
国王合起掌说道:“可怜的圣吕克!”
“陛下,您应该在昨天向我提出这样的建议。啊!昨天,我一肚子怒火,见了样样都讨厌,浑身上下都疼痛。一点些微小事就能使我投井自杀。可是,今晚,情况不同了,我度过了美好的一夜,可爱的一天。凭天主发誓,快乐万岁!”
国王说道:“你指天主圣名发誓,你犯诫了'注',圣吕克。”
“我发过誓吗,陛下?这很可能,可是我觉得您有时也凭天主圣名发誓的,您。”
“我曾经发过誓,圣吕克,不过我再也不发誓了。”
“我不敢这样说。我只尽可能少发誓。这就是我唯一愿意遵守的一件事。再说,天主看见我们的罪过是来自人性的软弱,会对我们的罪过大发善心和慈悲的。”
“那么你相信天主会宽恕我了?’
“啊!我并不代表您说话,陛下;我只代表您的仆人我自己说话。哟!您,您是以……国王的身份……犯罪,而我,我却以普通人的身份犯罪;我真希望到最后审判日,天主用两种天平来审判不同身份的人。”
国王叹了一口气,低声念了《悔罪经》,念到“我罪,我罪,告我大罪”时,还捶了捶心胸。
国王说道:“圣吕克,总而言之,你愿意今晚在我的卧房过夜吗?”
圣吕克回答:“这得看情形而定,我们在陛下的寝宫里干什么呀?”
“我们要点着所有的灯烛,我躺在床上,你给我念诸圣祈祷文。”
“‘对不起,陛下。”
“你不想来吗?”
“我不会干这样的事。”
“你抛弃我了!圣吕克,你抛弃我了!”
“不,恰恰相反,我不准备离开你。”
“啊!是真的吗?”
“只要您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
“不过有一个条件SINEQUANON'注'。”
“什么条件?”
“条件是:陛下命人搬好桌子,派人把乐师和朝臣找来,哈!我们跳舞。”
国王恐怖到了极点,叫嚷起来:“圣吕克!圣吕克!”
圣吕克说道:“咳!今天晚上我真爱闹着玩,我。陛下,您愿意喝酒和跳舞吗??
亨利没有回答。有时他的性情十分活泼轻快,今天却越来越显得忧郁,仿佛正在同一种隐秘的思想进行斗争,这种隐秘的思想使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好比铅块系在鸟儿的脚爪上,使它无法振翅高飞一样。
最后国王用阴郁的声音说道:“圣吕克,你有时也做梦吧?”
“我经常做梦,陛下。”
“你相信梦吗?”
“从理智上相信。”
“这怎么讲?”
“是这样!梦可以减轻现实的痛苦。比如,昨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美妙的梦。”
“什么梦?”
“我梦见我的妻子……”
“你还在想着你的妻子么,圣吕克?”
“想得比任何时候都厉害。”
国王叹了一口气:“啊!”抬头仰望天空。
圣吕克继续说:“我梦见我的妻子依然保持住她的花容月貌,因为我的妻子是标致的,陛下……”
国王说道:“可借啊!夏娃也很标致,傻瓜!而夏娃把我们都害了。”
“啊!这就是您的仇恨的来由吗?陛下,还是继续谈我的梦吧?”
国王说道:“我也一样,我也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的妻子依然保持住她的花容月貌,却像鸟儿那样多了两只翅膀,而且她马上冲破狭廊和栅栏门的阻隔,飞越卢佛宫的墙壁,一直到达我的窗外。她用额头叩击窗玻璃,嘴里发出可爱的只有我才理解的嗽嗽声,那声音说:开门,圣吕克,开门,我的丈夫。”
国王急忙问道:“那你开了吗?”
圣吕克大声说:“我当然开了,而且是急急巴巴地开的。”
“你过分迷恋世俗生活的乐趣了。”
“随您爱怎样说就怎样说吧,陛下。”
“后来你就醒过来了吗?”
“没有,陛下,我真不愿意这样做;这梦太美妙了。”
“那么你继续做梦吗?”
“我尽可能这样做,陛下。”
“你还希望今晚……”
“继续做梦,对的,不怕得罪陛下,我希望今晚继续做梦,这就是为什么我拒绝陛下的好意,不愿去念祈祷文的原因。如果我守夜,陛下,我最低限度想得到和我梦中同样的欢乐。因此,像我对陛下说过的那样,请陛下命令搬好桌子,派人找来乐师……”
国王站起来说道:“够了,圣吕克。你在一步步堕入地狱,如果我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我也会跟着你堕入地狱。再见,圣吕克,我希望上天赐给你的,不是像你刚才所说的一样,一个有诱惑性的梦,而是一个能拯救灵魂的梦,它会在明天把你带回来参加我的赎罪,同我一起得救。”
“我十分怀疑有这种可能,即使我确信无疑,我也要忠告陛下:今晚就把不信神的圣吕克赶出卢佛宫,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死不悔罪了。”
亨利说道:“不,不;我希望从现在到明天,圣宠会降临到你身上,如同它降临到我身上一样。晚安,圣吕克,我去为你祈祷。”
“晚安,陛下,我去为您做梦。”
说完以后圣吕克立刻唱起一支淫荡小曲的第一段,这支歌曲是国王脾气好的时候最喜欢唱的。这就使得国王赶紧退出房间,他一边把门关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喃喃地说道:
“主啊,我的天主!您的愤怒是公平的,正当的,因为人心越来越坏了。”
八 国王如何怕上加怕,而希科只怕自己害怕
国王走出圣吕克的房间以后,发现整个宫廷所有的人都遵照他的命令,聚集在大长廊里。
于是他赐给他的宠臣们一些思典:把奥、埃佩农和熊贝格派往外省;威吓莫吉隆和凯吕斯,不准他们再同比西争吵,否则就要追究责任;他还把手赐给比西亲吻;他紧紧地拥抱他的弟弟弗朗索瓦,过了好一会儿还不松手。
至于王后,他慷慨地给了她无数亲热和赞美之词,使得在场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法兰西的王位有希望获得继承人了。
平时就寝的时间已逐渐临近,大家都很容易看出国王在尽可能地拖延就寝时间。最后卢佛宫的大钟敲响了十点,亨利久久地环顾四周,仿佛想从他的朋友当中找一个来担任圣吕克刚才拒绝的任务。
希科注意到他这样做。
希科本着惯常的大胆对国王说:“喂!你今天晚上好像对我频送秋波,亨利。说不定你是想册封一位有一万法郎年金收入的修道院院长吧?真见鬼!我能当一个多好的院长啊!封吧,我的孩子,封吧。”
国王说道:“希科,请您跟我来。晚安,先生们,我就寝了。”
希科转过身去面对群臣,把小胡子翘起来,作出非常优雅的姿态,滚动着圆圆的温和眼睛,学着亨利的声音,模仿他的话说:
“晚安,先生们;晚安,我们要就寝了。”
朝臣们都咬紧唇忍住笑,国王满脸通红。
希科又说:“还有,我的理发师,我的剃须匠,我的贴身侍从,千万别忘了我的香脂。”
国王说道:“不,今晚这些东西一概都不要;因为我们马上要过封斋节了,何况我又在赎罪中。”
希科说道:“我只惋惜少掉了香脂。”
国王同弄臣一起走进了我们熟悉的寝宫。
希科说道:“哎哟,亨利!难道我是最得宠的吗,我?难道我是必不可少的吗?难道我长得十分英俊,比这个爱神般的凯吕斯更美?’
国王说道:“不要说话!小丑;你们,各位化妆师,请你们退出去。”
侍从们听命退出,门又重新关上。只剩下亨利同希科两人,希科带点诧异地注视着亨利。
小丑问道:“为什么你叫他们出去?他们还没有给我们涂香脂哩。难道你打算用国王的手来给我涂香脂?说真的,这也不失为一种赎罪的方法。”
亨利没有回答。所有侍从都退出以后,房间里剩下两个国王,一个是小丑,另一个是贤人,他们互相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