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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巴金作品精编(新)-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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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要帮忙你爹爹把书店早些恢复起来。)敏,以上几句,应该是我对利莎说的话,我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就把它们全写在纸上了。我现在也不想将它们删去,就让它们留着做这封信的结尾罢。敌人的大轰炸已经开始,以后我的事情会一天一天地多起来,我恐怕不能够再给你写像从前写过的那样的长信了。1941年12月4日在桂林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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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猪与鸡
作者: 叶 舟

  猪与鸡 

  窗外,树梢微微在摆动,阳光把绿叶子照成了透明的,在一张摊开的树叶的背面,我看见一粒小虫的黑影。眼前晃过一道白光,一只小小的白蝴蝶从树梢飞过,隐没在作为背景的蓝天里去了。我的眼光还在追寻蝴蝶的影子,却被屋檐拦住了。小麻雀从檐上露出一个头,马上又缩回去,跳走了。树尖大大地动了几下,我在房里也感觉到一点爽快的凉意。窗前这棵树是柚子树,枝上垂着几个茶碗大的青柚子,现在还不是果熟的时候。但是天气已经炎热了,我无意间伸手摸前额,我触到粒粒的汗珠。 

  现在大约是上午九点钟,这是院子里最清静的时候。每天在这些时候,我可以在家里读两三个钟头的书。所以上午的时间是我最喜欢的。这一天虽说天气较热,可是我心里仍然很安静。 

  这是我的家,然而地方对我却是陌生的,我出门十多年,现在从几千里以外回来,在这里还没有住上一个月。房子是一排五间的上房和耳房,住着十来个人,中间空着一间堂屋,却用来作客厅和饭堂。我们住得不算挤,也不算舒服,白天家里的人都出去了,有的到学堂上课、上机关办公,只剩下我一个在家里,我像一个客人似的闲住着。除了上街拜访亲友、在家读书写字或者谈谈闲话外,我没有别的事情。用“闲静”来形容我现在的生活,这个形容词倒很恰当。 

  一阵橐橐的皮鞋声在石板路上响起来,声音又渐渐地消失了,我知道这是谁在走路,我不知不觉地皱了皱眉。这也许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但这样的动作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我抬起头凝视窗外的蓝天和绿树,我似乎在等待什么。 

  “×妈的,哪个龟儿子又在说老子的闲话!老子喂个把猪儿也不犯法嘛!生活这样涨法,哪个不想找点儿外水来花?喂猪也是经济呀!”有人在大声讲话,声音相当清脆,仿佛是从十七八岁的少女口中吐出来的。但是不用看我便知道说话的是那个三十几岁的寡妇冯太太。一个多钟头以前我还看见她站在天井里柚子树旁边,满意地带笑望着一头在泥地上拱嘴的小黑猪,和五只安闲地啄食虫豸的小黄鸡。她的眼光跟着猪和鸡在动,她嘴里叽咕地讲了几句话。她穿一件黑绸旗袍,身材短胖,脸色黑黄,是个扁圆的脸,嘴唇薄,不时露出上下两排雪白的牙齿。我心里暗笑,想着:这柚子树下的人、猪、鸡,倒是一幅很好的图画。她好像觉察出来我在看她,她忽然掉转身子,略带忸怩地走出去了。 

  为着这猪和鸡,我们院子里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吵架的事。大约在十二三天以前,也是在晴明的早晨,说是左边厢房住客的儿子把小鸡赶到厕所里去了,这位太太尖声尖气地在庭前跳来跳去,骂那个王家小孩。她的话照例是拿“狗×的”或“×妈的”开头。 

  “你狗×的天天就搞老子的鸡儿,总要整死几个才甘心!老子哪点儿得罪你吗?你爱耍,哪儿不好耍!做啥子跑到老子屋头来?你默倒默倒:四川话,“心中想到”、“以为”的意思。老子怕你!等你老汉儿老汉儿:父亲。回来,老子再跟你算账。你狗×的,短命的,你看老子整不整你!总有一天要你晓得老子厉害。” 

  “你整嘛,我怕你这个婆娘才不是人。哪个狗搞你的鸡儿?你诬赖人要烂舌头,不得好死!”王家小孩不客气地回答。 

  “你敢咒人!不是你龟儿子还有哪个!你不来搞我的鸡儿,我会怪你!老子又没有碰到你,你咒老子短命,你才是个短命的东西!你挨刀的,我×你妈!” 

  “来嘛,你来嘛,我等你来×,脱了裤子,我还怕你……” 

  冯太太气得双脚直跳,她自然不肯甘休,两个人说话越来越龌龊了。我也不想再听下去。他们大约吵了大半个钟头,王家小孩似乎讲不过往外溜走了。剩下冯太太一个人得胜般地咒骂一会儿,院子里才静下来。我吃过中饭上街去时,看见小鸡们在树下安闲地散步。我走过巷子旁边的小独院,门大开,堂屋中一桌麻将牌,围着方桌坐的四位太太中间,就有那个先前同小孩吵架的中年妇人。她好像正和了大牌,堆着笑脸,发出愉快的笑声。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四位太太还没有离开牌桌,不过代替阳光的现在是五十支烛光的电灯了。 

  又有一次两只小鸡跑进我们房里来找食物。被我的一个最小的侄儿赶了出去,那时她刚从右边厢房里出来,看见这个情景,不高兴地在阶上咕噜了好一阵子,不但咕噜,而且扬声骂起来:“你好不要脸,自己家里有东西你不吃,要出去吃野食子,给人家撵出来,你就连腔都不敢开了。真是没出息的东西。” 

  没有人答话,我叫侄儿不要理她。小侄子低声在屋里骂了三四句,就埋头去读书了。 

  她继续骂:“挨了打,就不做声了,真是贱皮子。二天你再跑到人家屋里头去,人家不打死你,我也要打断你的腿!” 

  还是没有人出来理她,她胜利了。大约半个钟点以后我又看见她坐在牌桌上,不过嘟起嘴,板着脸。 

  “二天”小鸡照常到我们的屋里来,侄儿不在家,我让它们随意在各处啄食。她那时在院子里讲话,似乎应该看见小鸡们的进出,但是她有说有笑地走出去了。也没有人看见她打断小鸡的腿。 

  又一天她的小鸡少了一只,它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或者就如她后来所说被王家小孩弄死了也未可知,或者是淹死在什么沟里了,总之她没有把它找回来。于是黄昏时候她站在院子里骂:“狗×的,龟儿子,死娃子,偷了老子的鸡儿,×妈的,吃了就胀死你,闹死闹死:毒死。你,鲠死你,把你肚子、肠子、心子、肝子,都烂出来,给鸡儿啄,狗儿吃。你不得好死的!……” 

  没有人答话。我故意立在窗下看她咒骂。她穿着一件条子花布的汗衫和一条黑湖纟刍裤子,手舞着,脚跺着,一嘴白牙使她的黑黄脸显得更黑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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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装新娘子
作者: 叶 舟

  “哪个偷老子鸡儿的,有本事就站出来,不要躲在角角头角角头:角落里。装新娘子。老子的鸡儿不是好吃的,吃了要你一辈子都不得昌盛,一家人都不得昌盛!……“ 

  “真像在唱《王婆骂鸡》《王婆骂鸡》:川戏名。,”我的侄儿走到我旁边轻轻地笑着说。我也忍不住笑了。 

  她整整骂了一个钟点。第二天早晨十点钟光景,她又在自己的房门口骂起来,差不多是同样的话,还有:“你偷老子的鸡儿嘛,你默倒老子是好欺负的,二天老子查出来,不打死你,也要掐死你,你死龟儿子永远长不大的!……唉,若不是因为生活艰难,哪个愿意淘神喂鸡儿?……你这个小东西,把老子整得好苦,你这个没良心的,短命的!……” 

  “你在说哪个,讲明白点!”王家小孩从房里走出来,冷冷地打岔说。他不过十一二岁,瘦长脸,颧骨略高,下巴突出。 

  “说哪个,我就说你!说你死龟儿子,看你敢把老子咋个咋个:怎样。!我×你妈,我×你先人!”妇人双脚跳着,好像要扑过去似的大声说,脸挣得红红的,但是她和那小孩中间还隔着一个天井。 

  “你说我,话就要讲清楚点,不要带把子。”小孩带着大人气指斥道:“你又要×妈×娘的!你给人家×惯了,才随时挂在嘴头。哪个稀罕你的鸡儿?你怕人偷,你黑了黑了:夜里。抱着睡觉好啦……” 

  妇人被这几句话激得更生气了。她这次真的跳下天井里去,不过走了三四步就站住了。她口水四溅,结结巴巴地骂道:“你骂我……好……我不跟你死龟儿子吵!等你妈回来,我要她给我讲讲清楚,真是你妈给你爹×昏了,才生出你这种短命儿子来!” 

  以后是一番激烈的争吵咒骂。只是话太肮脏,我受不了,只好牺牲了读书时间,出去拜访朋友。 

  那是前两天的事。 

  猪是新养的,关于猪似乎还不曾有过大的争吵。所谓“闲话”,我倒听见过几次。院子里添了一口猪,到处都显得脏一点。同院子的人似乎都不满意,也有人咕噜过,我的侄儿侄女们就发过怨言,但是还没有谁出来向冯太太提过抗议。这时她忽然提起喂猪的闲话,大概她自己听见了什么了。不过这件事跟我不相干,我也不去注意。 

  “冯太太,你倒打得好算盘,鸡儿也喂,猪儿也喂。”一个老太婆的羡慕的声音插进来说,“今天猪肉涨到八块多了。” 

  “严老太,你还不晓得,说起喂鸡儿猪儿,真把我淘够神了,天天在操心,晚上觉都睡不好。一会儿龟儿子黄鼠狼又来拖鸡儿了,一会儿猪儿又闯祸了。就是为这几个小鸡,我跟狗×的王家娃儿不晓得吵了好多架!真是淘气得很。不是我吃饱饭没有事情做,实在生活太高了。不然哪个狗×的还来喂啥子鸡儿猪儿的。”冯太太带笑地说,似乎她对她的猪儿鸡儿十分满意。 

  “是啊,不说鸡,我是两个多月连猪油气也没有沾到了。鸡蛋也要卖一块钱一个,说起来简直要吓死人。”严老太太叹气似的说。 

  “是啊,现在东西一天比一天贵。”冯太太应道,过后她又许愿道:“下了蛋,我给你老人家送几个过来。” 

  “不敢当,不敢当。”严老太感谢道;停一下她又说:“到那时又不晓得会涨到几块钱一个啊。” 

  “哪个又晓得啊。”冯太太接口道。 

  “听说昆明阴丹布跌到一块钱一尺啦。”严老太像报告重要消息似的说。 

  “哪儿有的事,你信人家说!这儿阴丹布只见涨,差不多二十块了。”冯太太高声应道。 

  在她们谈话的时候三只小鸡先后跳进了我们的房里,居然悠闲地在屋里散步起来。 

  “你看,它们又跑到人家屋头去?,喊也喊不听。严老太,为了这些鸡儿我不晓得操多少心,呕多少气,说起来真伤味。你老人家也晓得我是出名好赌的,这几天我连牌也没有摸了。“ 

  “是啊,我正奇怪咋个这几天没有看到你在张家打牌,我猜未必你戒了赌吗?又没有听说你跟哪个吵过架。原来是这回事。其实打牌也是混时候,喂鸡儿不但混时候,还会赚钱。”严老太附和地说。她又顺口添了一句恭维话:“到底还是你冯太太能干。” 

  “哎哟,严老太,你倒挖苦起我来啦!我哪儿配说能干!”冯太太大惊小怪般地说。“其实这个年头想点法子挣点外水,也是不得已的事。要靠我们老爷留下来的那点儿钱,哪儿能够过日子!严老太,你想想,我当初搬进来的时候,才五块钱的房钱,现在涨到五十块了,听说还要涨嘞。” 

  “你们那位方太太说是很有钱,公馆就有好几院,家里人丁又少,也不争不争:不差。这几个房钱。咋个还要涨来涨去?”严老太接嘴说。 

  “越是有钱人,心越狠。几间破房子,一下雨就漏水,一吹风就掉瓦。若不是因为在抗战时期租房子艰难,我老早就搬家了,看她老婆子又把我咋个!”冯太太气愤地说。 

  “不要再说,她来啦,就是方太太。”严老太低声警告道。 

  “真是说起曹操,曹操就到。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来了总没有好事情。”冯太太咕噜道。我等候着,果然不多久就响起一个女人的高而傲慢的声音:“喂,哪儿来的猪儿?我的房子里头不准喂猪。是哪个喂的?给我牵出去。” 

  声音比人先进来,然后听见她招呼:“冯太太,你今天没有走人户走人户:出门拜客。去?” 

  冯太太讲了两句应酬话,房东太太又大声嚷着:“冯太太,你晓得是哪个喂的猪,我这房子里头是不能喂猪的!如今越来越怪,天井里头喂起猪来了。我不答应,我不答应!” 

  “方太太,我哪儿晓得,我一天又难得在屋头。”冯太太支支吾吾地说。 

  “我顶讨厌猪。又肮脏,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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