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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巴金作品精编(新)-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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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怀念
作者: 叶 舟

  在我这个楼房里打开窗户,便可以看见马路上、菜畦中摊开的冬日的阳光,宽阔的路上安闲地走着穿了各式各样衣服的男女。他们的笑声和话语常常轻快地飞进我的房里来。这周围的空气是很平静的,很愉快的。在这时候想到另一个地方的激烈的战争和残酷的屠杀,似乎是不可能。要是没有那几张凌乱地丢在屋角的报纸,我还会怀着平静的心情等候你的信,或者看见绿衣人推着脚踏车从马路走下屋前的空地,便匆匆跑下楼去,看有没有从你们那里来的信件。但是我现在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我知道等待是徒然的。你不会给我写信来,在你们所处的那种环境里你不会想到写信的事。你即使写了信,也不会有飞机把你的信载到我们这里。 

  在接连三个礼拜中我做了许多梦,有最好的,也有最坏的:你和一些朋友都平安地到了这里,或者你们都遭了不幸。像后者那样的噩梦更多,有一两夜它们甚至接连地追逼我。在那些梦中仿佛都有一只魔手扼住我的咽喉,或者一块大石压住我的胸膛,我不断地挣扎着,我终于完全醒过来了。但是我发觉自己躺在灰白色的寒夜里。包围着我的还是那静寂,可以摸到、嗅到,甚至可以看到的静寂。的确静寂带着一种难看的、绝望的惨白色,而且有一种搔痛人鼻子和喉咙的气味。它似乎没有开始,也没有终局。夜也是这样。我醒着,睁大眼睛望着夜,望着静寂。夜是那么深,静寂是那么浓,我的眼光又是那么微弱无力。于是我的眼皮又垂了下来。 

  继续来的梦仍然是噩梦。你们又遭遇到不幸。我仍然在跟那些可怖的景象挣扎:残酷的轰炸,大屠杀,一个繁荣城市的毁灭。我自己等着接受和你们的相同的命运,或者我束手旁观你们流血。忍耐到了限度,我又挣扎地醒了,这一次我把一幅棉被掀到床下去了。我突然感到一阵冷。我坐起来,仍是灰白色的夜,仍是无边无尽的静寂。我下床去拾起被来。雨刷刷地落在窗外马路上,这好像是刚刚开始的。我打了一个冷噤,又睡进被里去。 

  过了一会儿我仍然睁着眼睛。除了夜和静寂,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疑惑地想:究竟先前的是梦,抑或现在的是梦?我想不透。我开始感到疲乏了。忽然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亲切的唤声:“××,回来哪!” 

  接着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回来了。” 

  声音继续着,自远而近。同时我的房间里闪动着淡淡的灯光。我看见灯光和人影在窗纸上移动。我不知道走在马路上的是几个人,只听见“回来哪——回来了”的唤声。人们慢慢地走过去。听声音好像这全是女人。这深夜!雨没有停止,反而落得更急了。 

  但是那几个女人好像没有感觉似的慢慢地走着,叫着。在静夜里她们的叫声显得很凄惨。一声,两声……渐渐地低下去,去远了。 

  这是母亲为生病的孩子叫魂的声音。同路的大约也是病人的亲属。我不知道她们一共是几个,不过据我推想,多半是三个。我仿佛听见三个人的讲话声。这样一想,我立刻记起我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一个景象了。不错,我在梭罗古勃的小说《古屋》见俄罗斯作家梭罗古勃的中篇小说《古屋》,陈炜谟译,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里看见了的:三个女人在花园里月光下悲哀地唤着一个孩子的名字,她们等着那个永不会回来的孩子的归来。母亲哀痛地唤着:“波利亚,波利亚啊!”祖母含泪回答着:“波利亚不会来了,波利亚已经不在了。”姐姐向着月亮伸出手哭喊:“波利亚已经被绞死了!”三个人并排站着,望着月亮哭泣。 

  这母亲的心,亲人的心,是可以历万劫而不灭的。我不能非笑这样的女人,我甚至不想非笑在我窗下冒急雨、犯寒气、为孩子叫魂的迷信的妇女。难道她们真会叫回孩子的失去的“魂”么?自然不会。但是母亲的心有时也会治愈孩子的疾病。 

  雨仍在落。不知道怎样我的睡意被这一阵雨扫去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我又想到你,想到你们。你们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设法透出来一点消息?或者你们真的不存在了?或者真的陷了在敌人的手里?这不可能!我不相信那些谣言。我想呼唤你们,尤其是你。(我和你曾经共过患难,一同在广州的大轰炸下逃出了性命,一起从广州的敌人虎口中逃出来。那次的情形和这次的应该有十分之四五的相似处,但是这次我却安居在这里,对你甚至无法伸出一只救援的手。)然而你们怎样能够听见我的声音呢?我奇怪:难道友人的心就不能像母亲的心那样万古长青么?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静寂的寒夜过去了。接着来的是同样一个痛苦的夜。我又被噩梦惊醒,而且我又听见三个女人在马路上走过去,一路叫唤着。我不能再闭上眼睛,我又在想一些事情。从母亲的心我又想到友人的心。这次我因为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苦恼了。为了安慰我的心,我呼唤了你们几个友人的名字。没有回应。我这声音是不能够越过山越过海的。 

  于是我只得求助于幻想了:第二天太阳刚刚出来就听见你在窗下唤我,我便下楼去为你 

  开门,让你坐下,喝一杯你喜欢的酽茶,然后听你畅谈脱险的经过。 

  幻想终于是幻想。我又坐在窗前写这篇怀念的文章了。不,我在这里应该写“坐在楼下饭桌前面”,因为拿起笔开始写这篇文章时我坐在楼上房里,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几日,现在却是一月十七了。病使我中途搁下笔:我打过一次摆子,好些天不能多用思想,不能做事情,我又白白地浪费了三个礼拜的光阴。这中间,除了谣言外,我得不到一点关于你们的消息。怀念把寂寞堆在我的心上和我的两肩上,我无法排遣,只得再拿起笔每天写一些字,我已经涂坏五张稿纸了。 

  以上三段是昨晚写的。今天是一个温暖的晴天,这里发过两次警报。现在是午后一点半钟,第二次警报还没有解除,我关起门在楼下饭厅里写字,我仍然在写这篇短文。你看,我的心又在呼唤你们了。你为什么至今还不给我通个消息?你,你们未必到现在还听不见这样一个友人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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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月夜鬼哭
作者: 叶 舟

  我想,你们应该听见的,至少有一天你们会听见的。那么我希望你们早日安全地归来,和我们一起呼吸自由的空气。一九四二年一月十八日在桂林写完 

  月夜鬼哭 

  孩子的哭声把我惊醒了。她的母亲坐起来打算给她喂奶。窗帷上映着一片月光,架上一排书的书脊也在发亮。远远地送来几声汽车喇叭叫。夜大概很迟了。我翻了一个身,又闭上了眼睛。可是过了好一阵,孩子已经睡着了,喂奶的母亲也已经睡着了,我仍然清醒。不知道怎样,我忽然烦躁起来,躲在床上,我浑身不舒服。我无法使自己安静,就索性下床,在屋子里踱了一会儿。孩子在梦中咳了一声嗽。我害怕惊醒孩子,就在窗前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下来。 

  月光照亮了孩子的小床。孩子摊开两手,带着可笑的姿势睡熟了。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和平的微笑。这笑容吸引了我的眼光。我终于走到小床跟前。我俯下头看孩子的脸。我的手碰到小床的栏杆,孩子两手一举,现出受惊的样子。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我,马上又闭上了它们。她不再动一下。我在小床前立了片刻,便又走到窗前。我将两肘压在窗台上,埋下眼睛去看那个睡去了的弄堂。 

  一股凉风吹到我的头上来。四周真静,连汽车嗽叭的叫声也没有了。我仿佛听见“夜”轻轻地在我的身边走过,是那么轻微的脚步。“夜”似乎害怕惊动我。我也静悄悄地不出声。 

  我忽然听见一声轻脆的笑。我回过头看小床。月光正照在孩子的小脸上。孩子睡得很甜。也许她在梦中发笑罢。她的睡脸使我忘记了烦躁。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我又回过头去望窗外,我打算再看一次睡着了的弄堂,然后上床安睡。 

  但是就在我埋下眼睛去的那一刻,我的思想忽然活动起来。我想起六年前我快要离开上海的时候,也曾在窗前这样地站了半夜。是同样的月夜,是同样的弄堂。不同的只是我的心境。那个时候我虽然有一腔悲愤,可是我还看见“希望”在远处闪光。今天我有的却只是一种受骗以后的茫然的感觉。“希望”早已烟似地散了。六年前我立在这窗前看弄堂里的月色,纳粹的黑云遮蔽了大半个世界的天空,日本侵略者的魔手快要伸到了我的咽喉。今天在我们八年的抗战得到最后胜利以后,我回到上海的旧居,我并没有喜悦。为什么呢?我那个希望逃到哪里去了?我想着……我不能回答。我的脑子痛起来了…… 

  忽然在静寂中我听见了一声哀哭。 

  我的确听见了哭声,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哭声,声音细微,但又清晰,像男人的声音,又像是女人的。我一定是在做梦罢。刚才我还听见孩子在笑,现在又听见有人在哭。弄堂里静静地没有人,是谁在哭呢? 

  我掉过头再看孩子。孩子在梦中呼呼地吐气。月光跟她的睡脸告别了。 

  但是好像有人在孩子的小床旁边哭。 

  我奇怪。我侧耳倾听。哭声一直没有停,仿佛哭得很伤心。是谁在哭?是那个逃走了没法回来的“希望”么?是我过去六年的岁月么?如果过去的岁月会哭,那么应当是八年的长岁月啊! 

  哭声仍然不止。夜渐渐地凉起来。我有点毛骨悚然了。现在不仅是小床旁边,连书架上,甚至窗前、屋角都响起了这同样伤心的哭声。 

  哭声并不高,可是整个屋子都好像在哭了。我一个人被这无所不在的哭声包围着。 

  “谁在哭?”我问道。没有人回答我。 

  “谁在哭?”我再问。仍然没有人回答。 

  “让我安静!”我又说。 

  这次我得到了答复:“八年前,八年来你允许我们的希望……在哪里?拿给我们!” 

  “我允许过你们什么希望?你们是谁?”我惶惑地问道。 

  “你要我们相信未来……你要我们把一切贡献给抗战……你允许过我们独立与自由……你骗了我们……” 

  “你们是谁?我并不认识你们。”我惊恐地再问。 

  “冤枉!冤枉!”哭声不回答我,却用一种带怒的声音叫冤。 

  “冤枉的事多得很!为什么要找我?我并不认识你们!”我大声分辩。 

  “你对我们描写过光明和幸福的美景。可是我们只看见官僚发财,投机家得利,接收人员作威作福,欺压良民……洋房、金条、女人,应有尽有。还有汉奸摇身一变,升了——” 

  “这跟我有什么相干?”我打断了他的话。 

  “坏人享乐,好人受苦。物资在仓库里腐烂,而多数人缺乏一切。胜利给我们的亲人带来饥饿、痛苦与贫困,在另一些人中间却充满着荒淫与无耻。我们粉身碎骨、肝脑涂地所换来的新秩序绝不是这样!” 

  “这不是我干的事,你们为什么问我?你们究竟是谁?”我激动地问,这段话把我的心扰乱了。“他们”的悲愤传染到我的身上来了。 

  “我们是谁?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我们是断掉的手和腿,是给炸弹片撕掉的肉和皮;我们是瞎了的眼睛,是野狗吃掉的心肺;我们是被烧成了灰的骨头,是像水一样淌出来的血;我们是砍掉的头,是活埋了的尸首;我们是睡在异乡、荒冢里的枯骨!冤枉!冤枉!“ 

  我浑身打颤。我受不了这些话。我的确认识他们。这八年来在许多地方我都见过他们。可是我早已把他们忘记了。我没法回答他们,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我忍不住痛苦地、气愤地对他们说:“你们向我叫冤有什么用?为什么你们不再活一次,把弄错了的事情重新安排一下?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力量争取到独立与自由、光明与幸福,却躲在黑暗里伤心哭泣?……” 

  雄鸡突然叫起来,声音洪亮。我吃了一惊。我掉头四顾。屋子里没有哭声。我在和谁谈话,醒着的明明只有我一个?难道我刚才做了一场噩梦?不然我为什么觉得这么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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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鸟的天堂
作者: 叶 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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