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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知堂书话 3:周作人-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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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祭桌用香炉一,烛台二,插供花之瓶二,通称五事,如天花瓶则称三事,多以锡为之,间有用古铜者。水果高尺三或一尺者曰高果,与高茶相似,大抵用竹签穿金橘荸荠等,数本直立,插黄土墩上,置特制锡碗中,但以饰观瞻,不中吃也。饮酒每席五人,桌一面悬桌帏,对面一座,由房份长老分占之,上下四座则后辈杂坐矣。
  春秋分日祠祭照例有祭文,汪氏祭规所记秋祭祝文较为简明,录之以为一例。文曰:维年月日,主祭裔孙某率各支大小等,谨以刚鬣柔毛,清酌时馐之仪,致祭于始祖考云云,以暨阖堂先灵之神座前曰,祭以时举,孝思是将。懿惟祖德,源远流长,十世百世,勿愆勿忘。豳歌其获,早稼登场,我稻可荐,我酒可觞。敬修祀事,济济跄跄,我祖顾之,庶几乐康,式饮式食,降福穰穰。尚飨。
  平氏祭簿不曾记有冬夏二至祭祀成式,惟诞讳祭祀时却用祝文,今录其一:
  维年月日,孝宗孙某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几世祖考某某府君之神位前曰,呜呼,岁序流易,诞日复临,追远感时,不胜永慕。
  薄具牲醴,用申奠献,谨奉几世祖妣某太君配享。尚飨。
  簿中所记诞讳日期共有十六,祭文则只此一篇,惟改换人名及诞讳字样而已。诞讳祭祀俗称做忌日,用祝文者似不多见,而用法简便,亦复特别,岁序流易等四句朴实可喜,文词简易而意思充足,非凡手所能作,或出于平景孙之手乎。
  祭簿中记录最详的是清明扫墓成规,原有娄公、花径、璜山三处,大同小异,今录娄公一篇,取其最完备也。
  座船两只,(小注云,向例岁内冬至宗祠内汇齐,写定船票,清明前后为期,每只约船钱银三钱几分不等,临时给船米七升五合,酒十五钓、鱼二尾、鸡蛋二个,折午饭九四钱百文,点心等俱无。后改一切俱包,回城上岸时每只给掸舱酒一升壶。)今改大三掉船一只,酒饭船一只,厨子船一只,吹手船一只,吹手四名。
  祀后土神祭品,肉一方,刀盐一盘,腐一盘,太锭一副,烧纸一块,上香,门宵烛一对,酒一壶,祝文。
  墓前供菜十大碗,八荤两素,内用特鸡。三牲一副。鹅、鱼、肉。
  水果三色,百子小首一盘,坟饼一盘,汤饭杯筷均六副,上香,门宵烛一对,横溪纸一块,大库锭六百足,祝文。酒一壶,献杯三只。
  在船子孙每房二人。值年房备茶,半路各给双料荤首两个,白糖双酥烧饼两个,粉汤一碗,近改用面。散胙六桌,八荤两素,自同治三年起减为两桌。每桌酒几壶不等,酱油醋各二碟。小桌二桌,三炉十碗,吹手水手半路各给小首二个,烧饼两个,粉汤一碗,近年止改用面一中碗。管坟人给九四钱二百文,酒一升壶。
  案酒十五钓即是十五提,普通只写作吊。九四钱以九十四文作一百,当时无足陌钱,至多亦止九八而已。三棹今通称三道船,亦称三明瓦,谓有蛎壳窗三重也。百子小首者小馒首之略,坟饼当是上坟烧饼,双酥烧饼每个二文,此则或是一文两个也。三炉碗系家常用菜碗,较大者名二炉碗,或称斗魁,更大则是海碗矣。
  扫墓照例有祝文,祭簿亦载有成式,三处均是同文,今录其一于下。祝后土祝文云:
  维年月日,信士平某敢昭告于某地后土尊神之位前日,惟神正直聪明,职司此土。今某等躬修岁事于几世祖考某某府君几世祖妣某氏太君之墓,惟时保佑,实赖神麻,敢以牲醴,用申虔告。尚飨。
  墓前祝文云:
  维年月日,孝宗孙某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几世祖考某某府君几世祖妣某氏太君之墓前曰,呜呼,岁序流易,节届清明,瞻拜封茔,不胜永慕。薄具牲醴,用申奠献。尚飨。
  这两篇文章也都简要得体,祭墓祝文更与忌日所用者相同,尤有意思。
  大抵祭祀原是仪式,必须庄重,因此仪文言动也有一定规律,乃得见其严肃,这祝文程式的一致,我想即其一端。有些人家用扫墓祝文不是一样,多就各地发挥做去,文词绚烂,声调响朗,容易失却庄严之致,反不合式。因平氏祝文而想到,觉得简单庄重实为祭祀之要点,繁文缛节,仆仆亟拜,均非所宜也。
  上述祭规中未记拜法,盖因人人皆知也,惟各处风俗亦不尽同,今就所知补记于此。平常祭祖先,家长上香后以次四跪四拜,拜毕焚纸钱,再各一跪四拜,家长奠酒,一揖,灭烛,再一揖,撤香礼毕。祠墓祭行三献,人多不能参与陪祭者,于献后分排行礼,四跪四拜毕即继以一跪四拜,中间不再间断。此种拜法不知始于何时,惟通行颇广,所谓拜者乃是叩首兼揖,其一跪三叩首则俗称为官拜,惟吊丧时用之。妇女只用肃拜,合两袖当胸,上下数四,跪而伏拜,起立又拜而退,俗语称妇女拜曰时越切,亦须以乡音切之,国语无此音,疑其本字亦只是肃耳。范啸风着《越谚》三卷,为破天荒之书,惟关于祭祀名物亦多缺略,上文所注多记忆所及,述其大概,未能详备。吾家旧有祭簿,悉留越中族人处,未得查考,七世致公祭祭规为曾叔祖一斋公所订,具有条理,大旨与平氏相似,惟记得簿中记有忌日酒菜单,大可备考,今不得见,甚可惜也。(民国癸未十月十五日)
  □1944 年2 月刊《中和月刊》5 卷2 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口甘口》
  妄妄录
  偶买得《妄妄录》十二册,卷首有王季烈题记一叶,文曰:“妄妄录十二卷,朱海撰,海字蕉圃,吴县人。此书作于乾隆五十八年甲寅,自序云,头颅渐老,多病多愁,行将与鬼为邻,则非少年之作可知。至道光十年庚寅付刊,观凡例语气,其时作者尚生存,是已寿逾耄耋矣。笔墨修洁,可资劝惩,记吾吴琐闻,间亦有关掌故,其姓名不载方志及诸生录,殆毕生潦倒,落魄天涯,以终其身者欤。卷首有道光壬午闽抚叶世倬序,自称乡同学弟,叶字子云,上元人,乾隆间举人,道光间抚闽,服官甚久,所在以兴教化美风俗为己任,作者与之同学相友善,则亦非庸庸之士矣。然生前既沦落不遇,死后遂姓名翳如,吁,可悲矣。此书刻本罕见,今春祝嘏行在后,游京师海王村肆见之,索值甚昂,余以乡先生之着作,不忍释手,费十锾得之,携以归里门,询之纂修县志之诸君子,无有知其人与书者,因记之于此。宣统辛亥后二十年,春王正月既望所得,阅三月,螾楼记。”
  案朱氏自序中有云,效坡仙谪黄州时故事,日强人说鬼,绝不作治生计,半年来妄言妄听,并追忆旧闻,随笔记十二卷,名曰《妄妄录》,神仙诡幻之事不载,惟鬼则记之,盖士不得志,笔下即有神,亦当化为鬼耳。故王君重其为吴郡文献,在不佞则取其专门说鬼,颇足为欲知鬼之情形者之参考,此类资料蒐集不易,乃为可贵也。如卷二《河水鬼》一则,记溺鬼化为■浮水面,诱人拾取,指入坛口遽被拖住,是时水发腥气。又卷三《溺鬼喜豆》一则,言在武林曾见有夫溺于河,妻以炒豆为祭品,散之溺所,佥言溺鬼喜食炒蚕豆,亦奇。此类记录尚不少,皆可甄采。惟书中嬉笑怒骂亦多有之,如卷三《鬼公子》一则,似系故意造作以骂人者,所云汪近涛即是江声,汪字鲸涛,文中明言其苦攻《尚书》,又书小札或购物开帐必用篆字,所记与钱梅溪抵牾或系事实,至于受鬼公子种种侮弄,则当是著者所编造,盖即从文字上亦可以看出痕迹。至卷七之《报怨鬼》,丑诋汪容甫但化名为汪蓉圃,乃尤为显明矣。(癸未九月二十日)
  □1944 年5 月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萝庵游赏小志
  《李越缦杂着》抄本一册,从杭州书店得来,内为《萝庵游赏小志》、《霞川花隐词抄》、《乐府外集》,共三种。书面题龙集光绪二十有四年九月霞庐主人志庾甫假傅氏抄本录竟题面,朱文长印曰太原公子,内又有印曰志庾珍藏。卷首附粘任秋田手札,文曰:志庾仁仲如握,月前由润田交到《越缦堂杂着》一册,见系手抄,足见恣意文囿,孟晋无量。记此三种曾于都门奉读一过,假抄未果,今复展诵,弥觉录味不置。间有校讹处订正处,笔之简首,请阅后一印证之,即撕去可也。手此鸣谢,藉颂着祺,不尽缕缕。愚小兄塍顿首。
  审其语气,当是师弟关系。案任君《倚舵吟遗稿》章琢其跋语中说及王君子余,为昔日门下士,然则志庾即王子余世裕无疑,王君关心越中文献,曾于《绍兴公报》社印行《文献辑存》书第一二辑及《越中三不朽图赞》,此稿云从傅氏传录,或是节子原抄本欤。
  《霞川花隐词》刻入《二家词抄》,《乐府》有萧山钟氏刻本,《游赏小志》仅由番禺沈氏刊入《晨风楼丛书》甲集,铅字光纸,脱误满目,今得此本,据以校正,佳处甚多,共改正百三十余字,添小注九处,又本文一则,差可披诵矣。任秋田批注八条,最重要者为第四,文云:破产一节是先生恨事,曩在都谈次每裂眦言之,然余以为事关前定,即不结社不交一人,未必不破家也。烟云过眼,付之太空最妙。此注似亦可删。秋田注。
  案此盖指壬子二月条下原注,龂龂诉比匪破家事,似当时读《小志》者多注意及此。《越缦堂日记补》壬集,同治壬戌十月二十三日项下录有复潘伯寅书,起首云:顷奉手谕,并蒙掷还《萝庵小志》,奖饰逾恒,遂使腐札回荣,枯词溢润,语林未出,见赏庾郎,本论初成,折衷叔夜,方之鄙作,深愧昔流,虽知过情,能无感发。承示志中宜删一节,具承风义,勉我古贤,刻状虺蛇,诚污简牍。当如来旨,即事芟除。
  但以后接叙二周前事,凡费四百余言,岂独裂眦,且复切齿,其无意于删削注语,盖已显然可知矣。
  □1944 年5 月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广阳杂记
  十多年前听亡友饼斋说刘继庄,极致倾倒之意,云昔曾自号掇献,以志景仰,因求得其所着《广阳杂记》读之,果极有意思。
  书凡五卷,“功顺堂丛书”本,卷首有王昆绳撰墓表甚佳,胜于全谢山所作传,盖了解较深也。墓表称继庄颖悟绝人,博览,负大志,不仕,不肯为词章之学,又云,生平志在利济天下后世,造就人才,而身家非所计。其气魄颇与顾亭林相似,但据我看来,思想明通,气象阔大处还非顾君所能企及。还有一点特别的,继庄以北人而终老吴中,与亭林正相反。古诗云,胡马嘶北风,越鸟巢南枝,二君所为均有志士苦心存于其中,至今令后人思之亦不禁感奋。传中亦云,“又其栖栖于吴头楚尾间,茫不为枌榆之念,将无近于避人亡命者之所为”,所以也不能说是不了解,但既称继庄之才极矣,又谓其恢张过于彭躬庵,而对于继庄之许可金圣叹一事乃大叹诧,岂非还是与顾亭林骂李卓吾一样,对于恢张之才仍是十分隔膜也。刘继庄的感愤是很明了的,如卷一二中记洪承畴为其母及师所不齿之事,至再至三,又记金陵遗老逃而之禅别成心疾的仙人李拗机,卷二三中屡记赐姓遗事,及倒戈而终施行迁海策的黄澄施琅辈,及与杨于两谈赐姓成就人材,杨谓闽向以文胜,今多武勇之士,举林兴珠为例,继庄乃慨然曰,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遂投箸而起。此言甚可思,但此并不是继庄的唯一的长处,我觉得可佩服的此外还是其气度之大,见识之深,至少一样的值得称扬,这里文抄公的工作也不是可以太看轻的。首先我们看他自述为学的方法,卷二云:“余于甲子初夏在包山沈茂仁家,偶有所见,奋笔书曰,眼光要放在极大处,身体要安在极小处。迄今十年,乃不克践斯言也,甚矣知之易而行之难也。”又卷四云:“陈青来执贽于予,问为学之方,予言为学先须开拓其心胸,务令识见广阔,为第一义。次则于古今兴废沿革、礼乐兵农之故一一淹贯,心知其事,庶不愧于读书。若夫寻章摘句,一技一能,所谓雕虫之技,壮夫耻为者也。”
  卷二谈岣嵝禹碑文字不可考释,结语云:“大都古今人非自欺则欺人与为人所欺耳,六经诸史暨三藏十二部诸家之书皆然,不止一岣嵝碑已也。”卷三云:“图麟述其前日见里巷邻家有丧,往来杂遝,而已独立门前,萧然无事,援笔书云,世俗之礼不行,世俗之人不交,世俗之论不畏,然后其势孤,势孤然后能中立。予闻其语,亟令图老书于便面,以赠伯筠。”这几节的话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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