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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知堂书话 3:周作人-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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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恒言录
  昨日以六金买得《恒言录》二册,可谓廉矣。此书原有一部,乃十年前从修绠堂得来,照例极贵,书上记有年月,但不书钱数耳。惟凡有可喜之书予见即复留之,有重出二三者,今买此书亦为是故,阅之却复有所得,盖虽同一板本而又有殊异也。旧本题阮长生序,今改作常生,本文中长生案云云亦悉剜改,惟卷末有三处仍作长生,又元字旧缺末笔,今亦补足,间有遗漏未补者散见各处。阮长生不知何时改名常生,乃一一剜改旧文,可谓不惮烦矣,至补足缺笔字,则又何耶。
  旧本只末叶题曰,“后学甘泉阮鸿北渚、仪征院亨梅叔校”,今于目录后添刻一行云,“仪征阮亨仲嘉校”,或者此本校改乃出仲嘉之手,以避家讳为无谓,为之改正,亦未可知。此等板本之变更其事甚微,却亦甚有意思,值得查考记录者也。(三十一年六月十五日记)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列仙图赞
  中国画列仙者向来无甚好手,近世竞称任渭长之《酒牌》,但细看亦只是配景见长,若仙人本身但是其间一部分,且亦不大见得若何仙气也。日前偶从书贾得日本释寂照所作《列仙图赞》三册,安永庚子刻,后归芸草堂印售,却颇别致。每册各四十图,图中大抵一人,略如绣像,只偶有所执持跨坐而已,其最特别处则仙人容貌多奇古或枯槁衰老,如广成子老子黄石公诸人。酒牌亦有之,而二者极异。凡人固不得见真仙,但如以白云观老道之例推之,即或延年而未必能驻颜,则此所图写者或反近真,亦未可知耳。
  中国神仙家大约可以分作两派,其一禁欲的,辟谷导引以求不死,与印度外道仙人稍相近。其二服金石以至御女,可以说是纵欲的,秦皇汉帝以来信徒不少,观于举世艳称吕岩,可以知之,吕仙图像固俨然一多福多男子之员外相也。写枯槁的仙人,中国竟似无此观念,即萧山任君亦未着手,思之亦可惜事也。(六月十六日)
  □1942 年作,1944 年5 月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樵隐集
  《樵隐集》五册,丹徒李遵义着,刻于民国癸亥,诗文杂着凡九种,殆因印书不多之故,市价奇昂。但一借阅,以个人偏好论之,则其中亦只《毛诗草名今释》,《鱼名今考》二种一册,差可取耳。《诗存》三卷中,《山居杂事》《岘南杂兴》等绝句四十余首,写农家风物,亦有佳句,作集序者称其书确为农家云云,诗中只此可为左证,其余都浑不似矣。
  《诗存》中有《哀发吟》七解,词既荒恶,而宝爱辫发,有类失心,似竟不知辫之历史者,可谓异事。大抵前清遗老惟知模拟明末隐君子而不能辨别情事之殊异,《西江诗话》载黎祖功诗,我颈不屈如老鹤,我发已剪如秃■,固堪称强项有骨气,今乃曰,虎豹犬羊一齐鞟,髡奴吾民何罪恶,此岂复成语耶。
  文人弄笔,纰谬时亦难免,惟赖其益友为校订厘正之,今观诸序亦多梦梦,则自无望矣。古人云,士先器识,正非迂谈,但翻阅别集,深觉此事大难。结果只能反求诸己,惟读者有器识,乃可杂览,虽不希望拣金,披沙之能则不可缺者也。
  吴街南《读书论世》卷十二“金代”一则云:建炎初金人禁民间汉服,令髡发,不如式者杀之。真定太守李邈被执三年,使髡发,大骂,挝击其口,犹吮血噀之,遂遇害。前此北魏孝文用华服,契丹破晋,令华人华服,契丹人仍契丹服,自服通天冠绛纱袍,元入宋亦无改服之令,独金人不如式之令何严耶。《读书论世》以是被禁毁。前后才二百年,街南之书几不可复见,后人乃盘辫而大言,亦宜也。(十月五日)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二十七松堂集
  廖柴舟《二十七松堂集》以前只有日本翻刻十六卷本,首有文久壬戌盐谷世弘序,即清同治元年,此板似至近时尚存,故书甚常见,每部十册售价才二金耳。
  今年偶从杭州得原刻本,凡九册,计文十八卷,诗六卷,似系康熙时刻而后印者。与日本刻本比较,卷首朱蕖序及自序均相同,独多乾隆三年高纲序,曾璟撰传注云载《通志》,盖是后来所加。文卷一至十六亦同,惟有两篇题目上剜去三字,日本刻本不缺,可知所据为早印本,至于此处朱吟石之名为何有违碍,则未之知也。卷十七为《四书私谈》十八则,《答客问》五则,《山居杂谈》六十五则,卷十八则为杂文,编列颇凌乱,诗集六卷而题作卷十七至二十二,原来与文集并算,及文集添刻两卷亦列为十七十八,故看去乃似重出也。书系原装,每卷首叶有朱文直行印曰“戴同寿藏”,余别无印记。(十一月十日)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憩亭杂俎
  ?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画钟进士像题记
  《金冬心杂着六种》,寒斋有《巾箱小品》本,种榆仙馆刻本,当归草堂刻本,最后乃得桐西 刻本。当归草堂本目录后有魏稼孙题记,末云:余为当归草堂校刊此种,旋得湖州凌子与霞邗上来书云,冬心画记尚有吴门潘氏桐西 刻本,时剞劂垂成、道远不及借校,附记于此。
  案潘氏刻题画记五种时在同治壬申,比了氏本才早六年,有王鸿朗跋,不言所据何本,略一比较,似反多鲁莽删改处,唯末附刻王笈甫先生《画钟进士像题记》一卷,却颇可喜。王笈甫即鸿朗,前有光绪丁丑潘介繁序,画钟馗题词世多有之,但只散见各人集中,今汇为一卷,一人之作而有二十二则,可谓难得矣。今年夏日乃又得一册,则上有红蓝二色批语及墨笔题识,语多可取,且亦有足资考据处,因择要摘录之。卷首《画竹题记》自序后墨笔题云:
  光绪三年丁丑之夏,余客楚北,椒坡舍弟以需次在彼相见,各出行箧书互观,贻我此卷,盖镌板武昌郡中者。是岁九月余归吴郡,椒坡亦往湘楚,匆匆分手。令检箧,此种乃有两本,因分一以贻棱伽先生,先生善画工诗,古趣奇趣,与昔邪居士殊不相让,且与舍弟亦素交,想必展卷一笑也。香禅居士记于二鱼庵,时光绪六年庚辰,端午后三日。
  朱文印曰香禅,曰瘦羊,前一印曰二鱼庵。《画竹题记》第一叶栏外朱文印曰惟德堂,曰化生,白文印曰香禅居士,又白文曰顾芸台印,朱文曰鞟翁,曰騃老,白文曰顾曾寿,曰顾亮基印。第一则题记首云,饥凤非竹实不饱,余画竹,竹之实岁无所收,末云,余之常饥又何怪乎。书眉蓝笔批曰:“第一条即是江湖口吻。”又朱笔批曰:“王渔洋朱竹垞批杜诗所谓乞相。黄山谷云:开口辄言穷,其意欲何为,又云,客来献穷状。张山来曰,其意但求布施耳。”卷末空白处朱笔题曰:“先生胸襟故高,惜激而不广,干青云而直上之意未见也。庚辰五月,棱伽山民。”又蓝笔题诗云:“精玉两呈人各见,鱼熊兼爱性难同,光芒太露缘何事,未免胸怀欠抱冲,民又书。”《自写真题记》上亦有眉批两则,不具录。《画马题记》卷末朱笔题曰:
  “为人学问,不宜愤激,不宜炫耀,冬心先生才气虽优,德器终不足也,惜哉。棱伽山民。”又蓝笔题曰:“冬心题画诸诗皆不见佳。”案香禅是潘钟瑞,棱伽则顾氏也,所评虽严切,然亦深中冬心之病。《画钟进士像题记》序后亦有识语,墨笔云:曩余游鄂渚,值丁丑端午,曾以素纸乞笈甫先生画钟进士像,未得也。去年闰春复往,笈甫见余即言负君债未还,余因索之,遂出戊寅端午所画一帧携归,刚及端午,悬诸斋壁。今又逢端午,而笈甫下世已数月矣。重展画幅,又诵斯编,辄忆老馗沾醉奋笔时也。庚辰五月七日,香禅记。
  又朱笔云:“笈甫先生不得意,画出终葵吓小鬼,题诗无乃太疏豪,棱伽山民为嘘唏。先生海盐人,大才不售,在湖北阔幕,奉事主稿,豪于诗酒,年五十余而卒矣。”据此可知王氏卒于光绪庚辰,唯云海盐人则不确,题记自署古盐官,实为海宁州也。卷中有眉批五处,其一云:“诗意极是,而诗之旨终不是,言尽意穷,失之于薄,才大量狭故也。”
  未蓝笔总批云:
  “此公才气比冬心开阔,然器量亦狭。”所评大旨亦不差,唯此本笔黑游戏,自然语多尖新或涉排调,如欲以温柔敦厚相期,未免失之太高。题记第一则为张樵野作,原本小注云:图中古木搓枒,霜叶半脱,老馗倒戴纱帽,沉醉不能步,张天师星冠象简,掖之而行。一小鬼于路侧屈半膝,持手板作通谒状。下临深潭,潭中月影与天际光相射。
  第十二则为芝舫作,小注云:图中石床一,竹炉旁设茶具,一鬼汲水,一鬼持扇。老馗反袂侧立作凝睇状,背有小鬼提酒壶,干手揶揄之,山径转处两鬼扛一竹篮,红签标题八分书四字云,六安春茗。
  又第十四则画作年少钟馗图,第十八则作柳岸纳凉图,具旖旎风流之致,记云,“虬须飘然,梨涡夹侍,老子于此,兴复不浅矣。”观此诸例,可以想见图之一斑,题诗在上头,那得不嘻笑怒骂耶。
  王笈甫着作不知有几种,寒斋所得此外只有《游蜀纪程》上下二卷,有时乃风序及自序,鲍瑞骏等六人题辞,时氏序署庚午,盖同治九年刻也。书记同治八年七月随李鸿章由湖北入四川,十月仍回武昌,棱伽山民所云阔幕,盖即指此。记文清丽可诵,如记七月初六日事云:初六日晴,好风送帆,百二十里。帅舟峨峨,胶于浅沙,百夫推挽,江潮上迎,天人交助仅而得达。抵老鹳嘴,日暮遂泊。侧有木筏,修广盈亩,茅茨鳞比,俨如江村,试登其上,匠方锯材,邪许之声,与波相答。
  我常觉得用八大家的古文写景抒情,多苦不足,即不浮滑,亦缺细致,或有杂用骈文句法者,不必对偶,而情趣自佳,近人日记游记中常有之。其实这也是古已有之,六朝的散文多如此写法,那时译佛经的人用的亦是这种文体,其佳处为有目所共见,唯自韩退之起衰之后,文章重声调而轻色泽,乃渐变为枯燥,如桐城派之游山记其写法几乎如春秋之简略了。《游蜀记略》本不是大着,不过因为是王笈甫之作,所以收得,文章也只是带便说及而已。
  潘介繁字椒坡,曾得其所着《晓梦春红词》一卷,有吴嘉涂许赓飏二序,许序署同治己巳,或即是刻书之年,盖在刻冬心题画记之三年前也。(民国壬午年十月二十八日)
  □1943 年4 月刊《风雨谈》创刊号,署名药堂
  □收入《药堂杂文》
  左庵诗
  《刘申叔遗书》近已上市,因购得一部,铅印白纸七十四册,价颇不廉,闻且有上涨之趋势,至其原因则未详也。申叔卒于民国八年,十五年后宁武南氏乃为编刊遗稿,及钱玄同君参与编订,常来谈及,始知其事,盖已在民国二十四五年顷矣。当申叔避难居东时,余亦在东京,曾数为《天义报》撰稿,惟终未相见,后来同在北京大学教书,除在校遇见外亦无往来,对于申叔绝学不能了知,故亦无悔,但于编《遗书》时余亦得有一二贡献,殊出望外,如《鲍生学术发微》,是亦寒斋之光荣也。
  买到遗书之后,无意中却又得到几种申叔着作的刻本。其一是《周书补正》六卷,后附《周书略说》一卷,板心下端刻“左庵丛书”四字,题叶为秦树声着,未记刻书年月。案《遗书》中所收《周书补正》据总目注明系用抄本,在后记中亦未说及曾经刊刻,但取两本比较,别无大异,后与赵斐云君谈及,则所云抄本即是赵君手笔,昔年在南京据刻本移写者,乃知此刻本实是祖本,其无异同宜也。(其偶异处恐是遗书校字者之误。)
  其二是《左庵诗》一卷,题叶书辛未八月,李植署,背面云华阳林氏清寂堂刊。前有林进恩“校刻左庵诗序”,时为辛未,目录后又有癸酉题记,盖初刻于民国二十年,至廿二年补刻十九首,别有自序,乃无年月。《遗书》中《诗录》四卷,为玄同所编定,卷二即名《左庵诗》,系据刘氏家藏抄本编入,后记云,《匪风集》与《左庵诗》似皆有刻本,但从未见过。后记作于廿五年五月,刻本早已出板,卷首有朱印曰成都茹古书局印行,可知亦是发客者,不审其时何以不至北京,不克供编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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