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完结)-第4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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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水心先生,永嘉事功学派的领袖,与朱熹的道学、陆九渊的心学三者并称。
胡纮因此把朱、叶同时恨上了。
胡纮发愤苦读,终于金榜题名,名次还很高。他当了几任基层小官之后,入朝面见时任宰执的赵汝愚,特意提了一下自己中举时的排名,希望得到重视。
……重视,那得分谁。赵皇亲自己曾经是状元,在他面前提排名简直是笑话,是公开地、肆无忌惮地蔑视权威。
可想而知,他像李沐一样被赵汝愚训了一通。从此,他恨赵汝愚入骨。
至于京镗,则更加无奈,两者本来没有丝毫的瓜葛,赵汝愚偏偏要打上门去。事情是这样的,京镗久历官场,不走谁的门路,一步步地熬了上来,好不容易分配去四川主政。这不是什么美缺,可也算一方大吏,从此迈上了至关重要的台阶。
关键时刻,赵汝愚不知哪根筋拧了,跳出来鄙视了一下:“京镗有什么才干,怎么配去主政蜀川?”明眼人瞬间就解读了他的心理,蜀川是他曾经管理的地方,京镗也去,难道说京镗可以跟他这个顶级皇族、状元、文武双全的奇才相提并论?
京镗郁闷,赵汝愚你丫的嘴真臭!
综上所述可以知道,赵汝愚平时的官场为人是怎样的,可以说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从不把其他同志当人待。他非常善于、更热衷于凭空树立死敌,而且结了之后就忘记,仿佛所有人都应该默许他的特权,他冷嘲热讽,他指手划脚,大家只能欣赏。
说实话,这样的二货能活下来,一直爬到帝国首相的位置,真是老天没眼。
这几个冤家聚集在一起,长期的怨怼升华出了智慧,很快几条专属于赵汝愚的罪名出现,它们是如此的完美,完全针对了之前赵汝愚的闪光点。
罪名一,内禅前,赵汝愚说过:“只立赵家一块肉便了。”话里话外,赵扩并不是唯一选择,其他的赵家皇室也有继承权;
罪名二,赵汝愚说过:“郎君不令”,即赵扩不聪慧,不是帝国的理想领导人。怎样解决呢,太学生根据他说的这四个字而上书,要求赵扩尊赵汝愚为伯父,从而监国;
罪名三,政变前,赵汝愚曾说过,他梦见前太上皇赵眘授予他汤鼎,他背负白龙升天。鼎乃国器,龙乃人君,赵汝愚应于一身,这是想干什么?!
这些罪名精准地突破了赵扩的心理防线,哪怕他真的不太聪明,可也不妨碍他回想所谓的内禅全过程。赵汝愚是忠于他的吗?
这个问号一但画了出来,就再也没法根除了。赵汝愚罢相,出知福州。消息传出,整个朝廷都不干了,道学家们、侍从圈、宰执圈群起反对,这在意料之中,可连韩国戚一伙儿也不赞成。
这算什么,赵汝愚体体面面地到福州主政一方,这是有罪贬职,还是正常调动?如果是后者,将意味着赵汝愚会在不久的将来重回临安,再当首相。
这绝不允许。
韩国戚尽管只是一个高级服务员,可深谙政治斗争的真谛,打蛇一定要打到死。李沐等人再次弹劾,要求让赵汝愚奉祠省过。就是说,剥夺赵汝愚的政治权力,暂停一切权力,只授予宫观闲职,全心全意地反省罪过。
赵扩同意了。
赵汝愚从权力之巅一跤摔了下来,直达底层。至此,韩侂胄终于松了口气。他报仇了,也安全了,剩下的就是开始享受生活。
他庆祝得太早了,他完全没料到刚刚惹的是什么祸。按常理来说,帝国首相的更替再常见不过,南宋自开国以来,四朝君主除了那个疯了的以及秦桧之外,哪个都像按季节换外套一样,几个月、半年就换一个,每次都波澜不惊。
可这一次,居然闹到了天翻地覆的程度。大臣们、太学生们、名士们、侍从们从四面八方跳了出来,不要官职不要性命不要脸面地群起反抗,挺赵汝愚贬韩侂胄。
震惊过后,韩侂胄迅速透过现象看穿了本质。赵汝愚何德何能,一个只当过几年枢密使、6个月首相的人,对帝国有什么贡献,对官僚有什么影响,那张与生俱来的臭嘴,外加刻薄寡恩的性情,根本让他得不到哪怕一个真正的盟友。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完全因为一个原因——道学、朱熹。
与其说这些人在挺赵汝愚,不如说他们是在为道学,为朱熹正名。意识到了这一点,韩侂胄冷笑了,一群不知所谓的书生,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们如此的自信,面对皇帝敢指手功脚,命令之呵斥之,面对权臣更加放肆到敢于反抗,敢于丑化!
很好,那就见个真章吧。
韩侂胄命令言官们火力全开,针对所有敢于上书言事的人,不管是官员、太学生、名士,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贬职远徙。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著名的“庆元六君子”,也就是被远徒的6个太学生,更出现了某官被御笔贬职流放,赵扩本人却不知道的事。
奇妙的是,韩国戚的御笔露馅了,赵扩却不追究。
到了这地步,任谁都应该绝望了,韩国戚与皇帝成了同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撼动这对组合。可偏偏事情就反常了,反对派们一点没怂,仍旧前仆后继地往上冲。
这让韩侂胄警醒,打碎的力度必须加大。他做了三件事,第一,继续揪住赵汝愚狠打,打到赵汝愚死。实际操作是由胡纮出面,揭露赵汝愚“自称裔出楚王元佐,乃正统所在;准备挟持太上皇赴绍兴,称绍熙皇帝。”这里的太上皇指的是赵惇。
不同于上次的三大罪名,那些是史实所承认的。这回是赤裸裸的诬陷,完全是无中生有。它达到了目的,赵汝愚在当年的十一月被贬永州(今湖南零陵)安置。寒冬时节,赵汝愚孤身上路,他先是受了些风寒,又在衡州(今湖南衡阳)受到了州守钱鍪的百般窘辱,正月十八日时突然死亡。
有说他服药暴卒的,也有说他中毒死的。
史料缺失,无法证明哪一种是对的,但他终究是死了,韩侂胄从根本上消除了来自他的威胁。皇亲与国戚的争斗告一段落,余波却远未平息,居然有无数的人怀念追忆赵汝愚,因为他的意外死亡而火冒三丈,认为韩侂胄不仅卑鄙狠毒,还毁掉了南宋振兴的未来。
这实在让韩侂胄费解,也让后世读史的人想不通。赵皇亲到底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能得到如此崇高的评价?
历数功迹,无非是内禅而已,那还是赵彦逾、韩国戚两人跑东跑西,他坐镇中央而已。除此以外,几年的枢密使、半年的首相,从哪儿论什么成就呢?
面对一波一波没完没了的弹劾、抗议、小人、卑鄙之类的谩骂,韩侂胄终于怒了。作为一个长期在内廷工作的高级服务员,他还真的不熟悉外廷的政治生活气氛,不知道道学家是种什么生物。他居然敢于选择了牙血相还,变本加厉。
第二件事,搞死朱熹。
圣人·朱被赶回原籍,闲职宫观,看似风光不再,可斯文还在,光环还在。很好,继续恶搞。言官沈继祖列举了朱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恭不谦六大罪状,再爆出来朱熹“诱引尼姑,以为宠妾”的桃色往事,以及他儿子死了多年,足不出户的儿媳妇居然怀孕了……从根本上破坏圣人形象。
很成功。
简直正中圣人这种存在的死穴,别说是圣人·朱,就算是圣人·孔,当年不过是多看了几眼美女,学生子路就火了,搞得第一圣人赌咒发誓,如有奸情“天厌之,地厌之”。何况圣人·朱是有前科的,他在官场上做过的事很不受人待见。
著名的南宋文人,《容斋随笔》的作者洪迈在《夷坚志》庚卷第十里记载,朱熹在孝宗时期曾任提举浙工常平仓,与早年相识的台州知府唐仲友较劲,一定要扳倒对方,罪名是与歌妓厮混,有辱官体。这位歌妓名叫严蕊,她不愿违心指认,结果被朱熹下狱痛打,再发配痛打,直到岳飞的儿子岳霖提点刑狱时寻察,才揭露出这件事。
严蕊求自便,岳霖令她以一首词为状。这首词是——“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在时,总是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岳霖施放了她,并且许她从良。
这首词迅速流传开,圣人·朱迫害同僚,痛打逼供弱女子的恶行也随之风行天下。有这样的前科,哪怕有再多的道学门徒为他辩白,那些丑事也无法彻底撇清。
圣人·朱很痛苦,在郁闷中还得写奏章认罪,哪怕是非常有选择的部分认罪。他清楚地知道必须得这样做,不然赵汝愚的下场就是他不久的将来,韩侂胄是个非常合格的政客,懂得与其废死力消灭一个人的思想,不如消灭一个人的肉体更彻底。
圣人·朱很聪明地怂了,却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他的身体出了状况,几个月之后就生病去世。他的死应该不算什么意外,毕竟年岁很大了,年过70。可是后果仍然很麻烦,他的众多弟子、同道者、同情们风起云涌前仆后继地……为他办丧事。
以及报仇。
他们认定了是韩国戚害死了朱熹,圣人不能白死,韩侂胄必须为此负责!付出代价还不够,得永远地把这个敌人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们真的这么做了,很多年以后,如果有人翻阅《宋史》想找韩国戚的话,在正常的官员列传中是找不到的,得到最后几篇的极特殊人物群落里去仔细搜,才有可能发现。
卷474列传第233,韩侂胄郁闷地忍在那儿,与万俟禼、丁大全、贾似道为伍,排在黄潜善、汪伯彦、秦桧之后。在他们的前面,是两宋的各大名太监,再向前很多排,才是伟大、光明、正确的道学家集团。这些韩国戚都不知道,他被眼前的局面搞得怒不可遏也没法遏,想生存下去吗?
只有与道学集团不共戴天。
作为韩琦的后人,韩侂胄不缺乏斗争基因与凶狠基因,为了根除后患,他使出了第三招——伪学党禁。
先把道学定为伪学,道学家都是伪君子。这事儿可以从孝宗时代追溯起,那时的朱熹等人就很让孝宗恼火厌恶,直接导致了朱熹第N次的归隐。这时上纲上线,把伪学晋升到伪党,由伪党再提升到逆党,道学派全体成为了违禁品。
一声令下,天下遵从。
基层工作从科考抓起,从这一年开考起,试卷只要稍微涉及到义理就成废卷,《论语》《孟子》都成了不能引用的禁书;
中层规定但凡是道学门徒一律不得担任在京差遣,历年考进来的各科进士、太学生等要查清楚是不是“伪学之党”,官员推荐、进士结保等环节要在有关文件上特别注明“如是伪学,甘受朝典”等保证;
在高端,事情是最严重的,北宋元丰榜、元佑碑的死灵复苏,韩侂胄列出了伪学逆党名单。其中有宰执4人、待制以上13人、官员31人、武臣3人、太学生6人,其中有三分之一以上与道学无关,之所以榜上有名,都是因为参与了反韩同盟。
这次党禁在南宋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史称对南宋的伤害无与伦比。原话是“绍熙之前,一时风俗之好尚,为士者喜言时政,为吏者喜立功名”,党禁之后“世俗毁方为圆,变真为佞,而流风之弊有不可胜言者矣!”
照这话,仿佛孝、光两宗朝里的士大夫都很积极向上,没有不作为,更不会整天清谈。是韩侂胄的党禁之后,才败坏了天下风气,谁都不敢干工作,不敢说话了。
奇妙哎,韩国戚是不是秦相公呢?
两宋间只有秦相公才有这么大的威力吧。韩侂胄的所谓党禁除了赵汝愚、朱熹两人的非正常死亡、不是时候死亡之外,一个人都没死,也没见谁进大牢受大刑,为时也不过7年,与北宋元丰、元祐党人动辄几十年不死不休的争斗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并且在后期,韩侂胄表现得非常宽容。据记载,一个叫赵令宪的官员受邀去韩府拜访,仓促间把正在阅读的经过朱熹批注的《论语集注》放入袖中,施礼时这本书落在了地上。赵令宪心惊胆颤以为大祸临头,韩侂胄却只是报以一笑。
或许在韩侂胄的心中,道学之流只是些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吧,痛打之后扔到一边,时过境迁不必再理会就是了。
从何说起,他把南宋从根到梢搞到腐烂呢?
回到党禁之后,把所有的敌人都扳倒之后,韩侂胄环顾四周,有了点小迷茫。当初只是因为心中不平,受不了闲气,才与赵汝愚叫板。谁曾想开始之后欲罢不能,一路斗下来前方再没有拦路的了,于是抬眼一望,发现了个现实。
自己居然成了第一权臣!
这个结果让韩国戚有些不适应,毕竟他的官途长跑并没有从开始时就确定了权臣终点站,可是既然达到了,谁会放开手呢?韩侂胄牢牢地攥住了这来之不易的权柄,决心谁也不给。
韩侂胄的权臣之路是两宋间独此一份的特殊存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