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完结)-第3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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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瓘下船走了,事情还没结束,历代的史书总要提到章惇之后的表现。他回到京城之后把答应过的事扔到一边,对旧党赶尽杀绝,实在是既无信又凶残,是个反复无常型的暴徒加小人!
好了,事情的经过都介绍过了,我们用自己的眼睛来审视一下。
陈瓘说得有道理吗?看似有理,中国人一直不是左倾就是右倾,搞来搞去折腾几千年了,最近一次才过去不到30年。每一次都血肉横飞自虐自残,实在是让人怀疑,这个民族的情绪内核到底怎么了?
所以,左右平衡最正确。
那么陈瓘就是对的了?见鬼,谁给他的权力,把新党归为左倾,旧党归为右倾的?谁说两个对立的团体必须是左右对称型的,为什么就不会是旧党是左或者右,而新党是船中央?!
船是国家,利国利民整顿官场打击豪强,谁做了对国家有利的,谁就站在了国家的中央。新党过往的行为,足以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陈瓘这个所谓的平衡真理,根本谬不可言。
第二,他为司马光开脱的理由实在可笑。“不察其心而疑其迹,则不为无罪”,见了活鬼!纵观人类这几千年的历史,有一个时代一个民族定下的法律里规定过,只要出发点是好的,没有主动犯罪,就不需要处罚的条文?
犯了罪,造成的是客观存在的物质损失,拿一句没有主观意愿就想彻底开脱?拜托脑残无耻也要有个界限。
第三点是最无厘头的,之所以我要着重地提出来,是发现它历久弥新,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的21世纪都有市场,实在没法不重视它。
陈瓘说,不能颠覆司马光的作为,不然章惇犯的罪会比司马光更大,因为国家被再次折腾了。这个理论真让人抓狂。
和电影《英雄》里的理论多像啊,之所以不刺杀秦始皇,是因为“天下”。杀了始皇天下更加大乱,所以虽然赢政残暴,也比大乱好,就让他去统一吧。
……抛开屈辱谈实际,秦国以残暴得国,得国之后会变仁慈?它会变本加厉,逼着人民去推翻它。那时民众所受的苦,比当时与赢政死战更大。
与此同理,依着陈瓘宋朝从此不折腾,哪怕司马光犯罪做错也忍着,像元祐9年间那样对外怯懦对内凶残,国库空虚百姓被富豪剥削,等等缺陷都不去理会,好日子就降临了?
脑子没被门挤过的,都知道后果是安乐死吧。
连载(1481)
第四点是附议,一个与事实无关,与诚实有关的细节。在前面的事件记叙中,陈瓘忧国忧民大展爱心,章惇被折服了,他连佩服加请吃,表现得很学生。
保证回京后会按陈瓘说的办。
这是真实的吗?陈瓘的这番说词与熙宁年间新党人吕惠卿、章惇与司马光等人的论战相比,是多么的浅薄。当年吕、章等人只是初入中枢的新进人才,都能与宗师级的司马光匹敌争论不休,这时过去了近20年,章惇的人生经历心灵厚度变得更加沉淀,居然会被这种不伦不类的小比喻折服?
奇哉怪也。
其实这是《宋史》里常见的卑鄙手段,目的无外乎糟蹋改革派的人格。例子很多,比如在《宋史•;吕惠卿列传》里,记载着王安石晚年回首往事,痛恨吕惠卿窝里反,搞垮了改革集团。郁闷难当,他往往书写“福建仔”三字,流露自己的懊悔心情。
这就是假的。
吕惠卿树自己的山头,与王安石分大小是真的,可两人从始至终没有口出恶言。吕惠卿如此,王安石更是这样。他是大宗师身份,怎么可能背地里骂人泄愤?如果不信这种推断,可以让事实说话。
吕惠卿贬职后曾经王安石写过信,信里承认了错误,祈求王安石的原谅。王安石风光霁月,早就从政治圈里抽身了,他不怨恨不责备,以一个退休老人的身份勉励吕惠卿,要他努力工作,把以前的事都忘掉。
这是有据可查的,“福建仔”三字从何而出,谁是证人,有什么物证?可居然写进了宋史列传里,把王、吕两人的格调同时贬低。
这种事太多了,算是宋史的一大特色吧。尽信书不如无书,想了解宋史的真相,一定要注意这一点。
连载(1482)
回到绍圣年间的朝局上,在著名的七月清算之后,开封城渐渐恢复平静,可不要以为章惇心满意足了。在他想来,这只是以眼还眼如数讨帐,想真正两清,旧党还得给出9年的利息。
年底时重拳出击。
以蔡卞为首,新党组成的史学团队耗时一年,拿出了新编的《神宗实录》。这是针对由高滔滔主持,范祖禹、黄庭坚、秦观等人修撰的第一本《神宗实录》的反驳。新、旧两本书差别非常大,简单地讲,神宗即改革,两者密不可分,在不同的指导思想下,很多的事截然相反。
把这本书重写,一来给神宗正名,二来给改革派正名,这是清算运动中的坐标,是最重要的理论依据。有了这个东西,章惇才能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
之后的事是痛快淋漓的扒皮章成名经过。
先是把范、黄、秦等当年的主编贬职流放,接下来哲宗在第二年的郊祀大典上宣布,所有元祐时期的罪人遇赦不赦,永不录用。再到年底,打击面扩大,从元祐各大臣波及到中层干部,导致开封官场大换血,各个职能部门变成了新党天下。
新党集团从这时起,重新掌握了国家权力。
第三年,旧帐翻到了奶娘事件上,刘安世、范祖禹被再次降职,从长江边贬到了广东海南。这时章惇快意恩仇,看这些贬职的过程,扒皮章根本就没把旧党大臣当人看。比如刘安世从南安军(今江西大庾)贬到英州(今广东英德)时,章惇想了想,不经意间想起了一些传说。
传说刘安世命硬,他妈妈在怀孕期间进四川,从马上摔进山谷,大家都以为她死定了,没想到一棵大树接住了她。这是没出娘胎第一劫;长到十多岁时,刘安世得了眼病,远近名医束手无策,眼看着生活没法自理变成残疾。可是一位兽医出现,居然把他治好了……之后否极泰来中进士当高官,位极人臣。
大家都说刘安世命真好。
是吗……章惇看了看地图,你命好,那再往南点,去昭州好了。
以此为例,贬人当游戏。苏轼字子瞻,好,去儋州;苏辙字子由,查地图没有由州,找个近形字吧,由与田相近,贬他到雷州;刘挚字莘老,莘、新同音,贬他到新州。
其他人以此类推,9年间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元祐党人成了章惇的玩具,生死荣辱全在他一念之间。回望屈辱,这是大丈夫牙眼相还酬恩报怨,不亦快哉!
可向更远处回首,当年满怀兴邦救国热情的青年到了哪里,这时满心酷戾一意泄愤是他的本来面目吗?
所幸的是,章惇始终没有忘记新党人的核心思想是什么,他没像那些卑污的旧党人那样除了党争之外什么都不做,在他的领导下,宋朝迅速焕发着生机,很快就取得了神宗朝都无法想像的辉煌。
连载(1483)
生机与辉煌是同步出现的,分别体现在国家的内外两端。生机遍布在全国每一个角落,在元祐9年里荒废的农、商各项指标随着熙宁新法的恢复逐渐上扬,这是个缓慢提升的过程,急不得,更不能急。
辉煌从边疆传来,终北宋一朝每一个君主都致力于开疆拓土,恢复汉家故有疆界。这方面宋太祖干得最漂亮、宋太宗做得最崩溃、真宗仁宗互有胜负、神宗最有突破,熙河地区的收复是空前的创举。
而最震撼人心让举世震惊的,是宋哲宗。
哲宗朝深深地打下了他年青、奋锐、睚眦必报、偏执一样的上进心等精神烙印。当然这里也饱含着北宋史上堪称最强硬、对内外一律铁腕的宰相章惇的行政风格。具体到辉煌的边疆,是另一位姓章的大臣的功劳。
章楶。
都姓章,和章惇有关系吗?没错,这两个人都是福建人,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严格地说,在官场上的发展来看,他比章惇这一支要快得多。章惇一支最早当官的是他父亲,章楶在爷爷章频的时候就登堂入室,做到了开封城里的御史。
只是姓章的人似乎天生和女士们犯冲,章频对当时的章献太后刘娥很不柔顺。结果可想而知,对宋真宗都不大柔顺的刘娥哪受得了这个,直接把这个南方倔老头儿赶过长江,回老家反省去了。
等章楶长大时,他得从头做起,一步步考上去。这没什么,章家人最不怕的就是考试,比如章惇,本来考上了都不报到,因为他侄子比他的名次更高,他宁愿回去再忍一届,也绝不丢这份儿。虽然这个侄子比他整整大了十多岁。
轮到了章楶,科考变得更诡异。到了京城正温习功课,突然传来了个消息,他父亲在魏州出事被关进监狱了,案子很急,马上开庭。考试重要,老爸更重要,章楶没有选择只能请假往魏州赶,给老爸打官司。当时的考官们看着章楶,眼睛里充满了遗憾。
章孝子,魏州虽然离开封不远,可来往的时间加上官司流程,这一科你是不用想了,准假的同时,就是在跟你告别。但是很快他们就惊呆了,章楶几乎是闪电般赶了回来,不仅赶上了开考的时间,还带回来了洗清罪名的老爹!
连载(1484)
……牛,这是北宋史上最牛的一个考生了。更牛的在后面,也许是杀到魏州给老爸当讼师的过程太刺激了,章楶的状态大火,他的成绩是当年的礼部试第一名。
以这种成绩进入官场,章楶的仕途一片光明。他从陈留知县做起,一路飚升到提举陕西常平、京东转运判官、提点湖北刑狱、成都路转运使,入为考功、吏部、右司员外郎。按现代的职称来说,他是从县长升检察院长再升省长,成为方面大员,之后一步登天迈过最关键的一步,进入京城当上了部级官员。
顺畅得让人发疯的过程,止步在高滔滔的面前。没有什么能摆到台面上的过失,他被踢出了京城,到西北边疆上站岗。显然,这是元祐年间官场重新洗牌的一个小缩影。之后历史证明了,这是章楶的一个人生小波折,却是整个宋朝国运走向的一个关键契机。
章楶到了庆州,面临的宋朝边境上最黑暗的时代。之前哪怕是李元昊时期,宋朝节节败退,也始终保持着抵抗与反击。可这时高滔滔与旧党要求边境时刻保持微笑,对西夏人必须友好,哪怕他们拿刀子砍过来。
那么事情简单了,西夏人每年都拿刀子砍过来。当时西夏掌权的梁乙逋砍得兴高采烈,每次都带着血淋淋地刀子回国,向李元昊的子孙族人们叫嚣——以前嵬名家族的人掌权,有没有我这样的战功?南朝有没有这样怕我们?
西夏人举国欢呼,新时代到来了,他们每年随时杀过边境去抢汉人的东西、汉族的美女,能遇到的抵抗只有少数几座大城的城墙,这之外随便杀随便抢。要是在野外遇到了宋军的袭击,那简直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一个外交抗议就能让宋朝当局自己去惩罚这批不开眼的宋军,之后带着道歉慢悠悠地回国。
如果某时手懒,实在不想动,也有天上准时掉下来的大馅饼往他们的头上砸。宋朝就是个不折不扣纯度极高的贱人种族,别管被砍得多惨,每年的岁币都会准时满额地送到。
屈辱吗,难堪吗,旧党人半点都不觉得。在国境线以内安全地拿着丰厚的年薪,每天杀完新党杀旧党,杀完旧党杀派系,杀来杀去也是很威风的嘛!
章楶就是在这种局面下来到了边疆,他知道自己是旧党严厉打击仔细看管的对象,可并没有选择小心做人装傻保命。从这一刻起,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告慰神宗在天之灵,都是王安石、王韶等改革前辈梦寐以求的中兴盛迹。
连载(1485)
章楶上任后悄悄地做了些手脚,在环庆路内修了些不大起眼的堡砦,把庆州城里的直属边防军派出去,远远近近形成了有层次感的防御圈。
这是他为边防做的第一个努力,也是他第一次违反军规。
这时要体谅一下旧党人的幻想,他们在外交上一点都不古板,相反非常的爱做梦。在他们的心里,西北完成可以复制东北的局面。辽国人之前也和宋朝打得你死我活,规模比西北大多了,后来通过忍让协商不是达成了兄弟友邦了吗?
可以感化契丹,同样也能感化党项。这是他们的中心思想。不过遗憾的是人种基因决定一切,契丹人虽然凶狠但重视合同,党项人软弱些可是有足够的猥亵,这些人从来不懂“信用”这两个字怎么写。
但这并不妨碍旧党人继续做梦。感化和教育是一个长期过程,要有耐心,体现在边防上,就是各处边将必须保持忍让。至于安全嘛,各州的主官们都很安全,比如庆州的城墙足以保证章楶平静地躺在里面,等待西夏人的感化进度。
章楶没那耐心,他的小动作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