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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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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母李氏道:“每日都服了的,比去年是好得多了,去年那次只能躺着,坐起来都天旋地转。”又道:“那位祝氏郎君明日便要回上虞,我儿是主人,莫要轻慢了贵客,陪祝氏郎君到处看看吧,明圣湖、九曜山——我儿在吴郡的事娘都知道了,上次你四伯父回来,已经说了你的事,还有你的家书。”

陈母李氏并不知陈操之被陈流陷害、被庾希刁难、几乎无法定品之事,陈操之请求四伯父陈咸回钱唐时莫要对他母亲提起这些,免得母亲担心,所以陈母李氏只知陈操之在吴郡声名远扬、深受陆太守器重——

陈操之道:“那好,晚饭后我再陪娘说说话,吹竖笛给娘听。”

陈母李氏喜道:“为娘最爱听丑儿吹竖笛了,前些日睡梦里还听到你地笛声,好象你在九曜山顶上吹奏,隔得这么远,娘却能听到——好了,你先去陪客人吧。”

陈操之来到了楼廊上,听到他书房里有润儿清脆的笑声,便走了过去,祝英台也在书房,正在翻看陈操之抄录地那些书籍,洋洋上百卷,字迹神完气足,绝无懈怠,也很少涂改,可见抄写时的认真。

润儿在弹那架小箜篌,那是丁幼微送给女儿的新年礼物,二月间润儿去丁氏别墅探望母亲时,丁幼微教了她简单地指法,回来就自己练,方才祝英台听她弹,便指点了她几个小窍门,润儿很佩服丑叔地这个朋友——祝郎君。

陈操之道:“英台兄,你明日便要回上虞,今日时辰还早,我陪你去明圣湖畔一游,明圣湖之美,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祝英台喜上眉梢道:“好。”

陈操之道:“宗之、润儿也一道去。”

两个可爱地侄儿、侄女欢笑声一片,都说丑叔一回来就格外快活。

祝英台含笑望着这叔侄三人亲密的样子,想起自己地叔父,心里很感动。

四辆牛车载着陈操之、祝英台、宗之、润儿,还有小婵、青枝等人向五里外的明圣湖而去,来到明圣湖畔,祝英台望着碧波千顷地明圣湖,惊叹道:“实未想到钱唐山水如此之美,明圣湖之美更胜会稽之鉴湖!”

陈操之道:“钱唐山水仿佛未入吴的西施,名不显,但丽色自在。”

祝英台道:“王右军游会稽,作诗云‘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我游钱唐,如在山水画卷中。”

雨后初晴,阳光明媚,湖岸群山林木葱笼,山色青翠欲流,湖水远望碧绿,似被山色浸染,但近看依然清澈纯净,让人俗虑全消。

祝英台道:“可惜没有游船,不然湖上泛舟、烹茶清谈,真是一大快事。”

陈操之微笑道:“这湖两百年前与东海相连,百年前才隔断的,以前湖里鱼很少,近年来逐渐多了,不过船还是少,若日后英台兄有暇来此,我雇舟与你湖同游。”

祝英台喜道:“如此甚好。”话说出口,眉头慢慢蹙起,说道:“也难得再有这样出游的机会了——”等着陈操之问为什么,陈操之却无语。

黄昏时,众人回到陈家坞,坞堡背倚地九曜山岿然端坐,斜阳余晖洒落,遍山金光,宛若坐佛。

润儿道:“丑叔,我们登九曜山吧,丑叔不在的时候,只要天气晴好,润儿和阿兄就由来震和荆叔带着,每日清晨和黄昏登这九曜山——现在润儿都是自己上山、下山,再不要人背,阿兄是不是?”

宗之使劲点头,给了妹妹有力的肯定。

陈操之对祝英台道:“英台兄今日也倦了,明日一早我陪你登九曜山,然后送你上路。”

夜里,祝英台住在坞堡西楼的第二层,这是西楼陈氏为客人准备的客房,很洁净,祝氏二婢的房间就在旁边,而那两个健仆则住在底层。

二层除了这几间客房外都是仓库,很冷清,祝英台倚着栏杆望着坞堡上空黑沉沉地天幕,听到楼上陈操之在为其母吹奏竖笛,是一支节奏明快的曲子,流丽巧密,祝英台从未听陈操之吹奏过,不觉倚栏沉醉,心道:“陈操之的竖笛真有让人难以割舍的魅力啊,可是这样的笛声又能有几回得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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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深情 八、柏舟
 
次日清晨,大雾弥漫,往日伸手可及的九曜山云遮雾绕,仿佛虚无飘渺间,从山下望上去,流动的雾染着山林的翠色,青岚蒸蔚,变幻莫测,给九曜山平添了几许幽美和神秘。

祝英台惊叹道:“真的象仙境了,简直有些怕走进去。”

陈操之笑道:“英台兄是怕上山时青丝红颜,下山时就成了鸡皮鹤发吗?”

“青丝红颜?”祝英台心中一动,斜睨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神色如常,便道:“子重兄是葛稚川先生弟子,想必也知晓很多神仙术,请说一二。”

陈操之道:“葛师不将神仙并举,神是神,仙是仙,人祭祀的是神,凡人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神的,但仙则可求,可以通过身心的艰苦修炼,达到纯粹的仙的境界。”

祝英台笑问:“子重兄为何没有师从稚川先生修仙?”

陈操之看着蹦蹦跳而来的一双侄儿侄女,说道:“我无道骨,只恋红尘。”

七岁的润儿穿着青花小襦裙,前发齐眉、后发披肩,双眉如画,双瞳如水,肌肤粉雕玉琢,美丽得象个小仙女,跑到陈操之面前,却问祝英台:“祝郎君,你与我家丑叔,一个说子重兄、一个说英台兄,到底谁年龄更大一些呢?”

陈操之拉起润儿的小手,对祝英台笑道:“英台兄,我是建元二年出生的。”

祝英台微现羞色,说道:“我弟英亭也是建元二年生人,我比英亭大一岁。”

润儿笑眯眯道:“那丑叔叫英台兄没错。祝郎君就该称呼我丑叔为子重弟。”

陈操之曲指轻弹润儿粉嫩地脸颊。笑道:“就你话多。”对祝英台道:“英台兄。我们上山。昨日大雨。山路还有些滑,小心些。”

润儿和宗之这两个小家伙为表示他们脚力健,与来德、冉盛先行,陈操之叮嘱来德、冉盛好生照看,莫让宗之、润儿摔着,他陪祝英台走在后面。祝氏二婢和二仆落后一些跟着。

一路茂林修竹、野花老藤。让人目不暇接。前面白雾遮掩。看似怪石嶙峋、乱花迷眼、无路可上。但走过去。雾散路转。曲径通幽。

陈操之道:“九曜山我登过上百次了吧。却从来也看不厌。阴晴雨雪、四季朝暮之景各异。象今日这样的大雾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一路上山。景致就象是全变了一般。”

祝英台点头道:“山水之美。要时时亲近才能领略。好比有些朋友。以为很熟悉了。其实还藏着另一面。若有机缘,无由得识。”

陈操之不接这个话题,只道:“上虞离此不过两百里,你让令弟英亭陪着随时可以来此游玩。”

攀上山顶,宗之和润儿两个先一步到了,坐在冉盛带上来的那两把折叠小胡凳上歇气,小脸红扑扑地。

润儿嚷道:“丑叔,好大的雾,明圣湖看不到,咱们的坞堡也只隐约一圈影子。”

陈操之道:“你二人把毛诗邶风十九首背诵一遍,雾就会消散。”

宗之和润儿便齐声从《柏舟》开始背诵,声音又亮又脆,几支大山雀“叽叽喳喳”飞了开去。

祝英台在一边也轻声念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陈操之也诵道:“——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宗之和润儿紧接着就背诵《绿衣》“绿兮衣兮”了,祝英台却没有跟着念诵《绿衣》,念地却是:“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鬃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这是另一首《柏舟》,诗经里有两首《柏舟》,分属“邶风”和“庸风”,诗意完全不同,前一首照陈操之的理解是怀才不遇之士的忧叹,而后一首则是纯粹地爱情诗,女子喜欢河对岸的少年郎,父母却不同意,女子誓要嫁,“之死矢靡它”与《邶风·击鼓篇》的“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之之手,与子偕老”同为《诗经》里千古传唱地佳句,那种决绝的深情感动了后世无数痴情男女。

这一刻,陈操之想到了陆葳蕤,在那荷叶围绕的小舟上,雪藕一般的足踝上那点红痣异常鲜明,那纯美地女郎正说着深情款款的话语——

一缕箫声扬起,如思如慕,回环往复,暗夜幽想,往事芬芳,长音短调交错变化,缠绵悱恻,情真意切,极尽洞箫音域表现的极致。

东边天际,霞光万道,山风随霞光而至,雾气迅速退散,露出山崖、绿树、坞堡巨大的环檐……再看那不远处的明圣湖,好比有一张巨手,将笼罩在湖上的雾地轻纱逐次揭开,如亘古沉睡的绝美仙子,被风吹落蔽体地纱裙,绰约姿容显现——

祝英台自然听得出陈操之曲意中的相思,相思伊谁?似在万水千山外。

祝英台轻轻一叹,有一种从未有过地惆怅,说不上伤感,但渗入骨髓,望着眼前的美景都意兴阑姗,收拾起心情下山,走过那片木锦花时,因为神思不属,没注意踩到一块扁石,足底一滑,若非走在身边地陈操之眼疾手快搀了一把,那就要坐到地上了。

陈操之从容放开祝英台的手臂,说道:“小心一些,上山容易下山难。”

祝英台觉得有些腿软,看身后两个小婢,也是靠不住的,便道:“我慢慢走,子重先行,在山下等我吧。”

陈操之微笑道:“哪有这样做主人的,自然是陪着你一起走。”

祝英台一笑,说道:“子重可为终生友。”心情开朗了许多。

两个人并肩下山,回西楼用罢早餐,祝英台主仆五人便离开陈家坞踏上归程,陈母李氏送至坞堡大门,对祝英台道:“若非佳节临近,祝郎君急着回乡,本应在这里多住几日,昨日才到,今日一早就走,实在太怠慢了。”又对陈操之道:“我儿多送祝郎君一程。”

祝英台拜别陈母李氏准备上路时,倚在祖母身边的润儿睁着一双妙目凝视着祝英台,说道:“祝郎君,以后有暇常来陈家坞,我家丑叔难得有知心朋友,丑叔很愿意见到祝郎君的——丑叔是不是?”

祝英台觉得陈操之这个侄女真是太可爱了,笑问:“润儿知道什么是知心朋友吗?请以毛诗作答。”

润儿脱口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不是思友的佳句吗?”

祝英台粲然一笑,夸奖道:“答得真好,润儿是小才女,嗯,有暇就来看望润儿——”看到宗之往前跨了一小步,便加了一句:“——和宗之,还有陈伯母。”

祝英台跟在牛车边走出很远,回头看到宗之和润儿小兄妹走到坞堡外柳林边,还在朝这边挥着小手。

陈操之道:“这两个孩子幼失怙恃,特别重情,你对他们友善一些,他们就待你如亲人。”

祝英台微感酸涩,说道:“看到宗之和润儿,才更觉得丁氏族长硬把她们母子拆开地可恶!”

陈操之道:“这个也怪不了丁舍人,也是为家族利益着想,不过我正在努力,也许明年嫂子就可以随时回陈家坞。”

祝英台看了陈操之一眼,问:“子重以为明年做了吴郡的文学掾就可以与钱唐丁氏分庭抗礼了吗?”

祝英台问得很尖锐,但却是为陈操之着想的,与其让陈操之明年碰壁蒙羞,何如现在就点醒他。

陈操之微笑道:“多谢英台兄提醒。”

祝英台见陈操之并无任何失落之感,便问:“子重还有何打算?”

陈操之道:“一步步来,先领到免状再说。”

祝英台点点头,说道:“子重,我闻会稽谢安石,雅量重才,最喜提携后进,你何妨去见他一见?郗嘉宾不是去会稽东山谢氏别墅请谢安石出山吗,郗嘉宾如此赏识你,想必也会在安石公面前称许你地才华,你去会稽,必名声大振。”

陈操之道:“谢公是我最仰慕的大名士,我一定会去拜见他的。”

祝英台甚喜,问:“大约何时?”

陈操之踌躇道:“这个一时说不准,也许八、九月间,也许明年。”

祝英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顾行路。

牛车辘辘向东而行,渐渐地离陈家坞远了,一轮红日也渐渐的升高,炽热晒人,陈操之见祝英台敷粉的额角有些汗渍,便道:“英台兄且到车上坐定,我步行,再送你一程。”

祝英台便坐到牛车上,却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车窗外大袖摆动、走得甚是轻快地陈操之,倒想看看他还要送多远?

坐在车里不觉得,以为走出很远了,祝英台沉不住气,手搭着车窗,下巴搁在手背上,细长妩媚的眼眸睇视陈操之,问:“子重,你要送到何时?送我到上虞吗?”

陈操之道:“送不到上虞,只是还想着送一程。”

祝英台不想掩饰了,用自然低婉的声音问道:“有没有觉得依依不舍?”

陈操之看过来,坦然微笑道:“是,我和宗之、润儿一样,重情重离别。”

祝英台想起先前陈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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