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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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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见祝英亭淡然的样子,他自然也不会去理会。泾河七里桥头的箫声早已消散。又有什么好追问地?

陈操之道:“方才在草堂外听了一段两位祝兄的玄论。精妙高明。让人钦佩。不过贤兄弟真地是来求学的吗?”

祝英亭道:“当然是来求学的。只因这位徐兄渺视我兄弟二人。是以出题辩难。并非刻意矜耀。”

徐邈道:“我父不在此间,一向由我代为出题。何来轻视之说。”

祝英台言词比其弟祝英亭更为尖利。说道:“徐博士不在。我兄弟二人可以等徐博士回来再答题入学。虽是徐博士之子。但代父问难。也要有那个学识才行。否则反被学者问倒,岂不是有损徐氏学堂地名声?”

徐邈面红耳赤。羞恼的说不出话来。

陈操之不疾不徐地道:“入徐氏学堂先要答题问难。无非是个形式过场而已。若徐博士真要问难诸学子。那学堂里又有几个人进的来呢?当然。如贤兄弟这般高明的。应该是来去自如的。”

祝英台道:“这位陈兄何必如此讥讽。学堂辨难本是相互促进地好事。怎能说是形式过场?而且即便我兄弟二人把徐博士辩倒了。难道作为江左大儒的徐博士就要恼羞成怒?弟子就不能胜过老师吗?徐氏学堂地人都是这等气度吗?”

这个祝英台真是牙尖嘴利。不能说她所言没有道理。只是言词稍嫌刻薄。

祝英亭道:“方才辩难之际。这位徐兄盼陈操之陈兄如救星。想必陈兄更为高明。现在陈兄既到了。就继续辩难如何?”

陈操之道:“英台兄说的有理。互相辩难相互促进。不要计较谁胜谁负——”

祝英台道:“胜负还是要计较的,双方辩难。有理者胜。词穷者负。若只是说着玩玩。无胜无负。一团和气。那又辩什么难?”

陈操之微笑起来。这个祝英台心思敏锐。和他说话真要字斟句酌、小心谨慎才行。不然被他揪住一点点小破绽就给你撕成个大口子。说道:“那好。在下就不揣浅陋。与贤兄弟辩难一番。”

祝英亭道:“就我一人与你辩吧。等下莫要说我兄弟二人联手难你。”

陈操之笑道:“相互切磋而已。又非意气之争。而且辩难也如弈棋。并不是人多力量就大地。”

祝英台眉毛一挑。问:“陈兄会弈棋否?”

陈操之道:“略窥门径。”

祝英台便道:“我亦好此道。有暇向陈兄请教一局。”侧头对其弟道:“英亭。让我与陈兄一辩。”

祝英亭很敬畏这个兄长。当即往后移膝半尺。突出兄长祝英台在前。

与陈操之并坐的徐邈也退后半步。静看陈操之与祝英台辩难。

在草堂外的刘尚值和丁春这时也脱了履走了进来,坐在徐邈身边。隐然有为陈操之助威之势。

陈操之道:“在下方才听了一段英台兄的高论。主要是以王弼的《老子注》为依据发明阐述的。我们此番辩难就围绕《老子》第一十七章的‘功成身遂。百姓皆谓我自然’来辩难吧?”

祝英台道:“既然子重兄听到刚才阐述的。那就请子重兄辩析——”

陈操之微一点头。侃侃道:“治人摄生。有所知见。驱使宇宙间事物之足相发明者。资为缘饰。以为津逮。所为法天地自然者。不过假天地自然立喻耳。岂果师承为‘教父’哉?观水而得水之性。推而可以通焉塞焉;观谷而得谷之势。推而可以酌焉注焉;格则知知物理之宜。素位本分也。若夫因水而悟人之宜弱其志。因谷而悟人之宜虚其心。因物态而悟人事。此出之异想。旁通之歧径。于词章为寓言。于名学为比论。可以晓喻。不能证实。勿足供思辨之依据也——英台以为如何?”

祝英台眼泛异彩。凝目陈操之。略一思忖。说道:“我自然而曰百姓谓者。大人自知非己之本然。而养性养知使然。不顺而逆。即法与学。大人或愚百姓而固不自欺也。自然而然。即莫之命而常。盖未尝别有所法。或舍己而学。亦不自觉为‘教父’而供人之法与学也。”

陈操之道:“大人之‘我自然’。则习成自然。妙造自然。出人入天。人、地、天、道四者叠垒而取法乎上。足见自然之不可几及。”

祝英台右手握玉如意。轻叩左手虎口。说道:“譬如水。孔子见其昼夜不舍。孟子见其东西无分。皆非老子所思存也。而独法其柔弱。然则天地自然固有不堪取法者。道德非无乎不在也。”

陈操之暗暗点头。这个祝英台真可谓是妙学深思。此论何晏、王弼亦不曾论述过。说道:“凡昌言师法自然者,每以借譬为即真。初非止老子。其得失利钝。亦初不由于果否师法自然。故自然一也。人推为‘教父’而法之。同也。而立说则纷然为天下裂矣。”

祝英台见陈操之从容不迫、神采内蕴、思辩清晰、发人深省。也是暗暗佩服。正待开口再辩。却见一个草堂仆役跑过来禀道:“徐博士回来了。”

徐邈便起身出了草堂。陈操之含笑道:“英台兄辨析入理。道前人所未见。在下甚是感佩。今日且先暂止。改日再辩。”

祝英台最喜辩难。今日逢了陈操之,甚感棋逢对手的兴奋,应道:“甚好,今日就算平手。”

祝英亭见徐邈出去迎接徐博士了。便道:“那位徐兄不会在其父面前说我兄弟二人坏话吧。徐博士若不收我二人那可如何是好?”

陈操之微哂道:“何至于此。仙民好学上进、端谨知礼。嫉贤妒能非其所知。英亭兄此言倒有点让人小瞧了。”

祝英亭一张脸霎时涨的通红。厚厚的粉都遮掩不住。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这么当面哂笑过——

祝英台瞪了弟弟一眼。起身道:“舍弟年幼。唐突莫怪。”

陈操之正想以祝英台恃才好辩、不留情面的性子。哪肯就这么简单道歉。果然。祝英台话锋一转。说道:“也不能全怪舍弟猜疑他。这位徐兄先前的表现殊失风仪。被我驳的说不出话来了还肯认输。”说罢。故作爽朗一笑:“一起去拜见徐博士吧。”迈步先行。

祝英亭恼怒地瞪了陈操之一眼。袍袖一拂。一室皆香。跟着他兄长出了草堂。

刘尚值这才跳起身来。笑道:“还好还好。我们徐氏学堂的面子没被扫尽。这个祝英台太厉害了。且喜有子重降服他。”

陈操之摇头道:“何谈降服。我也是勉强应对而已。此人谈锋之利。我略有不及。”心里想的却是:“这个祝英台还真有可能是女子啊。方才我见他的布袜双足踏席而过。比他弟弟祝英亭的双足小很多。若真是女子。那可真奇了,难道过几日还会有一个叫梁山伯的来此求学?”


卷一 玄心 八十、晋人尺牍
 
当日晚饭后,徐邈来到桃林小筑与陈操之、刘尚值、丁春秋一起夜谈,说起祝英台、祝英亭兄弟,徐邈道:“祝氏兄弟租赁的农舍离此不远,对了,就是去年春秋租住的那家农舍。”

丁春秋不忿道:“上虞祝氏也只是寻常士族,但看祝英台、祝英亭兄弟高傲盛气的样子比陆禽、贺铸还神气活现,真是岂有此理!”

徐邈道:“祝氏兄弟非陆禽、贺铸能比,的确是有才华的,属于恃才放旷、嵇康、阮籍之流,狂傲一点也情有可原。”

刘尚值笑道:“仙民真是雅量,不过把祝氏兄弟也夸得太过,嵇中散、阮步兵是他们能比的吗?”

徐邈道:“祝氏兄弟年龄与我和子重差不多,日后岂可限量,子重,你以为呢?”

陈操之道:“他二人以后就与我们同学了,会有很多交往,拭目以待吧。”

因说起扬州大中正之事,徐邈道:“我爹爹说新近除授扬州大中正的是扬州内史庾希,庾希便是司空庾冰之子,名门之后,早年与豫州刺史谢万并称‘双秀’,据说脾气暴躁怪异,因与大司马桓温不睦,一直不得重用,又传与吴郡中正全礼全常侍也有怨隙,只怕对全常侍擢拔上来的吴郡入品士子会比较挑剔。”

丁春秋道:“颖川庾氏原是与琅琊王氏并称的大门阀,现在是每况愈下了,若再以大中正之职迁怒泄愤,那庾氏的声望可要一落千丈了。” 

陈操之道:“不用想那么多,我们照样每日勤学不辍,大中正考核也是有一定规矩的,考的是《诗》、《论》和《礼》、《传》,只要我们通此四经,又何惧哉。”

魏晋儒经大都袭用马融、郑玄的注本,对于《毛诗笺》、《春秋左氏传》、《论语集解》,陈操之可以说是精通了,《诗》、《论》是倒背如流,《春秋左氏传》,因为卷轶浩繁,尚不能通篇背诵,但只要提及传中某人某事,陈操之就能滔滔不绝地把那一段相关文章背诵下来,这一点只有自幼苦读的徐邈能比——

相对来说。陈操之比较弱地是《礼记》。魏晋流行地是郑玄注解地《小戴礼记》。这是陈操之目前最用心学习地一部书。常常向徐邈请教。徐邈也是倾心教授。遇到他也不解之处。就和陈操之一道去向他父亲徐藻求教。

徐氏学堂定于二月十九开始新年第一讲。所以二月十八这日陈操之比较悠闲。一早起来登上狮子山——

这几日春光格外明媚。不仅是桃花。粉白微红地杏花也开了。还有迎春花、红杜鹃。自吴郡西门直至北边地泾河两岸。一团团、一簇簇。好似大地上编织地锦绣。

陈操之朝桃林小筑方向遥望。碧溪两岸地桃花开得正盛。宛若锦霞蒸蔚、红雾氤氲。潺潺小溪在桃林间时隐时现。桃林小筑地草堂茅舍掩映其间。而桃林外则是大片大片地农田——

陈操之答应过顾恺之要画这二月桃花等顾恺之以后来看。前日陆葳蕤说要来这里画桃花。陆葳蕤还在华亭陪她后母张文纨。要过两天再回吴郡。 

陈操之准备画两幅桃花图。一幅就叫《碧溪桃花图》。这幅是全景构图。要把狮子山以东至桃林小筑这一片都画入图中。另一幅暂定名《窗外桃花三两枝》。这个是他比较擅长地。不用太费心神构思。

陈操之在狮子山头眺望半晌,徐邈、刘尚值、丁春秋也上来了,指点树影花色,笑逐颜开。

每日惯例,从狮子山下来后,陈操之主仆便绕湖奔跑。

明日徐博士便要开讲,在此求学的吴郡、会稽的士族子弟也都到齐了,入住小镜湖畔木楼,这些士族子弟三个月未见陈操之主仆绕湖奔跑,这日又见到了,又是一阵笑谈,尤以那个贺铸笑得最放肆,特意站到湖边等着陈操之三人过来,大笑道:“徐氏学堂三大怪事,陈操之主仆绕湖竟逐排第一,哈哈。”

冉盛本欲发怒,却又奇怪地问:“那另两怪事又是什么?”说话时,足下不停,已经从贺铸身畔奔过,还扭着头等贺铸回答。

陈操之道:“小盛,莫要分心,咱们是在行散,行散不当会落下一身的病痛。”

贺铸一愣,看着陈操之主仆三人迅速远去地背影,跌足大笑:“哈哈,寒门穷士也敢说行散,真是笑死人!”笑了一阵,又觉得不大对劲,心道:“这个陈操之说什么行散不当会致病,莫不是在讥嘲我?”冷笑一声,回木楼敷粉薰香去了。

冉盛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小郎君,我们是在行散啊,哈哈。徐氏学堂三大怪事,绕湖竟逐排第一,那第二怪事和第三怪事又是什么?”

路边杨树下有人答道:“绕湖竟逐排第一、双手书写排第二、早起登山排第三。”

陈操之侧目一看,杨树下笑吟吟的是祝英台、祝英亭兄弟,还有两个健仆跟着,说话的正是祝英台。

冉盛瞪起眼珠道:“敢情都在说我们小郎君啊,这算什么怪事!”

陈操之微微一笑,向祝氏兄弟一点头,大步奔过。

这日上午,陈操之温习了一遍《小戴礼记》,又练了小半个时辰的书法,自去年四月以来,他每日习字时间都在两个时辰以上,依旧保持每日抄书的习惯,至今已抄书近百卷,宗之和润儿是不愁无书可读了,但就书法而论,长进不明显,笔法固然是纯熟了,可是意韵尚不生动,尤其是右手的《张翰贴》式行楷,因为只凭记忆临摹,日复一日,反倒越来越觉得学得不象,失了欧阳询地笔意,又觉得白马作坊的有芯紫毫笔较硬,提、按、转折之际不够灵活自如,想着哪日做一支羊毫笔试试。

午后,陈操之在桃林间漫步,寻找作画地灵感契机,在溪畔又遇祝英台,祝英台带着一个小僮,手里把玩着玉如意,点头微笑,错身而过,并未交言。

陈操之虽不是有心要探这祝英台秘密,但毕竟心里横亘着那么个久远的传说,好奇心难免,有意无意朝祝英台脖颈和胸前扫了两眼,祝英台脖颈柔细,喉结不甚明显,但很多男子喉结也不甚突出,以此来判断男女不足为凭,至于胸脯,非礼勿视,陈操之只是掠眼而过,也未见丰满突出,而且春寒犹在,衣裳重重,既便有曲线也模糊了——

想到这里,陈操之哑然失笑,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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