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4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陈操之道:“护花也许只是举手之劳,何妨先看看春兰荷瓣呢?”
陆葳蕤瞟了陈操之一眼,说道:“那好吧,陈郎君请随我来。”
小婢短锄与陈操之是很熟络了,笑嘻嘻来见礼。
“荷瓣”春兰这个品种,陈操之是见过的,就是后世号称春兰之皇后的“绿云”,是春兰中第一娇贵难养的,陈操之见识过,却从没有养过,眼前这盆春兰绿云,细叶扶挺,根健花香,那花外轮开四片花瓣、捧瓣三片、蕊柱两个,香韵天然、娇美至极,实在看不出哪里有养育不到之处?
陆葳蕤伸一个尖尖小指,虚点着春兰“荷瓣”的一片叶子道:“陈郎君,你看,这里有两点黄斑。”
陈操之细看,觉得这不象是虫蛀黄斑,便用指尖轻轻一触,稍微有点粘,再看指尖,已经染上一点藤黄颜色,虽未正眼去瞧,也知道陆葳蕤脸红了,便蹙眉道:“果然麻烦,这荷瓣春兰非常稀有,若萎了就太可惜了。”
陆葳蕤附和道:“嗯嗯,是啊,是啊,陈郎君可有什么救花良方?”
陈操之道:“我今夜要在墅舍歇息了,就把这盆荷瓣春兰搬到我房里,待我细细救治,还请葳蕤娘子为我备一副笔墨,此兰难得,我欲画之。”
陈操之跟着管事离开梅岭小惜园时,路遇一美妇在一群婢女的随侍下向小惜园而去。
管事道:“那是我陆家主母张氏。”
陈操之心想:“陆葳蕤不是说她母亲早逝了吗?嗯,这张氏应该是陆使君的续弦。”
卷一 玄心 七十八、雄辩祝英台
梅岭的清晨,树影横斜,暗香浮动。
这是松江北岸的一座小山岭,山势平缓,最高处也不足三十丈,之所以叫梅岭是因为满山都是梅树,绿梅、白梅、红梅……现在已是二月中下旬天气,大多数梅花都凋落了,只有三叶梅还在盛开着,落花满地,细碎一层。
陈操之最喜登山,尤其是花木茂盛的山岭,看到了总想穿花越树、凌其绝顶,所以这日一早他与冉盛二人在陆府管事安排的一个执投陪同下,登上了梅岭高处,四望平畴旷野、农事正兴,那江边沼泽地的苇子中不时有鹤鹳冲天而起,发出高亢的鸣叫。
陈操之不禁悠然道:“华亭鹤唳,也可日日得闻啊。”
身后的陆府执役说道:“陈郎君你看,葳蕤小娘子也上山来了。”
陈操之站在高处往下一看,半山处梅树扶疏间,发髻巍巍、浅蓝衫子的陆葳蕤正拾级而上,偶一抬头,正与陈操之目光相接,嫣然一笑,遥作施礼状,足不停步,转眼又隐没在花树下。
陆葳蕤带着小婢短锄和簪花上到岭头,陈操之施礼道:“葳蕤娘子,荷瓣春兰一早让人送到小惜园了,娘子见着没有?”
陆葳蕤微微垂下眼睫:“见到了,多谢陈郎君。”
陈操之道:“以后往返吴郡,我必从华亭过,即便无花可救,听听鹤唳也很好。”
陆葳蕤绯红着脸,指使簪花和短锄去寻山顶附近有无盛开的三叶梅?又见冉盛和那仆役也离着十几步远,便低声道:“陈郎君是在取笑我吗?”
陈操之眼望一鹤排云直上。说道:“怎么会,心里很欢喜。”
陆葳蕤脸又红了一些。轻声道:“我以为陈郎君要从华亭过地。就先到这里来了。那荷瓣春兰已是病了好几日黄斑了——”说到这里。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瞟了陈操之一眼。又道:“因为早已扬言出去。仆役也每日在渡口守候。等到十四日未见你来。我就知你未走这条路了。但荷瓣春兰也不能不治呀。所以就派人去郡上请你来此——”
冉盛和那墅舍仆役走过来了。陈操之、陆葳蕤便都不说话。看着朝阳照过来。梅岭映彩叠翠。春风拂过来。但觉心旷神怡。两个人虽然默立不言。心底情愫却如春草般勃勃滋长——
不远处地短锄锐声道:“娘子。娘子。这里一株三叶梅开得极好。”
陆葳蕤移了一下脚步。忽然觉得很胆怯。不敢看陈操之地眼睛。说道:“陈郎君,去看梅花吗?”
陈操之应了一声。跟在陆葳蕤身后。见她两手提着裙裾。粉袜青履。腰肢款扭。双足起落。走得甚是轻盈。陈操之很喜欢看陆葳蕤走路的样子。活泼、美丽。宛若翩飞地彩蝶一般。
在那株开满紫色花朵的三叶梅树下,陆葳蕤说道:“陈郎君,这梅岭原没有这么多梅树,是我先伯祖士衡公遇难之后,伯祖母戴氏为寄托哀思在此岭手植四十三株梅,因为士衡公遇难时是四十三岁,次年便植四十四株,以后逐年增加,至今年要植九十九株了。”
陈操之道:“世人只知陆平原爱鹤,不知陆平原也如此爱梅,梅具四德,初生为元、开花如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陆平原才高品洁,正如这清雅俊逸的梅花,为世人所景仰啊。”
“梅具四德,说得真好!”
一个妇人的声音突然从陈操之身后响起,陈操之虽然吃惊,但表面上声色不动,从容转身,见是昨日远远看到过的陆葳蕤的继母张氏,当即深深一揖:“小子陈操之,拜见陆夫人。”施礼毕,风神潇散,静立一边。
陆葳蕤近前施礼道:“葳蕤见过张姨——张姨,这位陈郎君就是安道老师向你说起过地那个陈操之,是特来救治荷瓣春兰地。”
张氏打量着陈操之,微笑道:“是画墨兰的陈郎君吗?”
陈操之躬身道:“是。”
张氏道:“张安道是我从兄,他很欣赏你。”
陈操之道:“蒙安道先生夸奖,愧不敢当。”
陆葳蕤对陈操之道:“陈郎君,我张姨亦极擅花鸟画,你若遇绘画疑难,可来向张姨请教。”
张氏笑道:“岂敢,陈郎君是卫协先生的弟子,我兄张墨也不敢做他师父。”
陈操之道:“我从卫师学画才两个月,卫师现已回寿阳,学画初起步,疑难处处,正苦无人教导,若陆夫人不弃,小子定要时时来请教。”
陆葳蕤道:“张姨,昔日卫夫人传授王羲之书法,师徒二人俱为世所重,堪称佳话,张姨收陈郎君为徒又有何不可?”
张氏摇头笑道:“不行,我如何收得徒弟,我兄若得知也要笑话我。”
陆葳蕤道:“安道先生知道我学了卫协先生的笔法,也未责怪我啊,还夸我呢。”
张氏只是不允。
陈操之道:“陆夫人,在下昨夜画了一幅荷瓣春兰,想请夫人指点。”
张氏这下子倒未拒绝,说道:“指点不敢,看看无妨。”
当即一起下山,陈操之去住处取了那幅春兰画稿到小惜园向陆夫人张文纨请教,陆夫人张文纨对陈操之的奇异画风甚感惊奇,观赏久之——
陆夫人出于名门张氏,家学渊源,能书善画,谈起书画来,总是有许多话说地,而且陈操之人物俊秀、言词清雅,虽是寒门子弟,但陆夫人对陈操之的观感怎么都不会差地,当陈操之告辞时,陆夫人还邀他有暇便来华亭作画,陆氏墅舍风景秀丽,小惜园花卉甚多,尽可入画。
陈操之谢过陆夫人,乘陆氏马车离开华亭,在路上,想着陆葳蕤那明丽含情的眼神,真是让他无比爱惜,心道:“陆葳蕤有她的痴,可也有她的心机——陆葳蕤是在和我一起努力吗?”
……
陈操之回到吴郡已经是二月十七日上午巳时,走到小镜湖畔就看到对岸的徐氏草堂前有人影往来,便对身边的冉盛道:“徐博士和仙民他们到了。”
还未走到草堂前,就见刘尚值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高声道:“子重,你终于回来了,赶快赶快,仙民这回危哉了!”
随后又看到丁春秋,也叫道:“子重来了,子重来了,快来快来,仙民招架不住了。”
陈操之吃了一惊,一撩袍裾,大步赶去,问:“仙民怎么了,犯了何病?”
刘尚值却又笑了起来,拉着陈操之地手往左边那间草堂走去,一边低声道:“仙民不是犯病,是问难反被别人问倒了,新来的两个学子,说是同胞兄弟,兄长祝英台,弟弟祝英亭,兄弟二人都不过是十六、七岁,却是儒玄双通、很是渊博,那个叫祝英台地,尤为厉害,谈锋之利,我真是闻所未闻,仙民已经是左支右绌、疲于应对了,我和春秋在门外旁听,那祝英台辨难玄妙非常,我二人根本不敢进去,进去也只有被他三言两语驳得哑口无言,只有子重你或许可以敌他,不然的话我徐氏学堂颜面尽失了。”
听到“祝英台”三个字,陈操之大奇,真有祝英台?女扮男装出外求学地祝英台?与梁山伯生死相恋双双化蝶的祝英台?好象记得梁祝传说最早是出自东晋,难道这段凄美爱情故事将要在徐氏草堂发生?不过祝英台怎么又有一个弟弟祝英亭?这与传说不符啊——
又想:“或许是同名吧,祝英台名字也不生僻,只要是姓祝地偶然取到这名不稀奇,就看这个祝英台是不是男扮女装了?若果真是男扮女装的,那就要等梁山伯出现了,徐氏学堂目前还没有姓梁的……”
刘尚值见陈操之蹙眉思索,便推了推陈操之:“怎么,子重你也怕那个祝英台?”
陈操之一笑,问:“徐博士不在吗?”
刘尚值道:“徐博士是昨日到吴郡的,今日一早就去拜会陆太守了,随后就来了这兄弟二人,仙民照例出题问难,这兄弟二人认为徐博士不出面而由仙民出面问难是渺视他们,于是提出相互辩难,仙民一时气盛,就答应了,哪曾想到那祝英台思辩如此厉害——子重,这回就看你的了。”
但听得左首那间草堂传出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如山间晓风、似冰棱相击,词意又如大河奔流,雄辩滔滔:
“——然道隐而无迹,朴而无名,不可得而法也;无已,仍法天地,然天地又寥廓苍茫,不知何所法也;无已,法天地习见常闻之物,八章之‘上善若水’、一十五章之‘旷兮其若谷’、三十二章之‘犹川谷之于江海’、四十一章之‘上德若谷’,皆此之谓也,不然,何以谓之‘功成身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徐邈勉强支撑了一刻钟,这时已经完全跟不上祝氏兄弟尤其是祝英台的思路,脸涨得通红,但少年人的自尊又让他不甘心就此认输,苦苦思索生平所学,然而往往话一出口,就被那个祝英台以更利捷的言锋摧挫得无言以对,就好比是溺水者,拼命挣扎出水面要喘口气,但刚一探头,却遭竹竿当头痛击——
这个祝英台辩驳起来真是毫不留情面啊!
————————
卷一 玄心 七十九、棋逢对手
陈操之踏上台阶。脱履着袜。缓步进入草堂。和煦一笑,先向徐邈作揖:“仙民昨日到的?”又向并而坐的祝氏兄弟拱手致意。
徐邈看到陈操之。大喜。起身道:“子重。你好。这两位祝兄谈锋实在厉害。弟远不及。惭愧。惭愧。”
方才陈操之没来。徐邈感到重任在肩。虽然理屈词穷。但一时还不肯认输。这时见陈操之到了。顿感如释重负。爽快地承认辩不过祝氏兄弟。现在就看陈操之的了。平日他与陈操之、顾恺之、刘尚值、丁春秋在桃林小筑辨析义理时,陈操之娓娓而谈、玄言妙语不断。徐邈自认是不及的。
陈操之在徐邈身边从容坐下。双扶膝。挺腰危坐。先是嗅到一品沉香的味道。是五步外祝氏兄弟的薰香。一品沉香很昂贵。香味也很好闻。但陈操之对男子薰香总有点反感。更何况眼前这祝氏兄弟非但薰香。而且敷粉。粉搽的很厚。比那个会稽贺铸有过之无不及——
祝氏兄弟与陈操之身高相仿。都在七尺开外。兄弟二人坐姿挺拔。看上去容貌酷似。坐在上首的应该是兄长祝英台。广额修眉。唇红齿白。虽有柔媚之态。但魏晋之际。男子女相并不稀奇。又且这个祝英台粉又敷的厚。一般女子也没有这么高的身量。所以单从外表来说。实在不能认为这个祝英台就是女扮男装的。若就气质而论。这个祝英台于脂粉气中又流露飒爽英气,着实让陈操之迷惑难辨——
陈操之打量祝英台,祝英台也气定神闲地注视着陈操之。手持一柄玉如意,摩挲把玩。唇边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泠然高傲,朝陈操之略略拱手。说道:“上虞祝英台。”
坐在下首地祝英亭也跟着拱手道:“上虞祝英亭。”
操之心道:“传说中的祝英台也是上虞人氏。”还礼道:“在下钱唐陈操之。”眼睛忽然一眯。这个英亭有点面熟,两眉斜飞。目若朗星,与其兄祝英台一样。英气与脂粉气奇妙地交融。气质独特——
陈操之记起来了。这个祝英亭就是去年腊月他启程回钱唐的那日在泾河七里桥听他吹箫地少年公子。不说是桓伊的朋友。特意从建康赶来听他吹竖笛地吗,怎么又是上虞人了?
祝英亭见陈操之的眼神。知道陈操之认出了他。便点了点头。却未说什么。
陈操之见祝英亭淡然的样子,他自然也不会去理会。泾河七里桥头的箫声早已消散。又有什么好追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