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3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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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恭答道:“服散则神明开朗,如何不服!”
陈操之道:“我陈氏女郎不嫁服散男子。”
“为何?”王恭问。
陈操之道:“服散者多夭寿。”
王恭面皮紫涨,不知如何应对,陈操之的医术可是江左闻名的,而且是金丹大师葛洪的高徒,他既这么说,就显得很有权威。
王忱道:“服散神智清明,纵三十而夭,也胜过浑浑噩噩百年。”
陈操之目视王忱,皱眉不语,这个王忱好象就是三十岁左右病死的——
陈操之道:“今日只是辩难,不说其他。”
王恭道:“在下就以《离骚》向陈刺史请教——‘余以兰之为恃兮‘,这个‘兰’何指?”
陈操之道:“当指楚怀王小弟司马子兰也。”
王恭见这个冷僻的问题没有难倒陈操之,便又问:“思九州之博大兮,岂唯是有其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独怀乎故宇?——试解释。”
陈操之道:“屈子在楚不受重用,有远赴他国之念想,春秋战国之际,楚材晋用,比比皆是,但屈子终不肯舍父母之邦,何也?盖屈子心中,故都之外虽有世界,非其世界,背国不如舍生,眷恋宗邦,生死以之,虽别有芳草,非其所爱也。”
王恭又以《离骚》,《九歌》等向陈操之提问,陈操之所答无不明晰达理——
慕容钦忱抱着小仲渝在一边旁听,小仲渝起先以为爹爹是在和别人争吵,浅碧童眸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很有兴趣的样子,但没过多久就不耐烦了,身子扭来扭去,慕容钦忱便抱着他出去玩耍,起身前对王恭道:“怎么就光是你一个人问!”
王恭脸一红,躬身道:“请陈刺史提问。”
陈操之道:“孝伯喜读《离骚》,可知屈子著《离骚》之宗旨?”
王恭答道:“屈子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尤罹忧也。”
陈操之道:“此其一也,屈子因楚都贵族不知强秦虎伺,国难方殷,不思进取,醉生梦死,是以心怀忧愤,乃著《离骚》。”
王恭是聪明人,知道陈操之意有所讽,低头不语。
王忱见王恭受挫,便迎难而上,与陈操之辩“道与名”、“天地不仁”、“知者不言”,关于这些玄义,陈操之以前与谢道韫,范宁,谢玄等人辨析得至矣尽矣,王忱如何能是陈操之的对手,前前后后辩了小半个时辰,被驳得哑口无方言,与王恭二人丧然出门——
支法寒连称“耳福不浅”,说道:“久不闻陈檀越辩难,词锋更见锋利,今日对这两个少年名士,可谓是牛刀小试。”
陈操之道:“空谈何益,徒费口舌。”
王恭去而复回,问陈操之道:“在下还有一问,林公何如长史?“
长史就是指王恭的祖父王濛,王恭最喜欢问这个,陈操之是当今大名士,更是非问不可——
陈操之道:“孙兴公曾言‘刘惔清蔚简令,王濛湿润恬和,桓温高爽迈出,谢尚清易令达,而濛性和畅,能言理,辞简而有会。’在下是久闻王长史之名,可惜我入建康之时,王长史已仙逝,不知孝伯家可有王长史遗著,若能拜读,在下之幸也。”
王恭丧然自失,他祖父善能清谈,简约明理,但却没有著作存世,这样下去,百年后就没有人知道王濛是谁了,而支道林著述颇丰,有《大小品对比要钞》,《即色游玄论》等等,陈操之虽未道明支道林与王濛谁高谁下,但其意很明显——
离东安寺回建康,王忱,王恭二人一路上但觉天地苍茫,生平未受此挫折——
牛车里,王恭垂头丧气道:“今日悔与陈操之一席谈。”
王忱恼道:“陈操之狂妄,我定要邀请玄辩名流挫折之。”
……
陈操之与支法寒叙谈半晌,午后回建康,命仆从将东安寺辩论之事大肆宣扬,那些京中名士闻得陈操之与两个后起之秀辩难争胜,逼得二人终生不许谈玄,都觉好笑,陈操之一向端谨稳健,怎么会与两个后辈这般计较!
郗超却是知道陈操之的用心,心道:“子重可谓用心良苦。”
……
四月二十九日,秦主符坚遣丞相长史席宝前来姑孰祭拜桓温,然后再至建康觐见皇帝司马昱,献上宝马乐器等礼物,再申和议,表示愿和守边境,互不侵犯——
陈操之原本有些担心符坚,王猛会趁桓温病逝时袭扰冀州,至此始放心,王猛此人谨慎,若无必胜把握不会妄动干戈,陈操之现在总领冀,并,平,幽,司五州军事,与氐秦早晚有一战,这一战越是延迟,对陈操之越有利,东晋收复中原河北之后,国势渐强,陈操之现在是开府仪同三司,可以自己招揽人才,冀州军力也逐年得到增强,此长彼消,氐秦虽然平定了凉州,但胡汉混杂,久必生乱,而且王猛似乎也没几年好活了,王猛一死,那时才是灭秦的良机——
陈操之在建康过了端午节,便带着慕容钦忱和小仲渝回钱唐,他此前曾派人回陈家坞送信,让葳蕤她们不必赶来建康,免得奔波劳累——
陈操之一行至晋陵就开始乘船,这就是两年前开建的,共凿渠三百余里,连通数条河道,现在从长江京口的运河可直驶太湖,再由太湖南岸的吴兴渠连通钱唐江,所以陈操之这次回钱唐除了建康至京口一百五十里是乘车陆行之外,其余都是水路,虽然有些河段是逆行,需要民夫拉行,但比陆路是快捷省力得多,沿途航船不断,这京口至钱唐的运河对三吴经济发展将会起到重要作用——
五月二十五日,陈操之一行百余人在钱唐登岸,钱唐县令冯梦熊及钱唐名流皆来码头迎接,白发苍苍的丁异感慨不已,谁能想到一个寒门少年短短十年竟能位居三品,开府选吏呢!
陈操之在前来迎接的众人中见到一个多年未见的人,此人当年与他有些矛盾冲突,这人便是杜子恭之婿,现任新安郡丞的孙泰。
上品寒士 卷六 奏雅 八十四、红颜渐老 贼道三痴
孙泰,字敬远,琅琊人,世奉五斗米道,其祖孙秀为赵王司马伦小吏,甚有宠,玩弄权术、睚眦必报,因与石崇争美妾绿珠而大动干戈,为司马伦谋划废太子、杀贾后,可以说孙秀是八王之乱的罪魁祸首,时隔百年,孙泰、孙恩叔侄又将要在三吴之地制造一次毁灭性的大动乱——
钱唐天师道首领杜子恭以道术奉事帝王公卿,孙泰是杜子恭的女婿,也广交名流,孙泰七年前与陈操之一起列籍士族,随后出任东阳郡丰安县长,累升至新安郡丞,这些年孙泰一直未再遇到过陈操之,只知陈操之因军功越级超升,如今已是冀州刺史,官位远在他之上,孙泰虽意有不平,但也无可如何,这次孙泰归钱唐是因为兄长病逝,归来服丧,现守制已满,正欲回新安郡任职,却遇陈操之还乡,杜子恭都来迎接,孙泰岂好不来——
陈操之与本乡父老寒暄,言谈甚欢,对杜子恭尤为恭敬,对孙泰也是客客气气,见孙泰身边有一个六、七岁童子,便问:“这位小郎君是谁家子弟?生得灵秀。”
孙泰忙道:“这是舍侄孙恩,因家兄病故,无人管教,便带他去新安。”
陈操之多看了这童子几眼,心道:“此子三十年后祸乱东南,造成三吴人口锐减百万,堪称煞星临凡,我又该如何防患于未来?总不能因为尚未发生的事而诛杀无罪的童子吧,那也太拙劣无能了。”
当日傍晚,冯梦熊宴请陈操之一行,钱唐名流济济一堂相陪,陈操之的从兄陈昌参加了宴会,陈氏在钱唐城也置有房产,陈昌以为十六弟次日一早便会与他一道渡江回陈家坞,不料陈操之却说要在县城耽搁半日,陈昌便先回去报信,慕容钦忱和小仲渝要等着和陈操之一起回陈家坞。
五月二十六日辰时,陈操之备礼物去城北拜访杜子恭,杜子恭对陈操之首先来拜访他深感意外,杜子恭虽说名动公卿,但陈操之却一直未对天师道表示过崇信,这次郑重来访,必有缘故——
陈操之在杜氏别墅的天师道道场一一参拜了三官帝君,然后与杜子恭入静室密谈,杜子恭自卢竦叛乱之后,一直深居简出,以避祸端,陈操之却偏从卢竦叛乱说起,又历数自东汉张鲁以来天师道多次被利用叛乱,杜子恭惕然无语,不明白陈操之意欲何为?只听陈操之话锋一转,说道:“杜师乃当代最有声望的天师道首,有济民救民之德,岂无感于天师道教义混杂、粗陋浅薄、戒律废弛、流弊日多乎?”
杜子恭试探道:“杜某诚有感于此,愿陈刺史有以教我。”
陈操之道:“皇帝对杜师极是尊敬,有意设立天师道总署,以杜师为大祭酒,掌管国家天师道事务,以免为奸人利用道众反叛,而委杜师以重任。”
出京前,陈操之曾就天师道之事与皇帝司马昱和王彪之、王坦之、谢安诸人商议过,咸安元年的卢竦叛乱让东晋君臣心有余悸,觉得天师道众经常大规模聚集,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徒煽动作乱,所以委托陈操之这次回钱唐与杜子恭合议,陈操之有便宜行事的权力——
杜子恭虽在民间很有影响力,但毕竟不能在朝堂上立足,他挟道术游走于公卿之门,自然也是有名利之心的,听得可以作为朝廷正式承认的天师道总署大祭酒,不禁意有所动,口里谦辞道:“杜某老朽矣,不堪此重任,请陈刺史另择有道之士,杜某举荐明圣湖畔初阳台的李守一道长——”
杜子恭自然知道李守一与陈操之的关系,初阳台道院等于是陈氏的私家道院,陈操之要扶植天师道大祭酒,为何不推李守一而要力荐他杜子恭?
陈操之诚恳道:“初阳台李道长虽然修道有成,但如何比得杜师道术精深,声誉更是远远不及,在下力荐杜师实是为天师道前程着想,杜师肯担当此任,实是天师道众和江东百姓之福,在下有几点设想,杜师总领天师道,应去除不合事宜的旧教规,制订新的科范礼仪、道官教义,既要礼敬三官,更要忠君爱民,加强戒律,不得煽动民众闹事,如此,杜师必成天师道自张祖师以来最杰出的道首,当惠泽后世。”
杜子恭心知陈操之要奉他为天师道总署大祭酒,必有所图,现在听陈操之所言,肃然起敬,陈操之并非为己谋私利,也并非要打压他和天师道,杜子恭传道多年,深知天师道的流弊,比如男女合气术,卢竦事败后,男女合气术多为人诟病,朝廷已明令天师道不许聚众宣讲男女合气术,这些改革也是有必要的,有朝廷支持,改革天师道教义和斋戒制度当顺利进行,当即道:“既然陈刺史不以老朽衰弊愚陋为嫌,那老朽愿意一试。”
陈操之深施一礼,感谢杜子恭,说道:“那就请杜师略事准备,下月底我与杜师一道入建康觐见皇帝。”
孙泰、孙恩之所以能发起天师道叛乱,是因为士族土地兼并严重,百姓困苦,而且天师道教义在未吸收儒家“五常”观念之先,很容易被野心家所利用,陈操之现在要做的就是改革天师道,让天师道与儒家礼度相融合,这是治标,而治本就是要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让广大民众不至于贫困到流离失所,老百姓有一口饭吃,就不会受煽动造反——
杜子恭亲送陈操之出别墅,看着陈操之带着随从策马而去,对侍立一边的孙泰说了陈操之邀他出任天师道总署大祭酒之事,孙泰疑惑道:“陈子重莫非另有所图?”
杜子恭道:“不要多虑,陈操之神气甚正,其福禄和寿命更在桓温之上。”
孙泰吃了一惊,桓温权倾倾朝野、势压皇室,福禄寿更胜桓温,那岂不是说陈操之要篡位当皇帝!
杜子恭瞥了孙泰一眼,说道:“莫要胡乱猜想,桓温虽然位极人臣,但子嗣不佳,身后凄凉,陈操之胜过桓温的就是指这些。”
……
当日午后,陈操之带着慕容钦忱和小仲渝从枫林码头渡江,对岸已经是车马填途,陈家坞族人都来迎接陈操之一行,自前年八月底离开陈家坞,又已近两年,夫妇、父子聚少离多,思之惭愧——
两年前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小菲予此时已有两岁半大,身高几乎赶上阿姊芳予,细长的眼睛很象其母谢道韫,笑起来分外娇美,因为谢道韫尚在海边督建港口,还未赶回来,小菲予是由柳絮和因风带着来的——
葳蕤牵着伯真、小婵牵着芳予,两个年未满四岁的小孩儿竟然还记得爹爹,在娘亲的催促下,都上前给爹爹行礼,伯真很认真地道:“爹爹上回说明日回来,可是都已经很多很多个明日了,爹爹才回来。”
陈操之蹲下身子亲吻这三个儿女,说道:“是爹爹不好,爹爹这次回来多陪陪你们小兄妹。”
小仲渝见陈操之与小伯真三人亲热,有些嫉妒,也上前大声叫着:“爹爹,爹爹——”
陈操之道:“渝儿来,这是阿兄和两位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