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3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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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沉思良久,问:“若桓温以雷霆之势,大胜燕军,直取邺城,我大秦出兵既救不得燕,反给了桓温出兵关中的口实,景略何以教我?”
王猛道:“桓温连战连胜,已据河南之地,似能有为,然以臣观之,桓温难成大功,何则?桓温兵强士整,本应乘流直进,但却屯兵浚仪,缓攻荥阳,逡巡高岸,不渡河径取邺城,这是想稳健持重,晋室衰弱,桓温专制其国,晋之朝臣及江左士族未必皆与其同心,桓温得志,非王、谢诸族所愿,此桓温后顾之忧也,又,桓温骄而恃众,怯于应变,大众深入,值可乘之会,反更逍遥中流,不出赴利,欲待河北汉人归附,坐取全胜,焉有是理!”
苻坚听罢说了一个字:“善。”商议之后,即遣黄门侍郎石越使于燕,答应出兵相助,同时调遣将军芶池、洛州刺史邓羌帅步骑两万出潼关威慑洛阳,牵制桓温的兵力,更下令前将军杨安、扬武将军姚苌调集兵马,做出大举进攻荆襄的架势,这是为了乱桓温之心,荆襄是桓温经营二十多年的老巢,桓温志在代晋自立,北伐是为了提高声望,最终目的是为了回江东篡位,桓温是不愿将兵力深陷于秦、燕混战的泥潭的,这点王猛早在十年前便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的荥阳城日见窘迫,燕大司马慕容臧在下游渡河的一支万人援兵在浚仪以西两百里的兰阳遭晋军魏乾部的伏击,大败逃散,慕容臧本非善用兵之人,不敢再派兵渡河,严守原武至封丘一带的河岸,防晋军北犯,而任荥阳、鲁阳两座孤城自守,只盼苻坚出兵攻洛阳,然后伺机渡河夹击——
沈劲暗伏在长安的探报火速将燕使李凤至长安求援的消息报回洛阳,沈劲遣使六百里加急向桓温禀报,桓温召帐下诸将及幕僚商议此事,参军袁宏认为秦不敢出兵,桓熙也是这般认为,陈操之道:“不然,以王猛之智,绝不会坐视我大晋灭燕,氐秦畏我晋军收幽、燕之兵后再略取关中,是以必出兵出燕,而且还会有南侵荆襄之意——”
桓温瞿然问:“若秦果南侵荆襄,陈掾以为当应以何策?”
陈操之道:“明公此番北伐,除了八千水军之外,并未动用荆襄之众,桓征西(即桓豁)善能用兵,除非苻坚、王猛倾关、陇之力大举南征,否则不足深虑,而氐秦显然不可能在我十万大军屯集河济之时倾国之兵去攻荆襄——”
桓熙皱眉道:“陈司马方才说氐秦有南侵之意,这时却又说其不可能南侵,军情大事,为何言语前后乖谬?”
桓温却点头道:“陈掾言下之意是说苻坚、王猛会扬言攻我荆襄,其实无能为也。”
陈操之道:“大司马睿智,但氐秦出兵洛阳是迫在眉睫之事,沈将军兵少城弊,不可不救,末将愿领一支兵马驰援洛阳,必重挫秦军,教其再不敢出兵救燕。”
桓温准陈操之所请,命陈操之率一万八千北府兵前往洛阳助沈劲阻击秦寇,这一万八千北府兵中就有冉盛所领的三千重骑兵,重骑兵在攻城战中作用不大,带去洛阳更有奇效——
陈操之待众将退出后,又对桓温密语道:“末将更有一计,慕容臧重兵在原武至封丘一带,温县守军不多,末将在洛阳击败氐秦援军之后,则乘胜渡河,绕至原武,奇袭燕军,明公领河南之众,渡河夹击,可获大胜。”
见桓温眼露深思之意,陈操之又道:“明公若不能大胜燕军,消灭其主力,一旦班师回江东,燕军必渡河来侵,河南之地又将不归我大晋所有,明公一代雄主,岂甘心于此,而若乘灭燕之功,威名赫赫,还江东受九锡,谁敢不服?”
陈操之最后这句话,说到了桓温心坎上,桓温沉思半晌,忽道:“我让桓熙与汝同去,如何?”
陈操之心头一凛,知道桓温这是因为前些时他与桓熙在攻荥阳之事上起了争执而担心他与桓熙不和,答道:“蜀之刘禅,与诸葛武侯有何恩义?但诸葛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乃是为报刘皇叔三顾草庐知遇之恩也,我之辅佐世子亦如是——”
桓温闻言大为感动,刘备与诸葛亮,千古君臣之典范,当然,把桓熙比作刘禅,这让桓温略有不爽,但陈操之这么说,其忠心可鉴——
陈操之又道:“操之不是谗佞之人,即明公有过,亦当直谏,绝不讳言,世子实不善用兵,所以需明公为其扫平天下,世子洪福之人,守成可也。”
陈操之对桓温的性情喜恶是了如指掌,桓温瞧不起谗佞之人,对善意的直谏,尽可言辞激烈一些,桓温很有容纳的雅量——
桓温感慨道:“此陈掾肺腑之言也,陈掾品行,世所共知。”不再提由桓熙一道去洛阳之事,只命谢玄的大军逆河而上,为陈操之渡河做准备——
六月初九,盛夏酷热,陈操之、冉盛、蔡广、田洛、苏骐、刘牢之、沈赤黔引一万五千步卒和三千重骑兵赶至偃师,慕容垂叛逃后,巩县、偃师的燕军都逃散了,被沈劲与颖川太守高柔的三千军士轻易攻取,偃师距洛阳五十里,陈操之大军当夜在偃师歇息之时,沈劲从洛阳派人急报,说秦将芶池、邓羌的两万步骑已从灵宝、陕城出发,最迟后日就会抵达洛阳城下——
陈操之便命大军早早造饭启程,次日傍晚赶至洛阳,驻军歇息,沈劲命守军杀猪宰羊犒军,十一日四更时分,陈操之与蔡广、刘牢之率五千军往渑池方向疾走,在天明之前抵达青龙山与昌山之间,此地距新安三十余里,陈操之五千步军就设伏于此,而田洛与冉盛的一万步骑则是天明从洛阳出发——
芶池、邓羌的两万步骑十一日卯时离开新安县朝洛阳进发,远哨回报,晋军万余人正从洛阳西进,主将是鹰扬将军陈操之——
邓羌哂道:“陈操之也能领兵吗!此人前年至长安,我与其有一面之缘,风仪固然绝佳,但显然不是勇武之辈。”
芶池道:“王尚书对此人却甚为重视,嘿嘿,满腹诗书有何用,我只一刀就砍下其头颅。”
午前,秦军经过青龙山和吕山,而田洛、冉盛的一万步骑也将至吕山下,此地一马平川,正是决战之所。
秦军就倚吕山结阵,结阵未稳,后军忽乱,有晋军从后杀至,北府猛将刘牢之一马当先,当者披靡,秦军阵势大乱,邓羌、芶池率军仓促应战,而此时,冉盛的三千铁骑已经奔腾而至,一场大混战开始,晋军先以重骑兵冲锋,步卒随后,秦军腹背受敌,阵乱大溃,田洛、蔡广率部掩杀,斩首万余,芶池死于乱军之中,邓羌率残部三千余人败退渑池,新安被晋军一举攻下,秦军屯于新安备战的军资尽被晋军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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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奏雅 四十九、我亦热血
王猛督兵华阴,闻知芶池、邓羌被陈操之击败,几近全军覆没,大为震惊,王猛最忌惮的便是陈操之,从前年的出使到今年的北伐,无处不有陈操之的深刻影响,王猛能料到桓温的心意,却难测陈操之之所谋,他原以为桓温不会轻易让陈操之独领一军,没想到却是失算了——
王猛一面遣使飞报苻坚,要求增兵华阴,以备晋军叩关,一面加紧哨探,密切关注陈操之所部的动向,当他获知晋军水师正逆河而上,立时猜知陈操之的意图:
陈操之要渡河!
王猛又惊又喜,惊的是,陈操之要渡河进击燕军显然是得到桓温允许的,这表明陈操之已经说服了桓温,晋军的战略已经不在他王猛意料之中;喜的是他已识破陈操之的意图,这样可以在北岸预先布置,给陈操之以毁灭性的打击,只要陈操之渡河失败,桓温就会重新回到其持重求稳的战略上来。
王猛急遣使者日夜兼程赶往原武,报知陈操之欲从温县一带渡河,请燕国大司马慕容臧引大军屯温县,集中优势兵力,全歼渡河之晋军。
慕容臧得王猛手书,不敢怠慢,即遣慕容庙帅六千重骑兵和一万轻骑兵、又命豫州刺史李邽领步卒一万,火速赶往温县黄河北岸上布防——
……
吕山下一战,陈操之重挫秦军,在新安养兵一日,即引军还洛阳,俘获的三千秦卒和大量军资一并押解回去,留沈赤黔领三千军士守新安。
六月十四日,偃师来报,谢玄的水军已溯行至巩县黄河口岸,陈操之便率步骑万人赶赴巩县,次日午后到达,谢玄所领荆襄水军的五艘大楼船和二十艘多桨快船已经泊在了巩县黄河岸——
这日天气异常闷热,军士挥汗如雨,陈操之与谢玄、蔡广等人商议渡河,陈操之是想趁夜渡过黄河,径取温县,然后袭慕容臧大军的后路——
蔡广道:“今日天气如此闷热,恐夜间有暴雨,不如待暴雨过后再渡河如何?”
陈操之道:“兵贵神速,我大军万人屯巩县、水师又停泊于此,定会被燕人察知渡河之意,现在争取的就是时间,要在慕容臧做出应对之策之前渡河抢占温县,然后待大司马率军渡河,就可夹击燕军。”
谢玄道:“子重说得是,既要渡河就要迅速、隐秘,西府楼船可抵御大风大浪,暴雨初起,黄河水不会骤涨,渡河不足虑,只是士卒辛苦,这需要安抚。”
于是决定当夜戌时就开始渡河。
巩县黄河岸,江石泥土日间吸收了灼热的阳光,夜里散发出来,燠热至极,一队队军士一边抹着汗、一边举着水葫芦喝水解渴,等待过河,先是两百辆兵车被运过对岸,再是三千步卒被一次性运过黄河,西府水军的大楼船可载三百多人,五艘可载近两千人,还有二十艘多桨快船,运载能力强大,但战舰运兵往返一次需要近两个时辰,渡河倒不需要多长时间,主要是上下船颇费时间,军械器杖和马匹装载费事一—
天上无星无月,暗云低垂,河岸火炬熊熊,嘈杂声、水流声不绝于耳,陈操之和谢玄并肩立在高岸上,看着军士在牵引马匹、搬取兵械上船,谢玄忽然道:“今日是六月十五吧,若不是浓云密布,此时当能见朗月当空,就不知江东是何天气?”
陈操之”嗯”了一声:“离江东忽忽半载了,只盼能在寒冬到来之前凯旋。”
谢玄心里想着他四叔父谢万此时想必已不在人世,此时也不愿说这事,却是笑道:“凯旋时,迎接子重的将是娇妻稚子成行吧。”
陈操之微笑起来,是啊,葳蕤是去年八月底受孕的、小婵是九月初,此时都应该分娩了,不知母子平安否?是男婴还是女婴?
谢玄道:“子重,听说你与长康约为儿女指腹婚,今我也与你相约,我阿姊生的若是男儿,就要我谢玄之女,若是女儿,就嫁我谢玄之子,我总要生出儿女来相配。”
陈操之哈哈一笑,姑表联姻,自古有之,即便后世也仍有很多国家不禁,毕竟生弱智儿的概率是很低的,谢玄这时说这样的话显然有但愿人长久的意思,二人亲冒矢石北伐,生死未卜,这样说也是一种生存的信念和美好的希望——
陈操之道:“好,就这么说定了,钱唐陈氏要再一次高攀陈郡谢氏,哈哈。”
谢玄亦笑,说道:“子重能娶我阿姊不稀奇,稀奇的是能让我阿姊甘与陆氏女共侍一夫,我阿姊是个多么高傲的人啊,这齐家本事的子重无人能及。”
陈操之嘿然道:“道韫是这世间最聪慧的女子,她能应付各种局面。”
说话间,冉盛的一千重骑兵准备渡河了,陈操之随这批骑兵一道过河,此时已经是四更天,若是睛好天气,东边天际就将透出曦光,但现在却是墨云翻滚,电闪雷鸣,暴雨将临,因为风势强劲,五艘楼船皆降下半帆,在大风中驶离南岸,刚航行至河中央,大雨瓢泼而下,陈操之头戴兜鍪,身着白袍,披明光甲,立在船艏任凭大雨浇注,纹丝不动,十名亲卫环侍身侧——
这黄河先前风平浪静,似是人畜无害,此时借风势,浊浪排空,恶相尽显,也只有这种载重万斛的楼船才敢夜渡,而且对岸这一段没有峭壁巨岩,不然还是非常危险的,但行军就是要冒险而上,哪里等得天时地利尽得才从容进军!
陈操之、冉盛一行浑身湿淋淋上得对岸,楼船往回驶时,吃不住风势,往下游漂下十余里,南岸还有五千军士一时间是过不来了——
天色微明,雨势稍小,陈操之命军士食用随身带着的面饼,稍事休整,准备奇袭十五里外的温县,随军的黄小统放出“戾天”、“扶摇”二雕哨探,原是例行公事,不料一刻钟后,“戾天”飞回盘旋唳叫,而“扶摇”未回,这表明二雕发现了黑盔黑甲的燕草,“戾天”飞回报信,“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