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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2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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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 

去年二月支法寒曾作为袁通的助谈参加了谢府的清谈雅集,未及与谢道韫辩难就先败在了诸葛曾和范宁口下,其后旁听了谢道韫与范宁的精彩辩难,很是佩服,所以昨日听闻谢道韫竟化名祝英台男装出仕,而且与陈操之有关,支法寒是大为惊诧。赶紧向师父支道林告假,赶来建康探听究竟,正好袁通要来乌衣巷,支法寒便跟看来了。 

高大轩敞的谢府大厅今夜高朋满座。作为主人的谢安、谢万尚未出来。只有几位谢氏的仆役端茶递水、往来应客,这些高门子弟今夜来谢府的目的是证实谢道韫是否就是祝英台?这个很好验证,祝英台远在一千五百里外的会稽山阴抗旱,若今夜他们能在谢府见到谢道韫,不。隔着围屏听到谢道韫的声音,那么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这些名门高弟的借口是,谢府已经很久没有举行清谈雅集了,今日群贤毕至,若谢府不肯让谢道韫出来应辩,那么谣言就坐实了,谢道韫在山阴啊,飞也飞不到乌衣巷来! 

曲曲折折的“之”字形听雨长廊,儒雅萧散的谢安轻摇蒲葵扇,与四弟谢万并肩缓缓而行,晚风轻拂,可以听到前厅传来的嘈杂声。谢万铁如意使劲敲着虎口,恨声道:“这些人都在等着看我谢氏的笑话哪,这流言到底是谁散布的?” 

谢安淡然道:“阿元出仕,迟早是瞒不住的。”谢万埋怨道:“阿元自幼胆大妄为,好与男子争胜,这也就罢了,竟想到去做官,唉,三兄,你也太纵容她了!”谢安道:“阿元禀性刚烈,若强行压制她,必抑郁终生。”谢万急道:“出仕也就罢了。女子为官虽然前无古人、惊世骇俗,但也可以说是风雅事,谢家芝兰,才压男子,传扬出去对我谢氏家声并无不利的影响,那太原王氏,还有女子服五石散的,发散时袒胸露乳、纵酒狂歌,时人也未见多少非议,可是此事与陈操之联系在一起就将让我谢氏声誉大跌了!” 

听雨长廊将尽,谢安立定脚步,眼望疏星淡月,说道:“陆氏女与陈操之纠结了三年,也未见陆氏声誉如何大跌,所以不必将此事看得太严重。” 

谢万瞪目道:“三兄此言何意,难道三兄竟肯让阿元嫁给陈操之?陆氏都不肯与陈操之联姻,我陈郡谢氏又岂能人弃我取!” 

谢安道:“我料陆氏终将嫁女给陈操之。” 

谢万更诧异了:“即便如此,那阿元如何自处?” 

谢安道:“终有解难的办法,事情没到这一地步,我也不多说,今日对那些世家子弟,我二人就直承阿元出仕之事,反正也遮掩不住,就推说这是阿元与阿遏争胜所为,至于阿元与陈操之之间的事,无可奉告——明日我将拜访郗嘉宾,且看他是何反应?还有,郗嘉宾是桓温谋主,想必知道陈操之最新的消息。” 

谢万无奈道:“只好如此了。”又道:“建康流言沸沸扬扬,那陈操之却置身事外,倒让我们焦头烂额。” 

谢安笑道:“陈操之不是想置身事外,而是鞭长莫及啊,我以为,陈操之不是被鲜卑人俘获的,应是陈操之自己要去邺城,当初就是他建议我给慕容垂还那三十年旧礼的,陈操之不畏艰难出使,就是想立下大功来提升自身地位啊。” 

谢万不以为然道:“陈操之只带了三百人随行,我倒是不知道他能立下什么大功,能脱身归来就是万幸了。” 

谢万一边说着,一边随兄长谢安进到前厅,那些谈笑的名门子弟见到谢氏兄弟进来,一齐施礼道:“拜见安石公,拜见万石公。” 

谢安坐在方榻上,凤目扫看室内诸人,说道:“我家侄女远在山阴督促抗旱,不能与诸贤辩难,诸位请便。” 

在场的十余名高门子弟没想到谢安竟会这么说,他们原有的怨忿、嘲笑、幸灾乐祸都没有了着落,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谢安声誉素重,他们也不敢放肆,乘兴而来,丧气而返。 

谢安独留支法寒,请支法寒回东安寺,向其师支道林求一书贴致意郗超,询问陈操之安危?支公德高望重,郗超又是信佛的,虽不见得会明言,但当无诳语。 

送走支法寒后,谢安见时辰尚早,便去郗超寓所拜访郗超,一见面便苦笑道:“嘉宾兄,陈子重害人哪。望嘉宾兄有以教我。” 

郗超顷接桓温回信,桓温说不知此事如何泄露,不过事已至此,还得尽量为谢氏消除不利影响,毕竟谢氏比之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更有助于他桓温,桓温暗示郗超,促成陈操之与谢道韫姻缘,至于陆氏女,最好是弃之,五兵尚书陆始是他决意要打击的 

见到谢安,郗超自然也装作是近日才得知的样子,说道:“此事实在稀奇,前朝无此故事,令侄女实乃奇女子也。”话锋一转,说道:“安石公既准许令侄女出仕,想必对今日之处境是早有考虑的,何须请教我。” 

谢安道:“我素来对子侄辈放任自流,未想我那侄女如此大胆,为了出仕,先在天阙山雅集中扬名,更以祝英台之名擅自上书桓大司马,桓大司马不明就里,征其为西府掾。当时我一时心软,答应了她,遂致今日窘境,市井更传言二女争夫,这对陈子重倒是更增其声望,但对我谢氏岂不是声名狼藉!” 

郗超看着谢安,揣测其心意,徐徐道:“安石公识鉴超迈,非是陆始能比,陆始不肯让侄女嫁陈子重,安石公何妨嫁之?” 

谢安道:“陈子重固然有才,可现今被掳往河北,即便归来,声名也必受损,陈郡谢氏再不济,也不能与其联姻啊。” 

郗超道:“安石公所虑仅此,那尽可放心,我料陈子重必建功归来。声誉更隆。” 

谢安道:“果真如此,待其归来再计议吧。”又闲话一会,告辞回府。 

三日后,支法寒将郗超写给支道林的回帖让谢安看,信中所言与那夜郗超对谢安说的相仿,都说陈操之将建不世奇功归来,请支公放心。 

令人费解的是,桓温并未立即削去祝英台西府参军之职,似乎只当女扮男装是谣言,也许是因为谢道韫在会稽组织抗旱能力出众,急需用人之际,且先唯才是举—— 

然而,建康的流言不需一月就会传至会稽,谢道韫又将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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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假谲 三十五、但似月轮终皎洁 
 
七月的建康城波橘云诡,陈郡谢氏、吴郡陆氏这南北两大高门都面临极为尴尬的处境,陆始一心想让侄女陆葳蕤成为皇后,但因为崇德太后反对,皇帝司马奕纳陆葳蕤入宫的决心就有些动摇了,而桓温又让李静妹和郗超夫人特意去看望陆葳蕤,带去陈操之将会平安归国的消息,这等于是表明了桓温反对陆女氏入宫的立场,皇帝司马奕私下里显得气势很盛,但真要他在朝堂上对抗桓温,却又没了胆气,陆始此时是进退不得,颇失颜面,所幸此时传出谢道韫男装出仕的消息,使得处于风议漩涡中心的陆氏家族松了一口气,好比天塌下来有陈郡谢氏帮着顶似的,那谢氏女郎不也苦恋陈操之吗,还敢抛头露面出仕,比他陆家的女郎更为胆大妄为!

陈郡谢氏承受的压力也不小,虽然西府和吏部并未立即革除祝英台的官职,但托名祝英台的谢道韫毕竟身为女子,此时身份暴露,断无继续做官的道理,谢安已派家仆持他书信尽快赶去会稽,命谢道韫上表辞官、暂在东山等候后续消息——

此时的谢道韫并不知都中发生的变故,会稽干旱严重,她正与会稽内史戴述全力组织民众抗旱,但河流断流、湖泊干涸,凭人力无法与老天对抗,旱情蔓延,就连早有准备的虞氏大庄园也难以抵御这百年罕见的大旱,六月小麦几近绝收,这对占田广阔、积蓄颇丰的士族庄园来说还可咬牙苦熬,干旱总有过去的时候,但对脆弱的自耕农就完全没法生活了,官府税赋要交,妻儿老小要养活,没有别的出路,只有把自己的课田贱卖,然后拖儿挈女、悲悲切切往那干旱不甚严重的他乡逃荒去,或为雇农、或为流民,沦落到社会最底层——

大旱之年还有财力购买土地的自然是士族大地主,仁厚一些的也就罢了,更多的是刻薄只知聚敛的世家大族。借灾荒逼迫自耕农以极低的价格兼并其土地,使得自耕农要么背井离乡,要么成为士族庄园的依附民,受官府、士族的双重赋役录削,芶延残喘,处境艰难——

谢道韫去年与陈操之在会稽进行土断时,二人经常秉烛夜谈。既论经史,也谈时局,陈操之对士族兼并土地深表忧虑,以史为鉴,西汉就是因为土地严重兼并、社会矛盾加剧而导致王朝分崩离析的,东汉后期土地兼并引发了灾难深重的黄巾起义,贫富分化、缺少中间阶层的缓冲是社会动乱的根源,东晋现在正向士族大量占有土地、大批自耕农沦为士族庄园附庸的险境迈进,若不采取措施加以制止,那么三十年后孙恩、卢循的天师道起义就不可避免要发生,江东大乱,玉石俱焚——

谢道韫出身南渡世家,当然是站在士族立场考虑问题的,但她毕竟是卓有见识的一代才女,又受陈操之影响,所以基本上认同陈操之的预见,但她现在仅是八品官,无力改变什么,可现在既然来到会稽组织抗旱,就决心要制止会稽的士族地主利用灾情趁机兼并土地——

会稽内史戴述去年与陈操之、谢道韫这两位土断使相处甚好,谢道韫此次来山阴协助他组织民众抗旱,戴述甚是愉快,而且事实证明,陈操之、谢道韫去年游说会稽大族兴修水利是非常及时的,会稽干旱在整个江东最为严重,但受灾反而不是最严重,如东阳郡、宜城郡已出现大批灾民逃荒,在会稽,戴述接受谢道韫的建议,开仓放粮、募捐赈灾。对那些生活难以为继想要出卖土地的自耕户,戴述分遣郡、县属吏述妥为安抚,借粮助其渡过灾荒,一面上书左民、度支尚书部,请求减免灾民赋税,谢道韫再次奔走游说会稽诸大族,请求募捐,陈郡谢氏在东山的庄园捐米五百斛、麦一千斛,余姚虞氏也捐麦两千斛救济灾民,其余大族捐钱、捐粮不等,正因如此,会稽郡十县未出现大批逃荒者,自耕农尚能安居苦熬早灾结束——

这日傍晚,谢道韫与从弟谢韶带着几个仆役从孔氏庄园回山阴郡署,谢道韫骑着她的那匹褐色牝马,初秋的夜晚,暑气已消尽,晚风习习,马蹄得得,应是比较爽快适意的时光,但谢道韫却觉得格外疲惫,不禁想:“去年冬与子重走访会稽各大家族、绕鉴湖察看水利河渠,从没觉得象这回会稽抗旱这般劳累,都一样是劳心之事,又不是做粗活,嗯,也许子重不在身边,临事就会觉压力大一些,这才会觉得累,看来我只适合当个幕僚,独当一面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分外困顿——”

谢道韫觉得有些头晕,两条长腿夹紧马腹骑稳了,又想:“若是带了牛车出来就好了,可以在车里歇会——”

策马走在谢道韫身侧的谢韶仰看天边弯月,说道:“元姊,今日是七夕女儿节啊。”

随行的都是谢氏亲信,所以谢韶就象居家那样称呼谢道韫为元姊。

谢道韫正要开口答话,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抱着马脖子天昏地暗地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喘息道:“我身体有些不适,我们赶紧先回郡署吧,这几日太忙碌,忘了煎服桑杏汤了。”

谢韶与谢道韫并骑快行,皱眉道:“元姊,你咳嗽几个月还不愈,应该寻良医来诊治一下了,别人不方便请,栖光寺的支愍度大师精通医术,是三伯父旧交,元姊也是相识的,就请他来为元姊治病如何?支愍度大师是有德高僧,即便被他知晓真相也无妨——弟明日便去剡县请支大师来山阴,如何?”
 
谢道韫也觉得近来身体有些不济,便道:“再过几日,待郡署中事了,我回东山,你再去请支大师来。”
  
一行人匆匆回到山阴城郡署后的驿舍,柳絮、因风二婢在后院备好了香案瓜果,正等着道韫娘子归来一起拜月祈祷,虽然道韫娘子这几年都不拜天孙娘娘,但今年二婢决心要拉着道韫娘子一起拜祷,这数月来,道韫娘子持续的夜咳让二婢很担心——

谢道韫一回到驿舍,晚饭也不吃,就去卧房歇着,这让柳絮、因风二婢大为惊慌,道韫娘子好洁,往日出外归来,饭可以不急着吃,第一件事是沐浴,若非劳累疲惫到了极点,道韫娘子是绝不会这样倒头便睡的!

柳絮、因风急忙掌灯进到谢道韫卧室,却见谢道韫已坐起身,说道:“忘了洗浴了,水备好没有?”
 
柳絮应道:“备好了,娘子很累吗?”
 
谢道韫最是好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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