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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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梅树不远有条小沟,小沟那侧是一片低矮灌木。积雪零乱,这时树丛摇动。突然蹿出一条灰白色的野狗,这狗两耳竖起,肮脏的狗尾拖在地上。吐着猩红的舌头,涎水直流,模样极是恶心,蹿得甚快,朝润儿扑来——
宗之首先看到那条凶恶奇怪的狗,大叫:“润儿,小心恶犬!”一面朝润儿奔去,要保护幼妹。
润儿听到阿兄喊,吓了一跳,随即便听到嘶哑沉闷的犬吠,急扭头看,那只流涎吐舌的野狗已经蹿到她身前,狗眼直愣愣瞪着润儿——
润儿年幼,这狗又实在吓人,害怕得锐声尖叫起来,转身便跑,那狗贴地一蹿。前爪朝润儿抓至,呲着涎水直流的狗牙就要咬噬——
离润儿最近的是小婵,她也是听到宗之喊叫才发现这恶犬的,顿时全身寒毛一炸,她也很怕狗,但眼见润儿吓得小脸煞白,小婵不顾一切就冲了上去。一脚踹在狗脖子上,那狗“嗷”的一声,退开几步,小婵立足不稳。摔在雪地上,急急爬起,见那恶犬又朝润儿扑去,而宗之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揽住润儿,那狗就朝小兄妹呲牙便咬——
小婵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使劲抽打那野狗,野狗嘶吼着,僵硬地转过身,猛然一口,咬在小婵小腿上,锋利的狗牙透过数层布帛咬破小婵的小腿,小婵这时也不觉得痛,手里的树枝猛抽,“嚓”的一声,树枝折断,那狗趁机又在小婵左手背上咬了一口——
荆奴大叫着和几名军士赶来,“霍”的一声,荆奴手里的橡木棍飞掷而出。正中狗身,那狗受痛,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嗷嗷”痛叫,蹿入灌木丛中踪影不见。
小婵忍着伤痛,急问宗之、润儿有没有被咬到?宗之摇头说:“没有。”再看润儿。脸色煞白,吓坏了。
小婵蹲下身子。紧张地摸捏润儿的手足,迭声问:“润儿,咬到了吗,咬到了哪里?”
”
润儿哭出声来,抱着小婵哭道:“没有咬到。可小婵姐姐被咬到了——”
小婵这时才觉碍手足两处咬伤一阵阵抽痛,强笑道:“没事没事,小婵姐姐是大人。润儿不怕——”轻拍润儿柔软的脊背。
荆奴、来震等人都跑了过来,见两位小主人未被咬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宗之和润儿搀着小婵坐到牛车上,荆奴看了看小婵的伤口,小腿牙痕浅,只是一丝血印,左手背牙痕深,鲜血直流,荆奴有伤药,为小婵敷上,用干净布条包扎好。
白发苍苍的荆奴懊恼道:“都怪老奴粗心,离的远了保护不周,没想到林中突然蹿出恶犬,致使两位小主人受惊、小婵被咬伤,待小郎君回来,老奴甘领责罚。
小婵强笑道:“这怎么能怪荆叔,哪会想到竟蹿出恶犬来!”心里有深深的隐忧。想起前些日子山阴县功曹史之子也是被狗咬伤,发怪病,怕水悄声音怕见光,请操之小郎君去救治,小郎君说毒已发,无药可救,不到十日,那人就死了!
刚才那条恶狗拖尾流涎的样子很象是小郎君所说的犯病的猁犬啊,小婵手脚冰凉,心里很害怕。
荆奴道:“回去回去,回客舍去,莫在这里等。天寒地冻莫让两位小主人受凉。”
润儿道:“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吧,莫让那恶犬咬到丑叔,还有小盛。”
荆奴夸赞润儿小娘子心细,留下两名军士,其他人回客栈去。
车轮碾过雪地,“咯吱咯吱”响,车厢里的润儿见小婵脸色苍白,小声问:“小婵姐姐,痛吗?”
小婵伸右手摸了摸润儿粉嫩的脸颊,说道:“有一点点痛,不怕,就怕咬到润儿和宗之。”
润儿道:“若不是小婵姐姐拦住那恶犬,润儿肯定被咬了——”
这时,听得马蹄声急促,由远而近,润儿喜道:“是丑叔和小盛回来了。”
小兄妹二人下了牛车,朝来路一看,两骑一先一后,正是骑“紫电”的丑叔和“白驹”的小盛,小兄妹都欢叫起来:“丑叔——”
陈操之勒马下鞍,大步过来问:“小婵被狗咬了?是只什么样的狗?”
陈操之私下里才会象幼时那般称呼小婵姐姐,他方才在镇东头梅林边遇到那两名军士。得知小婵被恶犬咬伤,问那两名军士是什么样的狗?两名军士却说没瞧清。
润儿道:“丑叔,小婵姐姐是为救润儿才被恶犬咬伤的,那恶犬朝润儿扑过来,润儿吓死了!”
荆奴上前请罪。陈操之摆摆手,再问那狗何等模样?
宗之观察的最仔细,说道:“是只灰白色的犬。也许就是白犬,皮毛脏乱,吐着舌头、涎水直流,尾巴拖在地上,背上还有一块皮毛象是烫伤的。”
客栈主人听到了,说道:“那是镇上姓方人家的狗,是疯狗,已咬伤了好几次个人。一人发病,已被关起来,看来是没救了。”
润儿和宗之一听,脸色发白,小兄妹二人也听过山阴功曹史之子被狗咬伤毒发身亡之事。
陈操之墨眉深锁,看了看小婵手足上的伤口,便道:“小盛、荆叔,把人全召集起来,带上刀枪棍棒,今日一定要击毙那条狗。”
六名陈氏私兵、二十名西府军士在客栈门前列队候命,陈操之让荆奴和六名陈氏私兵留在客栈里,他和冉盛带着二十名西府兵来到镇东梅林,三人一队,分成七组,一齐搜索。
冉盛对陈操之道:“阿兄,这事交给我就行了,阿兄就在客栈等着便是。”
陈操之手执一根橡木棍,说道:“我随你们一起去,一定要找到那条狗,被这种病犬咬伤,虽然不是一定就会中毒发病。可一旦发病就无药可救,一定要在病毒未发之先找到那病犬,以其脑浆敷咬伤处,才有可能祛毒。”
这种狂犬病在后世都是只能预防而不能救治的,陈操之现在只能依照葛洪在《肘后备急方》里记载的“杀所咬犬,取脑敷之”这种奇方为小婵医冶,据说这方子有奇验。
积雪抹平了丘餐,众人分散搜索,在皑皑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往梅林深处行去。刀枪棍棒在前,一边呼呼乍乍,想把那条恶犬吓出来。
这片梅林连同灌木林有数百亩宽广,林后还连着一座小山,那山也是灌木丛生。搜寻很是辛苦。
陈操之、冉盛一行二十二人从午后未时直到申末时分,天已经快要黑下来了,还没搜寻到那条恶犬,就连陈操之这耐性极好的人都开始焦急起来——
忽听左前方有军士喊道:“在这边,在这边!”随即听到一声犬吠,明显是被打得痛叫。
军士喊道:“往东北方逃了,快截住,快截住。”
冉盛瞧准方位象豹子一般疾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取下背上的螭纹强弓,弯弓搭箭。弦响犬吠,又嗷嗷叫了几声,随即寂然。
军士拖了死犬过来,陈操之一看,正是条白毛犬。背都有一处铜钱大小的烫伤。
回到青甸小镇客栈,陈操之亲自动手,先用薤叶汁为小婵清洗手足伤口,再将犬脑敷上——
小婵见一向好洁的操之小郎君不顾污秽为她疗治。感动得要哭。
陈操之安慰道:“小婵姐姐,没事的,有葛仙师这奇方,定能祛病犬之毒。”心道:“《肘后备急方》载,凡犬咬人,七日一发,过七日不发,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免。”
卷四 洞见 四十五、绝情寡欲
陈操之一行三十余人因小婵被恶犬咬伤而在青甸小镇多歇了一夜,十七日一早重新上路。道路积雪难行,午后行至余暨县北时遇到族兄陈昌,陈昌是昨日从陈家坞动身的,奉族长陈咸之命前来山阴探望陈操之,月初陈氏占田案结束后,陈咸曾派人向陈操之报信,让陈操之放心,当时陈操之回信说本月十五会回陈家坞,陈咸见腊月十六了,陈操之还未回来,是以命陈昌前往山阴问讯,随同陈昌前来的还有丁氏的一名管事,因为丁春秋月初从扬州回到钱唐,丁春秋与散骑常侍全礼之女的婚期就在本月二十,若陈操之不能参加,那就太遗憾了,在吴兴郡土断复核结束后刘尚值也已回到钱唐,而且据说徐邈、顾恺之会在二十日前赶到——
陈昌得知小婵被恶犬咬伤,并不以为意,只与陈操之说占田案之事,钱唐县小吏倪泰斌流放淮南充作兵户、检举陈氏的三户农户罚作苦役三年,但扬州治中从事温济对幕后主使的贺氏和陆氏却未深究,因为贺氏派来与倪泰斌联络的那个典计已不知所终,温济不可能彻查到陆俶头上。因为这必将牵扯出五兵尚书陆始——
贺氏家主贺隋被解赴建康下廷尉问罪之事已传至钱唐。陈氏族人都觉出了一口恶气,陈昌道:“十六弟,这次也多亏祝公子相助,不然的话也处置不了这般干净——对了,四伯父有意把十九妹许配祝公子之事十六弟问了没有。祝公子意下如何?”
陈操之笑道:“英台兄有意中人的,不能做咱们陈氏的佳婿。”
陈昌摇头笑道:“惜哉,四伯父对嫁女给祝公子热心至极,这下子要失望了。”
这日夜里,陈操之、陈昌一行在余暨城北的一个小镇歇夜,客栈每间客房都有两张床。自宗之、润儿来到山阴,夜里都是小婵和雨燕陪侍小兄妹二人,但昨日小婵为病犬咬伤后,陈操之便让小婵与他同室,夜深人静,陈操之再捣薤叶汁为小婵清理手足伤口,又煎紫竹根汤让小婵服下——
小婵看着陈操之为她包扎小腿上的伤口,惭愧道:“要小郎君服侍,我怎么敢当!”
陈操之道:“小婵姐姐服侍我好几年了,我服侍小婵姐姐几日又如何,现在我是医生。”又仔细询问小婵伤处可有异常感觉?
小婵道:“就是有点痛,没有别的异常感觉。”
陈操之见婵服下紫竹根汤,并未有畏水痉挛的症状,略略放心,自去歇息。
小镇的冬夜一片寂静偶尔听到屋檐下“嚓”的一声象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小婵心想;这应该是屋檐冻结的冰条坠落雪地的声音吧?远远的小镇路口传来几声犬吠,是有夜行的人走过吗,这样的寒夜赶路,应该是有急事吧,又或者家乡不远,想早一刻回到家乡呢,今日都已经是正月十七了——
小案上一盏油灯晕黄地燃着,这是操之小郎君的习惯。操之小郎君夜里睡觉喜欢点着灯,小婵记得小郎君幼时没有这种习惯,难不成长大了反而更怕黑?
小婵睡不着。又不敢辗转反侧,这客栈的床榻稍微一转侧就“嘎吱”直响,她怕吵了操之小郎君,小郎君的床只与她隔着一架竹屏风,可以清晰地听到小郎君轻微而悠长的鼾声——
小婵心里是既欢喜又忧虑,小郎君真好,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小郎君待她太好了。真心把她当作亲人呢,但若是她真的得了猁犬狂疾那就太可怕了。她才二十五岁啊,就这样死也太惨了,前些年她与青枝等四婢陪着幼微娘子在丁氏别墅的那所小院中,清静而冷寂,仿佛一条没有曲折的河流,河上孤舟,就那么随水流去,就那么寂寞终老,自重回陈家坞,一切都有了生气,觉得这样才是有滋有味的日子啊,虽然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但感觉是完全两样的,她很想看到小郎君娶陆小娘子进门,她要一直服侍小郎君——
小婵翻来覆去的想,衾底总也晤不暖,身子缩成一团,头昏昏沉沉,案上油灯的灯焰摇晃着,忽然灭了,但客房内并不显昏暗,小婵迷糊迷糊想,有月光吧。映着雪,象白昼一般——
一只手突然抚上她的额头,小婵吓了一跳,随即听得小郎君那熟悉动听的声音:“小婵姐姐怎么了,睡不着吗?”
小婵坐起身道:“我白日在马车里睡足了——吵到小郎君了吗?”
陈操之道:“没有,我也睡不着,这月光雪色太明亮了,既然小婵姐姐也睡不着,那干脆陪我到户外走走可好?”
小婵应了一声。赶紧系裙穿袄,跟着陈操之来到客栈庭院,十七的月亮犹圆,寒辉映着雪色,四望皎然,忽听有人叩门,店伙计去开门,进来的却是来圭,陈操之惊问来圭为何深夜至此?来圭施礼道:“小郎君,陆小娘子到陈家坞了,少主母命我连夜赶来报知小郎君。”
小婵惊喜道:“陆小娘子怎么来了,太好了!”
来圭道:“陆小娘子是和顾郎君夫妇一起来的,还是男装打扮,陆小娘子不能在陈家坞呆得太久,请小郎君去相见。”
陈操之即命来主去把其他人都唤醒,要连夜赶路,小婵急回客房收拾东西,都是小郎君的书册画卷、衣履用具等,比较凌乱,耳听得门外人喧车闹,其他人都已经准备上路了,她还没收拾好,心里很着急,手忙脚乱收拾好,提着个大包袱出门,飞快地下楼,庭院里空空荡荡,小郎君和冉盛他们已经赶路先行了,急得小婵小跑着追出去,忽听身后有个柔婉的声音道:“小婵,小郎没说要带你去吴郡啊。”
小婵回过身。见幼微娘子立在坞堡廊下,赶紧走过去道:“娘子,小婵服侍小郎君惯了的,小郎君怎会不带我去!”
丁幼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