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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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见冉盛脸色有异,问:“小盛,怎么了?”
冉盛道:“无事。”打马在前,心想:“看这样子那谢氏女郎定然也是喜欢阿兄的,竟然男扮女装跟着阿兄,难道阿兄想娶两个?这似乎很难吧,娶一个都难,更何况娶两个!谢氏女郎固然才华不弱于男子,但阿兄还是娶陆小娘子更好——”
冉盛聪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更是深沉好学得多,陈操之心知冉盛已猜知谢道韫身份,眉头微皱,心想:“被小盛知道没什么,但英台兄这样子以后难免会被更多人瞧出破绽,这倒是麻烦事。”
一行人刚出东关小镇三里,一名谢氏部曲骑马匆匆赶来:“陈郎君——陈郎君的马太快了,小人一路追来,我家郎君请你稍等,她很快就赶来了。”
戴逵回了剡县,谢道韫就可以启程了,陈操之原以为谢道韫会迟一日来。
陈操之对那谢氏部曲道:“你回去报知你家郎君,我等缓缓而行就是了。”
半个时辰后,谢道韫带着两名部曲骑马赶到,她的牛车和随从还落在后面。
众人加紧赶路,到达山阴县城已经是夜里酉时,天色全黑了,却见郡驿里迎出两人,是荆奴和来震,陈操之吃了一惊,以为陈家坞发生了什么事,心问来震来此何事?
来震道:“小郎君,今日是你生日啊,少主母派我二人来给你送冬衣和新履。”
陈操之问:“嫂子从华亭回来了吗?”
来震道:“少主母前日才从华亭探望陆小娘子归来,即命我和荆叔来山阴见小郎君,还有陆小娘子送给小郎君的礼物和书信。”
陈操之回到驿舍,来震捧上丁幼微亲手给陈操之缝制的冬衣,又呈上陆葳蕤的书信和生日礼物,陆葳蕤送了一双玉璧,上等羊脂玉所制,洁白无瑕,晶莹剔透。
陆葳蕤在信里显然非常快活,说丁氏嫂嫂能去看她她真是喜出望外,还见到了润儿,润儿可爱至极,又盼陈郎君明年入京时能再去见她一见——
次日上午,陈操之与谢道韫去见会稽内史戴述,说了在东山见到戴家道先生之事,戴述问陈操之去余姚游说虞氏成果如何?陈操之据实而言,戴述思忖片刻,说道:“叔宁公专心著史书,当知历朝、世家兴废之由,应该会有决断的,桓大司马不是当年王丞相,叔宁公岂能不知。”
郡丞陆俶得知陈操之两手空空的回来,以为陈操之在虞预那里碰了壁,自是暗笑不已,他要看看陈操之还能有何作为?
十一月三陈操之回到山阴的第三天午后,虞啸父求见戴使君。当时陈操之也在座,戴述“呵呵”笑道:“操之游说大有成果啊,虞啸父此来定有好消息。”
虞啸父进到郡衙,拜见戴内史之后,又分别向陈操之、谢道韫见礼,对陈操之说道:“陈兄,古之苏秦、张仪亦不及陈兄。”说罢,命手下将一叠簿籍呈上,说道:“这是我虞氏的部分家籍,这里有七百民户薄册,连同先前交出的三百隐户,余姚虞氏在本次土断中计交出一千户。”
陈操之拱手道:“虞兄有劳了。”
戴述大喜,会稽郡最大的家族虞氏一下子交出七百隐户,这消息传出去,会稽士庶大族都不敢再犹豫观望了吧,此后半月来郡上交出隐户的定当络绎不绝——
虞啸父上交薄籍不到一刻时,陆俶就知道消息了。简直气急败坏,即命小吏来请虞啸父去见他,虞啸父便去郡丞署见陆俶,陆俶脸色阴沉,强忍怒气,问:“令叔应该收到了我的书帖,贵宗何以擅自行事,置会稽其他士族于何地?”
虞啸父亦是极傲气的人,岂耐陆俶这样的教训语气,说道:“陆郡丞,我虞氏是本郡第一大族,会稽士庶都盯着我虞氏,两位土断使也盯着我虞氏,彭城王以五十逃户被拘,我虞氏又何敢阻挠土断?真要闹出大事,陆郡丞可有保我虞氏之策?”虞啸父这是讥讽陆俶不能保护其心腹职吏张伦。
陆俶气得脸发青,怒道:“我江左士族的利益都是被汝等懦弱之辈葬送!”
虞啸父冷笑道:“且看强横的陆氏如何在本次土断中自处!告辞。”
虞啸父走后,陆俶在堂上来回踱步,命人去请贺铸和魏博来商议。
午时,贺铸、魏博先后来到陆俶寓所,听陆俶说了虞氏交出七百隐户之事,贺铸又惊又怒,魏博却不动声色。
陆俶叮嘱贺铸、魏博莫在慌乱,现在距复核限期尚有二十日,这二十日内必能想出对策,会稽士族绝不能向陈操之低头。虞氏交出这么多隐户必然后悔。
魏博唯唯,见陆俶并无他事,便先告辞了。
魏博走后,贺铸即大骂虞预老悖昏庸,竟事先不与他贺氏商议,就先交出七百隐户,真是岂有此理!
贺铸问陆俶现在该怎么办?前日陆始从建康来信,要虞氏、贺氏、魏氏疏慢陈操之。临到期限时再各交出几十隐户应付一下即可,会稽士庶大族有庄园墅舍数百处,陈操之有何能力一一搜检!可现在因为虞氏倒向了陈操之。会稽士族联盟基本瓦解,而且时限紧急,不可能再去向陆始问对策。
陆俶道:“先不要急,道方,你派去钱唐的人回来没有?”
贺铸道:“估计这两日也该回来了,已经去了八日了。”
陆俶道:“若能抓住陈操之的把柄,即命快马报知我父,我父有权将陈操之撤职。”
贺铸道:“我再派人去钱唐,这两日定有消息传回。”
贺铸派去的人还没有消息传回,当日下午,山阴魏氏向陈操之交出了四百隐户的簿册。又把陆俶、贺铸气得头发晕,贺铸恨恨道:“很好,现在就只剩我贺氏独木支撑了,陈操这虞氏、魏氏、孔氏、谢氏都去拜访,独缺我贺氏,看来是要拿我贺氏立威了。”
陆俶道:“吴郡朱氏,还有我陆氏也至今安之若素。贾弼之在吴郡束手无策,道方莫急。目下当务之急是搜罗到钱唐陈氏作奸犯科的证据。”
贺铸道:“我先回庄,一有消息就来见你。”
当日傍晚,贺铸带着一名典计,三名庄客来到陆俶寓所,这一名典计和三名庄客就是贺铸派去钱唐的得力人手,午后从钱唐赶回来的。
贺铸让那典计将钱唐之行的经过向陆俶细细禀报,典计恭恭敬敬道:“好教陆郡丞得知,小人带着这三名庄客于上月二十六日赶到钱唐,小人原是钱唐人,对钱唐颇为熟悉,小人还有个堂兄在县署为吏,小人堂兄得知是陆郡丞和贺舍人重托,岂敢不效微力,即领着我等四人去密访原褚氏、鲁氏的佃客——”
这典计还想向陆俶解释一下钱唐陈氏与褚氏、鲁氏的仇怨,陆俶摆摆手,问他:“陈氏在本次土断前后,荫户数目可有变化。”
典计道:“小人晓得轻重厉害,首先便查了这事,但钱唐陈氏并未借此次土断扩充其荫户,这点无隙可乘,但陈氏三年前仅有不足四十顷的田产,而今扩展到两百顷,小人不信这其中没有违禁枉法之事,当即细细寻访,发现不少自耕农把自己的占田很廉价的卖给陈氏,至于课田,都是白送给陈氏,自身成为陈氏的佃户,小人问那些佃户,却道是心甘情愿的,小人不信,多方打探,却是陈氏许诺那些自耕农,若逢天灾荒歉,由陈氏代那些佃户补足课田租税,不使其因缴纳不起租税而破产——”
卷四 洞见 三十六、解语花
东晋承袭西晋的士地赋税制度。实行占田制和课田制,男子年满十七岁算成丁,开始承担官府的徭役赋税,丁男占田七十亩,这七十亩是私田,向官府交部分租税即可,另有课田五十亩,这五十亩是官田,耕种所得全部上交官府,等于是给官府服役,当然,实际执行中不可能督检你课田所得有多少,而是统一规定每亩课田赋税标准,这就造成一个问题。因为地有贫瘠、年有丰歉,遇到灾馑之年,官府若没有减免租税的政策,那么自耕农就会因无力缴纳赋税而破产,很多自耕农就此背井离乡,抛弃户籍,进入士族大庄园为士族地主雇佣耕种,成为了逃避徭役赋税的隐户,有的自耕农没有占足七十亩私田,却依然要缴纳那么多的租税,履田而税变相成了按丁课税,这也加剧了自耕农的破产,流入士族庄园的隐户就越来越多,国家执役无人、赋税流失——
陆俶听罢贺氏典计所言钱唐陈氏扩张田产、兼并农户之事,说道:“课田乃是官田,陈氏如何能据为己有!”
贺铸冷笑道:“单此一项就可让陈操之身败名裂。”
那典计比志大才疏的陆、贺二人精明而且更知时务,说道:“陆郡承,钱唐陈氏虽将那些农户的课田并入陈氏大庄园,但照样承担了官府的赋税,而且这些课田并未涉及买卖,是那些农户带入陈氏庄园的,若要以此来状告陈氏侵吞官田似乎难以定陈氏之罪——”
陆俶点头道:“此言有理。”抬眼看望着那欲言又止的典计,说道:“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此次若能成事,我定重重赏你。你那堂兄也可到我手下为职吏。”
那典计赶紧施礼:“多谢郡承恩典小人想,那陈氏已经交纳过赋税的课田就不好与其计较了。但必然有最近新兼并的农户私田和课田,那些课田尚未到纳租之时。要状告陈氏,就可从这里入手,小人这次收买了两户原褚氏的佃户。到时可作人证,还有一户自耕农,有一百六十亩上品田,因土地肥沃,不愁缴不起赋税,不肯依附陈氏,愿自耕自足,陈氏觉得那百余亩田地横亘在中间,使得陈氏大庄园不能连成一片,就派人软硬兼施,终于本年七月初将那块地买下,那农户很是不满,但也无可奈何,陈氏势大,只有腹诽而已——这农户我未曾惊动,到时侵占课田案发时再说服他控告陈氏豪夺其田产,两案并举,陈氏必败。”
陆俶大喜:“很好,你做得很好。”即命从事。赏绢五十匹,事成之后,另有厚赏。
那典计着三名庄客退下后,已是夜里戌时,贺铸道:“子善兄,此事缓不得。应速将此事报知令尊,务必在本月二十三日前有回复,罢免陈操之土断使一职。”
陆俶道:“距离复核期限还有十九日,我明日以四百里加急文书将此事报知土断司,不出半月,定有回复,不管陈氏侵占课田、豪夺乡邻田产之事确否,皆可援例暂免陈操之土断使之职,听候审查。”
贺铸恨恨道:“待罢免了陈操之,我倒要看看虞氏、魏氏、孔氏、谢氏又是一副什么嘴脸。想必会为交出那么多隐户而痛心疾首吧,交出来的自然不能退还,哈哈。”
陆俶道:“道方,你贺氏也得再交出两百隐户才行,土断结束后,另行招募也是一样。”
贺铸想想陆俶说得有理,会稽其他大族都交出了大量隐户,独他贺氏一毛不拔,这的确不妥,说道:“也罢,我回去与我叔父商议,就交出两百隐户吧,我要待陈操之罢官后再交。”
陆俶一笑。
……………………
次日午后,会稽内史戴述急召陈操之入郡衙议事,说陆郡承以四百里加急送密信进京,究竟何事不得而知,但想必是针对陈操之的,要陈操之小心提防。
陈操之谢过戴内史。回到驿馆,请谢道韫商议,谢道韫道:“子重本身无可指摘,我料陆、贺要寻你之隙,必从你族人入手,子重应立即回钱唐一趟,查看族人有无犯禁之处,预先处置。”
陈操之点头,说了陈氏荫户之事,谢道韫赞许道:“子重心细有远虑,但难保陈氏族人没有其他违禁之事,本来就族人有违法之事也连坐不到子重头上,但现在是土断的非常时期,而且土断司长吏大陆尚书对子重不满,所以极易借此生事。”
陈操之道:“英台兄。我要求你一件事——”
谢道韫含笑问:“子重是要请我代你去陈家坞处置此事吗?”
陈操之道:“英台兄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谢道韫道:“也好。我去更能掩人耳目,我也愿意多看看润儿。”
陈操之心中感激,情不自禁伸手覆盖在谢道韫搁在书案的右手背上,玉石般微冷,谢道韫受惊地抽回手,脸通地红起来,赶紧起身道:“子重,速给令叔写一封信,我即刻启行。”说罢,回房收拾行李去。
陈操之也有点发愣,不知怎么竟想要执谢道韫之手。是真把英台兄当作顾恺之、刘尚值了,还是另有所感?
陈操之不愿多想,这些完全在他掌握之外,他不能控制,对陆葳蕤,他可以有明确的信念,但对谢道韫,他不能——
陈操之匆匆给四伯父陈咸写了一信,命荆奴和来震随谢道韫一起回陈家坞。
冬月初六午前,谢道韫一行十余人来到钱唐,并未过江去陈家坞,谢道韫只让来德和荆奴持陈操之之信回去见陈氏族长,她要先去拜访钱唐县令冯梦熊。这事必须要有冯梦熊相助,才能在短短数日内查明有无外县人来查问钱唐陈氏的根底——
冯梦熊见到谢道韫,听了谢道韫所言有人欲构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