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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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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俶急召贺铸商议,埋怨贺铸布置不周,贺铸也没料到陈操之能这样干净利落地处置此事,恼怒道:“陈操之这是下马威啊,是冲着我贺氏、陆氏来的!”

陆俶恨恨道:“可恨戴述相助陈操之,我方才请他下令释放张伦,戴述不允,只说会代我向陈操之说情——嘿嘿,我陆氏到了要向陈操之求情的地步了吗!”

贺铸道:“子善兄,陈操之有戴述相助,孔怀、谢沈又明言支持土断,会稽士族不能齐心协力,这样下去很不妙。我们应立即写信给身居要职的宗族长辈,联名弹劾陈操之。”

陆俶道:“当年虞氏族人状告山遐,理由是山遐辄造县舍,今欲陷陈操之,当以何名?”

贺铸想了想,说道:“陈操之沽名钓誉,自谓人品高洁。又有纯孝之名,而且为官不久,无从寻其隙。我欲即日遣心腹家人数名赴钱唐打探陈氏宗族可有何过失,钱唐陈氏这两年田产急剧扩张,据传钱唐很多自耕农都把田地廉价卖给陈氏,而甘为陈氏佃户,我想这其中巧取豪夺之事应是难免,揪住一件,便可控告陈操之以土断之名为家族谋私利、侵夺他人田产。我三吴大族造成声势,不容会稽王不严惩陈操之。”

陆俶点头道:“此计甚妙,只可惜钱唐县令冯梦熊与陈氏交好。不能为我所用,不然的话。此事更易施行。”

贺铸道:“钱唐县又不只是冯梦熊一个官吏,陈操之斗垮了褚氏,暗地里为褚氏抱不平的官吏定然会有,我会派得力的人手前去的。”

陆俶道:“除张伦外,陈操之今日拘捕了二十余人,那些人都是贺氏庄园的吗?”

贺铸道:“我已问过庄园管事,被拘者约一半是我贺氏庄园的庄户,另有些人是其他家族被搜检出的隐户,担心成了兵户。是以比较心切——子善兄应关照山阴廷掾、狱门亭长,勿严刑逼供。以免说出是我陆氏、贺氏背后主使的。”

陆俶点头道:“我已和廷掾、狱门亭长说过。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以陈操之的狡诈,他定然知道此事是有人主使的。道方以为陈操之会采取何种对策?”

贺铸冷笑道:“就算是知道那些庄客是我贺氏的又如何?不信陈操之能带着人去搜我贺氏庄园。”

陆俶一笑,陈操之带人搜检贺氏庄园显然是不可能的。忽想起一事,说道:“道方,郡上不日将下令严禁围湖造田,你可知此事?”

贺铸一听,勃然大怒:“这定是陈操之的计策,此人果然是我三吴士族之敌。土断也是因为他向桓温献策才推行的,令尊大陆尚书说得不错,桓温不仅要削我三吴士族的人力,亦要侵剥我南人的田产,土断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将是限制我三吴士族的庄园规模,陈操之为攀附桓温获取高位,不遗余力地为桓温出谋划策,桓温我们尚无力对抗,但区区陈操之还对付不了吗!”

陆俶道:“事不宜迟,道方回庄园安排人手赴钱唐吧,定要让陈操之身败名裂。”



卷四 洞见 三十、寒雨温情
 
自九月初以来,从建康至会稽一直无雨,冬麦幼苗大多受旱,在山阴民众骚乱这一日,十月二十二日傍晚,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冷雨,气温一下子寒冷了许多。

这天夜里,陈操之与谢道韫在郡驿夜谈,照例是陈操之到谢道韫的住处,小婵被柳絮、因风二婢留住在外间说话,内室只有陈操之与谢道韫独处,这样谢道韫可以不用变声说话——

未敷粉的谢道韫面容洁净。细长的眉毛纹丝不乱,细长的眼眸偶一顾盼,黑白分明,说话时梨涡浅现,言语机智,气质优雅动人。

“子重,为何不审讯职吏张伦和那二十多个闹事民众?是觉得即便审出幕后主使是陆氏、贺氏。以你我之力暂时也无法对付他们是吗?”

“是,我在等郗嘉宾的消息。郗嘉宾也知道吴郡、会稽是最难推行土断的,对抗激化不可取,但和风细雨肯定也收不到成效,郗嘉宾秉桓公之命将会严惩某高位者来立威,如此,士庶震慑,土断就会易行得多。”

谢道韫“哦”的一声,说道:“此事我却不知,子重是桓公心腹,我不是,幼度也不是。”

陈操之随口笑道:“你是我之心腹——”话说出口,觉得颇有不妥,双手合什,意示致歉。

谢道韫面皮羞热,横了陈操之一眼道:“待子重做了黑头公才可以这么说。”

陈操之道:“是我失言,英台兄不要揪住不放取笑嘛。”

谢道韫笑了笑,问:“桓公要拿谁来立威?陆氏?这很难吧。”

陈操之道:“大约是以司马宗室来立威,尚不知哪个王要倒霎——”

谢道韫失笑:“果然没有比皇家宗室更适合立威的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自来就是虚言,未想能施行于今日。”又叹道:“晋室衰微,莫此为甚。”因想起三叔父的叮嘱,三叔父不希望陈操之助桓温篡位,保持目前皇室、执政门阀、世家大族三足鼎立是最好的局面,谢道韫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她与陈操之接触日久。感觉陈操之并非一意攀附桓温,陈操之有高贵的操守和宽广的胸怀、有未卜先知的洞见和悲天悯人的深情,她知道陈操之不需要她提醒什么,这男子心如明镜——

陈操之道:“此次土断若有成效,可缓解朝廷人力财力的困窘。”

谢道韫道:“今日民众骚乱暂时平息,陆俶辈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会有针对子重的阴谋。”

陈操之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很想知道他们以何罪名构陷我?”

谢道韫道:“行远而正者。吉;机浅而诈者,凶,但子重也不能坐待陆俶、贺铸辈非难,必须多方筹划——”

陈操之问:“英台兄有何良策?”

谢道韫道:“得道多助,子重莫要忘了会稽也是有郡国学的,国学博士便是虞氏家族的人。”

陈操之墨眉一扬,神采飞动,喜道:“英台兄是说我们可以借郡国学向学子们宣扬内圣外王之道。这些年轻学子不象其家族长辈那般只顾宗族利益,更易说服他们支持土断是不是?”

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和这样的人交谈真是舒畅,谢道韫含笑道:“是也,子重有张仪、苏秦之辩,范武子更称你为海内新儒宗,明珠岂能暗投,正宜施展才华。”

陈操之笑道:“论舌辩,我不如英台兄,明日我为英台兄助谈,迎辩会稽才俊。”

谢道韫一笑:“岂敢,子重为正我为副。”

陈操之道:“英台兄一向不肯居于人后,对我倒是谦让。”

谢道韫道:“已入仕途,非复少年意气。”

陈操之目视谢道韫,谢道韫凝眸相对,二人对视片刻,然后几乎不约而同地错开目光,温情如春草般滋长——

冷雨敲窗,寒风低啸,二人不说话时,室内就显得极静,隐隐听得帘外小婵与柳絮、因风在低语。

陈操之见谢道韫那未曾敷粉的面颊慢慢泛起浅浅绯红,便起身道:“英台兄早点歇息吧,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了。”

陈操之回到他的房间,小婵跟进来问:“小郎君还要写字吗?”陈操之每夜入睡前总要抄一段书或写些什么,数年如一日。

陈操之道:“嗯,今天有点倦。只写两刻时吧。”

小婵取砚注水,陈操之自己磨墨,正欲提笔书写时,听得邻舍“淙淙”琴声穿风渡雨而来,是曲子《良宵引》,角羽俱起,宫征相应,清越动听——

琴声止歇,陈操之从书筐中寻出陆葳蕤给他的信,那《华山碑》隶书笔力精到,陈操之将那封信细细临摹一遍——

小婵在一边看着陈操之临摹,心道:小郎君想陆小娘子了!幼微娘子应该到了华亭了吧,小郎君什么时候能迎娶陆小娘子呢?听说小郎君今日与陆小娘子的从兄陆俶又起了冲突,小郎君与陆小娘子真是难啊。”

……………………

地方官学始于汉景帝末年,其后汉平帝颁布地方官学学制,设在郡国的官学称为“学”。设在县上的称为“校”还有更下一级的庠和序,魏晋承汉制,于各郡县皆设官学,招收子弟入学,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是士庶大族子弟,会稽郡官学因当年会稽内史王羲之的大力支持,在卧龙山越王台下建学舍数十间,规模比吴郡的徐氏草堂大得多,有学子近百人,郡学博士虞约是原散骑常侍领著作郎虞预的从弟,虞预便是谢安要求陈操之到会稽后必须拜访的人。

卧龙山林木葱郁。当年勾践曾驻兵于此,山上还有文种墓,四尺宽的山径斜斜通向半山的会稽学堂。

昨夜久旱逢雨。但雨并不大,雨水全部渗入干燥的土地,表面只见淡淡湿痕,山路并不会泥泞难行。

辰时初,陈操之、谢道韫由郡五官掾陪同来到卧龙山,缘山径而上,隐隐听得书声琅琅飘下——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焉——”

陈操之侧头看着谢道韫,微笑道:“仿佛吴郡狮子山下光景,当时不觉得,现在方知求学时光最是珍贵。”

谢道韫只点了一下头,未答话,心道:“很多次在梦里重回徐氏草堂,与子重辩难、围棋,在桃林外徘徊——”

会稽学堂在卧龙山半山腰梯次而建,全木架构。宽敞简洁,分有学儒、学玄两大分部,贫学儒、贵学玄。

郡学博士虞约年过五十,须发斑白,端正严肃,平日不闻窗外事,只务教学,见两位土断使由郡五官掾陪同来到学堂,不知何事?

陈操之施礼道:“钱唐陈操之,久闻虞博士乃易学大家,特来请教。”

谢道韫亦见了礼。

陈操之儒玄双修,名动江左,虞约也曾闻名,未想到陈操之便是土断使,颇感惊讶,听说陈操之要向他请教易学,虞约这人比较迂腐,便道:“陈公子要请教哪一部分?是系词还是说卦?”

虞约身边有个长身玉面的青年男子冷笑道:“九叔,陈左监是要与九叔辩难啊。”

虞约“哦”的一声,笑道:“原来如此,欢迎欢迎。”

陈操之不知这青年男子是谁,虞约未介绍,那青年男子也不上前相见,正眼也不瞧陈操之和谢道韫,神态极为倨傲,比当年初到徐氏草堂的谢道韫、谢玄姊弟还冷傲三分。

学堂里的那些会稽士庶学子对陈操之耳熟能详,这几日议论的都是陈操之,对这个复核土断的陈操之印象不佳,这时听说陈操之要与虞博士辩难,这才想起陈操之是曾经以玄辩把庾希气得吐血、在司徒府通过了八州大中正考核的,陈操之是与谢玄、王献之齐名的年轻一辈的俊才,他们先前只记的陈操之是土断使,是来侵害他们会稽人利益的——

虞约见庭下聚集了很多学子,知道这些学子想旁听辩难,便对陈操之道:“陈公子。何妨去讲学大厅相与论易,也让诸学子便于学习。”

会稽郡学堂的讲学大厅极为宽敞,八根巨型木柱支撑。穹顶跨度大,可容百余人,陈操之、谢道韫和郡博士虞约坐于讲台上,那个冷傲的虞氏子弟跪坐在虞约身侧,约七十余名学子济济一堂,与徐氏草堂一样,这些学子同样分为士庶两派,泾渭分明,绝不混杂。

却听虞约说道:“陈公子、祝公子,老夫年老迟钝,辩难恐不利索,由舍侄与两位论易辩难吧。”

陈操之拱手问:“还未请教虞公子之名?”

那冷傲青年还了一揖,答道:“余姚虞啸父。”

陈操之与谢道韫对视一眼,陈操之心道:“原来此人便是虞啸父,安石公要我见的二虞之一,虞啸父与孔汪齐名,是会稽大族年轻子弟中的翘楚,恃才高傲,嗯,今日我与英台兄便要折服这个虞啸父。”便道:“虞公子,请——”


卷四 洞见 三十一、才识的魅力
 
余姚虞氏自东汉末年开始兴起,历数百年不衰,不仅三公九卿代有其人,而且余姚虞氏在经学、历算诸学术上都有极高成就,东吴孙权的重臣虞翻便是易学大家,其九卷《易注》集前代易学研究之大成,其余《老子》、《论语》、《国语》皆为时人所重,虞翻更通晓兵书,文武双全——

余姚虞氏在学术上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便是扳到了山遐的虞喜,虞喜博学好古,朝廷多次征召,皆不就,钻研学问之外,唯喜招纳隐户、聚敛家财,曾被山遐下令缉捕,虞喜除了经学著作《毛诗释》、《孝经注》,以及天文学上著名的《安天论》,虞喜把周天与周岁区别了开来,名之曰“岁差”——

虞啸父家学渊源,自幼颖悟非凡,精研儒家经典之外,对玄学亦广为涉猎,年甫及冠,声名大振,与孔汪号称会稽双俊,去年东海王征其为王友,辞不就,高傲不群,闻知孔汪娶陆氏女不成,却与情敌陈操之订交,且盛赞陈操之。虞啸父便心怀不忿,早想见识见识陈操之,在儒玄上折服陈操之。为会稽世家子弟争颜面,这次陈操之来会稽复核土断,虞啸父得知消息便从余姚赶来!郡学博士虞约是他远房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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