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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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往丁氏庄园而去,丁幼微在牛车里,从车窗看着牵马而行的那位祝郎君和小郎陈操之,丁幼微得知祝英台是复核会稽土断的副使。真是非常吃惊,这个祝郎君,三年前从吴郡讲学归来,途经钱唐与小郎一起来见她,她就瞧出这祝郎君极有可能是个女子,当时她还以为这是乔妆打扮的陆氏女郎,小郎也是含糊其辞。没想到这个祝郎君却做官了。还是小郎的副手,这实在是太奇怪了,难道她看错了,这个祝郎君并非女子?
来到丁氏庄园,丁异、丁夏商父子出来迎接,然后就是大开宴席,丁幼微带着两个孩儿去拜见叔母及其他族中女眷,丁异的妻子吴氏从前对丁幼微不冷不热,现在却是非常热情,丁幼微虽已搬去陈家坞,但丁氏庄园里的那处院落依旧闲在那里,常常有人洒扫楼阁、修整后园花木,专备丁幼微归宁——
晚宴后,陈操之来到那处有桂树和金丝海棠的院子,明月照人,清影横斜,陈操之在六前的紫腾花架边站了一会,初冬时节,这紫藤和后院的桂花、金丝海棠花都已经凋零,但枝叶间犹有余香浮动,楼阁的灯光映照院中泥地上,与月珧争辉,恍惚间,陈操之觉得嫂子丁幼微依然居住在这里。美丽而寂寞,而他还是四年前那个少年,在为嫂子与两个侄儿团聚不懈的努力——
“小郎,怎么不进来?”丁幼微温柔的声音说道。
陈操之回过神来,见嫂子丁幼微立在院门里,周身在如水的月光中圣洁如姑身仙人,背后的灯光又显现其母性的光辉。
宗之和润儿在楼廊上朝下看,润儿叫道:“丑叔,来,看润儿和阿兄书法谁高谁下——”
丁幼微看了看陈操之身后,问:“小郎,那位祝郎君没与你一起来吗?”
陈操之道:“英台兄昨夜未睡,这时已去歇息了。”
丁幼微道:“小郎也是一夜未睡啊,莫要累着。”
陈操之道:“我无妨,见到嫂子和宗之、润儿,真是高兴,我还得考考宗之和润儿呢,看他二人学业有长进否?”
卷四 洞见 二十一、纳妾
室内悄然,楠木书案上的铜牛灯光线晕黄柔和,宗之和润儿并排跪坐在书案前,全神贯注书写子夏的《诗经大序》,陈操之居左,丁幼微居右,婵、雨燕和阿秀侍立一边。
宗之和润儿都是坐姿笔直,头正肩平,指实掌虚,悬腕挥毫,兄妹二人都写的是《西岳华山庙碑》隶体,宗之原本学《张迁碑》润儿学的是《曹全碑》,年初陈操之离开钱唐之前建议小兄妹二人不要久练一帖,样容易受拘束,磨失灵气,所以宗之和润儿改练〈华山碑〉——
丁幼微看着两个孩儿专注书写的样子,又侧头看了一眼小郎,小郎含笑看着宗之润儿,这一记得,丁幼徽感到温馨而笃定。
〈诗经大序〉篇幅不短,陈操之只要求宗之,润儿写第一节——“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骨之,足之蹈之也。
宗之先一步写完,并没有立即呈给丑叔观看,而是等了一下,待润儿也写好了,二人一起挪开位置,以便丑叔评看。
《华山碑》书风古茂朴拙、用笔丰满,宗之以前练习《张迁碑》,《张迁碑》严谨,丰腴,所以承接《华山碑》比较容易,润儿一直练习书风秀美的《曹全碑》,再练风格迥异的《华山碑》要吃力一些——
小兄妹二人都盯着陈操之看,等着丑叔的评价。
陈操之道:“宗之用笔波磔、字字起棱,颇得《华山碑》笔意,再练一年,便可临摹王逸少的《乐毅论》,《乐毅论》是隶、楷分流的佳作,要写好《兰亭集序》,必先学习《乐毅论》一一《乐毅论》原帖藏于乌衣巷王府,我请逸少公之子王献之临摹了一份,这次带回来了,迷给宗之。”停顿了一下,看着润儿乌黑清亮的眼峰,微笑道:“润儿笔力也练出来了,《曹全碑》和《华山碑》一起络,再练两年可习章草和行书。”
润儿看了看书案上的两幅年,问道:“丑叔,阿兄比我写得好,对不对?”
丁幼微笑着摇了摇头,润儿太好强了,宗之平日都是让着她呢。
陈操之问:“润儿,你和盛比力气,比得过吗?”
润儿瞪大眼睛,想回答,却又没有开口,眼睛一转,说道:“润儿明白丑叔的意思了,润儿和阿兄各有所长对吗?那丑叔说说我的所长和所短一一
陈操之笑了起来,曲桔在润儿粉嫩的颊上轻轻一弹,说道:“润儿这幅字笔致圆转流动,很有韵味。我让你练习《华山碑》,就是要你练笔力,现在笔力出来了,《曹全碑》的秀丽仍在,这就是好处、长处,至于短处,嗯,没有,全是长。”
润儿笑逐颜开。
陈操之又问了兄妹二人今年读的《左氏春秋》和《庄子》,宗之、润儿都是应答如流。
丁幼微见已经是戌时末了。便对宗之和润儿道:“好了,你们两个要去歇息了,娘亲和你们丑叔还有些话说。”
小兄妹二人便由阿秀领着去洗漱,丁幼微望着陈操之微笑道:“小郎这次回来见过陆小娘子了是吗?”
陈操之看了一眼小蝉,小婵抿着嘴笑,陈操之道:“我正要求嫂子一件事——”便将陆葳想见丁幼微的事说了。
丁幼微道:“我不知道陆小娘子已经回华亭,不然早就去探望她了,多好的女孩儿啊,那我后日便动身吧。”
陈操之道:“谢谢嫂子。”
丁幼微道:“若能早日迎娶陆小娘子可知有多好,小郎今年都已经是十九岁了,阿姑临终最挂念的就是小郎的婚事呢。”
小婵在一边说道:“陆小娘子的爹爹还有陆夫人,都喜欢操之小郎君,就是陆小娘子的二伯父持门第之见不答允。”
丁幼微问陈操之:“那么小郎有什么打算呢?”
在别人听来,陈操之这是狂妄,但丁幼微却是深信,小郎有着太多的神奇,达成了很多原以为做不到的事,小郎也一定能与陆小娘子喜结良缘,当然,这也需要陆小娘子努力坚持,她这次去华亭就是要与陆葳蓣长谈,冰地网站她对那个美丽娇羞的陆小娘子很是怜惜,三年前陆小娘子在这里歇夜时,她宽慰陆小娘子说再等两三年就可以,没想到随后阿姑去世小郎守制,这转眼三年多去了——
丁幼微想起那个祝英台的事,想问小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又觉得不方便问,小郎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是成年男子。
又说了一会话,丁幼微便让小郎早点去歇息,昨夜可是一夜未睡呢,小郎现在长大了,不能住在小楼里,这些避忌还是要有的。
陈操之起身时,小婵有点进退失据,不知是跟着操之小郎君去呢,还是留在这里——
丁幼微一笑,说道:“小婵,还不跟去服侍小郎君,你现在可不是我的人了。”
小婵红着脸,跟着陈操之去了。
雨燕看着陈操之和小婵的背影捂着嘴笑,对丁幼微道:“娘子,雨燕有一件事要说,娘子莫要怪我,是关于小婵的——”
丁幼微道:“你说,我不怪你。”
雨燕吃吃笑道:“我和阿秀先前逗小婵说话,说青枝都快生孩儿了,小婵什么时候生?小婵又笑又骂,追着打我和阿秀,最后说,她和操之小郎君没有那事,我和阿秀当然不信,小婵急得不行——”
丁幼微摇着头笑,又蹙起秀眉,心道:“小婵,不是口是心非之人,她这样说肯定是真的,年初让小婵跟着小郎去建康,摆明了就是让她给小郎侍寝的,这也是阿姑的遗愿,这去建康都快一年了,却——却无事,难道小郎不喜欢小婵,看样子不象啊!”
丁幼微有些迷惑,当初她嫁给庆之,陪嫁的四个丫环——小婢,青枝,雨燕和阿秀,其实都是准备给庆之作妾的,只因为四个侍婢那时尚幼,庆之与她伉俪情笃,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现在呢,小郎成人了,四婢都比小郎大着好几岁,小郎不喜欢也很正常,但小婵是阿姑指定的,小婵自己也说过要终身侍候操之小郎君,小郎也没拒绝,却为何不让小婵侍寝。
魏晋之际,社会动荡,战乱频仍,瘟疫疾病流行,人寿短促,幼儿能最终养育成人的三不及一,所以世家大族子弟大多蓄有妾侍,即便家有悍妻,不敢公然纳妾,也多有外宅,且不说桓温私纳李势妹,以德行雅量著称的丞相王·蛋也是多蓄姬妾,史载王导妻曹氏甚妒,禁制王导不得有侍御,听闻亲戚有纳妾的,她都要诮责,王导乃密{!”别馆,众妾罗列,儿女成行。后元会日,曹夫人于青疏台中望见两三儿骑羊,皆端正可念,夫人遥见。甚怜爱之,问侍婢:“汝出问此是谁家儿?”这下子露馅了,曹氏惊愕大恚,不能自忍,乃命车驾,将黄门及婢二十人,人持食刀,自出寻讨,王导得知大惊,飞辔出门。犹患牛迟,乃以左手攀车拦,右手捉麈柄助御者打牛,狼狈奔驰,方得先至。司徒蔡谟闻而笑之,乃故诣王公,谓曰:“朝廷欲加公九锡,公知不?”王导信以为真,自叙谦志。蔡曰:“不闻余物,唯闻有短辕犊车柄廑尾尔。”王导大惭——
这个故事很好笑,但家有悍妻犹敢纳妾,可见纳妾之普遍,子嗣众多也是家族兴旺。西楼陈氏只有陈操之、陈宗之叔侄二人,可谓人丁凋零,正指望陈操之多育子圄呢——
次日一早,丁氏别墅驶出十辆牛车,婢仆数十人,陈氏,丁氏族人齐赴杜子恭道场参加水官帝君诞辰庆典,天师道拜三官,万重水官,所以下元节的庆典最是隆重。
丁幼微特意让宗之、润儿与阿秀她们共乘,而让小婵与她同车,丁幼徽先问小婵在建康的起居,说着说着,小婵明白丁幼微的意思了,低下头去,想笑又想哭,说道:“娘子,是小婵生的太丑了啊——”
丁幼微重新审视小婵,嗯,小婵二十五岁了,比小郎大了六岁,小婵和陆葳蕤比当然逊色,可小婵眼大肤白,开朗爱笑,任谁都不会嫌恶她的,丁幼微轻声笑道:“小婵是不是太腼腆了?你可是小婵姐姐啊——”
小婵红着脸摇头,说道:“娘子不要多说了。不管怎样,小婵都会服侍小郎君一辈子的。”
丁幼微想了想,说道:“操之应该是要等着陆小娘子吧,小郎心思有时挺难猜的,与一般男子不一样,不同流俗——”
说到这里,丁幼微抿起嘴唇,心里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瞀缈,面色微红。
卷四 洞见 二十二、无谓之敌
杜子恭赴姑孰见了桓温之后,便回到钱唐,在城北杜的天师道馆建金纂道场。表奏天庭,祭告水官帝君,为民众消灾释厄,相传水官帝君是元始天尊吐气化成,其前身便是大禹,每逢十月十五,便来人间校戒罪福,为人消灾——
无论高官贵族,亦不能免病痛灾患,更何况贫苦百姓,祈福不敢指望,无病无灾最现实,所以每年下元节水官庆典是最隆重的,附近郡县的信众云集钱唐——
陈操之一行到达杜氏庄园时,见冯梦熊正陪着扬州内史王劭、江州内史王凝之与杜子恭相谈,王劭与王凝之叔侄是昨晚赶到的,在县驿歇息,是以比陈操之先到杜氏道馆。
陈操之、谢道韫向王劭、王凝之二人见礼,王邵对陈操之道:“褚氏勾结山贼之事我已知晓,待水官帝君庆典之后再说,这等败类,必须严惩。”因注目谢道韫,问道:“这个便是扬言非谢道韫不娶的上虞祝英台吗?”
王劭曾为陈操之娶陆氏女郎而竭力造势,建康士庶对此津津乐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王劭在背后推动,王劭因其父王导当年与陆玩私怨而耿耿于怀,乐于看到出身次等士族的陈操之娶到三吴门阀陆氏的女郎,王劭当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他只是想看陆氏蒙羞而已,而对这个祝英台想娶谢道韫,王劭是嗤之以鼻的,因为陈郡谢氏与他琅琊王氏一样是渡江士族,祝英台却是南人,谢道韫若被一个南方次等士族子弟娶了,那蒙羞的是他乌衣巷王谢,当然,王劭是绝不信这个祝英台能娶谢道韫的,谢道韫也没有向陆氏女郎痴恋陈操之那般对祝英台有任何表白,建康无此传言,祝英台痴心妄想而已——
谢道韫听王劭语含讥讽,心下不悦,应道:“正是。”
王劭冷笑,毫不客气道:“陈操之才名重于世,其与陆氏女之事乃是佳话,而你,上虞祝英台,竟想娶谢氏女,适足以为人笑尔,乌衣巷谢府清谈雅集,你胜过谢氏女未?”
陈操之原担心谢道韫看到王凝之会尴尬,没想到却是王劭对谢道韫发难,赶紧低声道:“英台兄,这种糊涂账在这里不要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