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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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厢房后面有个水井,那个新雇的洗衣妇正在洗衣,这是冉盛、来震方才沐浴时换下的衣裳,陈操之的衣裳一直都是小婵洗,小婵知道小郎君好洁,所以她要亲手为小郎君浣洗衣裳。
厨娘备了热水,小婵服侍陈操之沐浴,小婵对这个新居颇为满意,说道:“小郎君上次还说要把我留在建康,我还真以为军府全是男子,整日就是讲武呢,到这里一看,和建康差别也不大嘛,还不是要雇人服侍吗,没有我可不行,小郎君说是不是?”
陈操之笑道:“小婵姐姐说得是。”
沐浴毕,小婵取干净的布巾为陈操之擦拭长发,赞道:“小郎君的头发又黑又密,真的可以照出人影了。”
正说话间,黄小统来报,说桓大司马遣侍从官请小郎君入将军府夜谈。
陈操之便让小婵帮他把长发束起,戴白纶巾,穿白绢复衫,这夏衫是陆葳蕤缝制的,针脚细密平整,小婵直夸陆小娘子心灵手巧。
冉盛跟随陈操之去镇西大将军府,桓温第三子桓歆迎陈操之入内庭,暗夜里曲曲折折走了一会,进到一个素帷低垂的广室,有两个侍女在照看着灯火和炉香。
桓歆迎陈操之到这里之后便退下了,陈操之独自跪坐在苇席上,静候桓温到来。
那两个侍女不住打量陈操之,窃窃私语道:“这就是人称江左卫垼У那脸虏僦。媸强∶溃邓瓿跞虢ǹ凳保芏喔救伺芍拦突ㄔ隳遥獾谝淮笞迓绞吓煞撬患蕖
另一个侍女道:“听说这个陈郎君先前还驳倒了郝参军,才华横溢呢。”
素色帷幕后有脚步声响,两个侍女立即闭嘴,上前将帷幕两边拉开,用组绶系起,然后退出室外,在廊上听候传唤。
宽袍缓带的桓温从广室小门进来,坐于方榻上,看看濯濯如春月枊的陈操之,徐徐问道:“陈掾看了寓所,还合意否?”
陈操之答道:“多谢大司马关怀,安石公旧居,操之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桓温道:“今日朝廷诏加我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铖,可谓殊荣恩渥,但都不如操之入我军府让我喜悦,操之与郗嘉宾,我左右臂也。”
郗超在西府地位超然,是桓温的智囊、首席幕僚,桓温把初来乍到的陈操之与郗超并称,对陈操之的重视和招揽可谓无以复加了。
陈操之自然不能没有表示,躬身道:“士为知己者用,操之愿竭尽所能为大司马效劳。”
桓温微微而笑,忽问:“谢安石表侄祝英台的《中兴三策》莫非出自操之之手?”
桓温对谢道韫的《中兴三策》很是赞赏,却又疑心这不是女子能想得到、写得出的,谢道韫虽然以清谈玄辩知名,但《中兴三策》却是实实在在的、针对时弊的治国之策,不是什么仁政、王道这些过阔之言,所以桓温有此问。
陈操之答道:“祝英台不日亦将入西府,大司马对其才华若有疑虑,可让郝参军也问其三难,如果祝英台不能通过郝参军的问难,那就黜祝英台回上虞。”
桓温上听陈操之这样说,对品谢道韫才情的怀疑自然就涣寒然冰释了,却又想:“陈操之难道真的士不知那祝英台便是谢道韫?若吧是知道,却还手助谢道韫入西府,居心叵打测啊,嘿嘿,有趣,有趣。”说道:“操之如此说,我更有何疑焉,英才入我军府,温之幸也。”因问:“朝廷加我录尚书事,操之以为我当领此职否?”
陈操之道:“我以为大司马应上表固辞。”
桓温问:“何故?”
陈操之道:“录尚书事,大司马就要入建康辅政,恐非其时也。”
在没有树立绝对的厨房之前,桓温是不打算入建康的,入建康反而易被王谢大族制肘,在姑孰遥遥威慑更符合目下的形势,陈操之虽然言语隐晦,但显然是非常了解桓温心意
桓温并不怕别人窥知他的用心,他需要的是明白他之所谋而依然坚定地追随他的才智之士,而陈操之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卷三 妙赏 五十五、黑头公
· 更新时间:201033 23:15:25 本章字数:3506
昔者曹操初见荀彧,合榻对饮,畅谈竟夜,曹操大悦,道:“吾之子房也。”今夜桓温与陈操之一席谈,亦是大悦,陈操之所进治国便宜寒士七事,深合吧桓温之意,密谈久之,夜深不倦——
陈操之所言治国便宜七事分别是:其一,江左朋党雷同,清议扬沸。宜抑制浮夸,杜绝争竞,莫使能植;其二,户口凋寡,不当汉之一郡。而官吏台制冗余,人浮于事。宜并官省职,令各尽其职;其三,机务不可停废,常行文案宜为限日;其四,宜明长幼之体,奖忠公之吏;其五,褒贬赏罚,宜允其实;其六,宜述遵前典,敦明学业;其七,大户私藏流民,无有土著,国家赋税流失,劳役缺人,宜大阅户人。实行土断,严明法禁,不容藏私——
陈操之指摘时弊,并有应救之策,桓温直叹相见恨晚,倾身接谈。不知不觉间,谯鼓已三更。
这时,素帷小门外有一女子说道:“将军,夜深矣——”
这声音低沉冷淡,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媚惑,陈操之立时记起那日与陆葳蕤游蒋陵湖遇到的那个女子。佩刀武弁、华丽马车,还有那只很美的手,当时这女子还说要助陈操之与陆葳蕤私奔——
陈操之心道:“这女子想必就是成汉公主李静姝了。”当即道:“大司马,属下告辞。”
桓温心情愉快,说道:“我今日见操之,真如鱼得水也,就作长夜之谈何妨。”
陈操之道:“大司马,属下今日也有些倦了。”
桓温见陈操之神采奕奕,何曾有半点倦容,便回头招呼道:“倾倾,来,见识见识我帐下英才。”
陈操之扶膝端坐,心道:“倾倾又是谁?难道不是我见犹怜李静姝吗?”
小门边、素帘后的女子却不现身,问道:“是郗参军吗?”能与桓温长谈如此之久的只有郗超。
桓温道:“非也,乃是江左卫玠陈操之陈子重,新辟征西掾,你且来相见。”
晋人对妾侍不甚尊重,家有贵客,妾侍还要出来劝酒,那些服散放荡的名士,调笑谑浪无所不至,所以说妾与妻的地位是天差地别的。
却听那个名叫倾倾的女子说道:“我不见。”脚步声细碎,竟自离去了。
桓温显然对这女子甚为宠爱,不以为忤,对陈操之说道:“操之今夜所论的治国之便宜七事,比祝英台的《中兴三策》又进了一步,你明日将这便宜七事代我写成奏章,我要上疏朝廷推行之。”
陈操之道:“属下这便宜七事乃是受祝英台的《中兴三策》启发,在其基础上扩充而成,愚以为是否待祝英台、郗参军回姑孰后再斟酌之。务求尽善,然后疏奏朝廷,大司马以为如何?”
陈操之这是为了不让自己锋芒太露,郗超虽然很赏识他,与他交情不错,但郗超与徐邈、顾恺之等人还是很不同的,郗超功利心重,他不能让郗超觉得他有可能取代其在桓温军府的超然地位,不然必遭郗超之忌,而且这便宜七事,必然触及很多人的既得利益,他陈操之暂时不想首当马前卒——
桓温是何等聪明人,立时明白陈操之的心意,掀髯一笑,说道:“也好,兼听则明嘛。”亲自送陈操之出中庭,却见将军府当值舍人窦滔匆匆来报,说吴兴沈劲因求官无望,午后率众离开姑孰,临行前曾来将军府向桓大司马辞行,当时因大司马正宴客,沈劲便回去写了一封书帖送来。
桓温展信一看,目视陈操之,说道:“沈劲欲渡江去淮南依附桓野王——”
陈操之道:“恳请大司马挽留之。”
桓温略一凝思,道:“陈掾代我去追沈劲回来,就说我答应为他表奏朝廷解除其不得为仕的禁锢。”命值日兵曹陪同陈操之前去。
陈操之道:“属下想请谢幼度与我一起去追沈劲回来。”
桓温道:“好,回来即向我复命。”
陈操之回到凤凰山寓所,谢玄还在等着他,听罢陈操之所言,当即带了几名随身武弁,与值日兵曹及其军士六人,还有陈操之和冉盛,骑马出姑孰城南门,沿姑孰溪往西追去。沈劲一行是准备渡江去淮南的。
下弦月如钩,星光淡淡,姑孰溪畔夜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马蹄杂杳惊慑群蛙,待众人驰过后才敢稀稀落落呱鸣。
军士引路,陈操之、谢玄往西北方向追出十余里,在江心岛畔追上了正扎营歇息的沈劲及其千余部众,这千余部众都是沈氏故旧部曲,愿意追随沈劲为国效力,无奈沈劲得不到官职,这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众部曲都觉得前途渺茫,北行之路难免悲怆,这里得知桓大司马答应解除沈劲不得出仕的禁锢,都是大喜。欢声雷动,沈劲又知这是因为陈操之谢玄力荐,对陈、谢二人大为感激,当即率众回姑孰。
沈劲四十多岁,身量中等,体格健壮,神情沉毅果敢,目光略显阴郁。策马与陈操之、谢玄并行,说些行伍兵法之事,言语不多,很有见地。
沈劲对近两年上江左年轻一辈声名最盛品的陈操之甚感惊讶,听谢掾寒与傅兵曹言下之意,是陈操之士一力恳求桓大司马才有这样的结果,沈劲吧与陈操之素昧平生,陈操之手肯如此仗义相助,实为可贵,而打且桓大司马肯纳陈操之之言,这也是奇事,毕竟陈操之是初到军府,而且钱塘陈氏亦无根基。
然而从江畔回到姑孰城外,短短半个多时辰,沈劲就明白桓温为什么会如此器重陈操之了,陈操之不但容止绝佳,见识亦非凡,对北地局势了若指掌,有着高瞻远瞩的洞见,沈劲自愧不如。
这时天已薄明,陈操之、谢玄、沈劲径去大将军府候见桓大司马,桓温命侍者传话,让陈操之等人俱去歇息,午后来见。
谢玄、沈劲便一同到陈操之寓所。新雇的厨娘很卖力,赶紧端上热气腾腾的豆粥,谢玄笑问:“子重宴客,豆粥亦是咄嗟即办,何也?”
陈操之笑道:“适逢其时也。”
沈劲不明白谢玄与陈操之所言何意。谢玄便把昨日陈操之与郝隆的辩难细细说与沈劲听,沈劲大笑。又听谢玄转述陈操之在桓大司马面前称赞他沈劲少有节操、有勇有谋、有大将之才,因刑家之后而饱受冷遇的沈劲顿时热泪盈眶,却也没说什么感激的言语,心里回荡着千年前管仲说过的两句话:“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陈操之也。”
午后,陈操之与谢玄、沈劲去将军府拜见桓大司马,王坦之亦在座,桓温对沈劲好言抚慰了几句,便命谢玄执笔,代他向朝廷上书,表沈劲才干和中心,请求解除沈劲不能仕进的禁锢,并心沈劲补七品冠军长史,助冠军将军陈佑守洛阳。
桓温所上表章,朝廷很少驳回。桓温既说要奏说朝廷以沈劲补冠军长史之职,那就等于已经实授,沈劲大喜,长跪谢恩。
桓温又对王坦之言明请辞录尚书事一职,并将遣使入建康向辅政大司徒司马昱说明此事。
次日上午,桓温率文武僚属恭送帝使王坦之归建康,在白纻山下拱手道别,王坦之六月间也将入西府任长史,届时“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都将归于桓温帐下,又有袁宏、周楚、谢玄、陈操之诸人,西府可谓人才济济。
西府无战事,幕僚亦清闲,姑孰城绝非外人所想象的军纪整肃、每日操练的景象,军府幕僚并不直接领兵,他们只是向桓温负责,参谋军务、备顾问应对,至于练兵自有各级将佐执行,有些得过且过的幕僚在军府更是等于是混日子——
《世说新语》记载王徽之作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桓冲见王徽之整日无所事事,便提醒他:“卿在府久,也应该料理职事了。”王徽之不答,两眼望天,以手版抵着脸颊,悠然道:“西山朝来,致有爽气。”桓冲问他:“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
连自己职责是什么都不知道,桓冲很无奈,又问:“官有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又问:“近来马匹死亡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这样的幕僚也只能出现在讲究风度雅量的魏晋,换在任何的一个时代都是欠揍、不知死的货色。
谢玄、陈操之当然没有王徽之那么悠闲,桓温每日都要召他二人入府议事,对二人都极为器重,说道:“谢掾上年四十必拥旄杖节,陈掾当品作黑头公,皆未易寒才也。”就是说谢玄士四十岁时就吧能成为专主征伐的手大将军,而陈打操之头发未白就有位列三公。
陈操之心里明白,桓温虽把他与谢玄并列,但其实是有言外之意的。谢玄家世显赫,自身才华出众。四十岁时拥旄杖节不难,而且史实上,谢玄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是北府军的统帅,而他陈操之,完全是白手起家,要想头发未白就位列三公,除了朝代更迭、桓温称帝,别无他途。
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