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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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至瓦官寺前,陆夫人与陆葳蕤下了车,进到佛寺,见大雄宝殿大门紧闭,心知陈操之就在里面作画,便让板栗去交涉。
板栗对竺法汰的大弟子昙壹说明这是陆府女眷,要上大雄宝殿礼拜佛祖。
昙壹合什道:“好教陆府女善信得知,大雄宝殿正在壁画佛像,要等四月初八佛诞日才对信众开放,请女善信去其他佛殿随喜。”
板栗几次三番恳求,昙壹就是不允,板栗走回来气忿忿地对陆夫人道:“夫人,这瓦官寺的和尚着实势利,定是看我们今日没有布施香火钱,就摆出这幅嘴脸!若是布施个五万、十万钱,包管殿门大开!”
陆夫人责备道:“板栗,不得在佛门出此不敬之语!”侧头看着陆葳蕤,笑道:“今日是忘了带香火钱来,怎么办,不得其门而入了!”
陆葳蕤指着寺院东墙说道:“娘亲你看,冉盛在那边。”
陆夫人转头看去,却见虎背熊腰的冉盛正双手较劲,把一个巨大的石臼搬了起来,这长方形石臼由褐色的麻石刻凿而成,至少三、四百斤重,冉盛搬起来走了两步,“砰”地放下,地面一震,石臼底部微陷地表——
冉盛大手一摊,对边一个年青僧人道:“昙贰师兄输了吧,赶紧洗牛车去,哈哈。”
原来冉盛与竺法汰的二弟子昙贰打赌,冉盛要是能搬动这个大石臼,昙贰就为冉盛清洗牛车。
短锄唤道:“小盛——”
冉盛朝这边一看,大步过来向陆夫人和陆葳蕤见礼。
短锄指着那紧闭的大殿高门道:“小盛,陈郎君是不是在殿内作画?那和尚不让我家夫人和小娘子进去——”
冉盛一看,昙壹已经走了,便对打赌输了准备洗牛车的昙贰道:“昙贰师兄,这位夫人是我家小郎君的长辈,要上殿观看我家小郎君作画,行个方便吧。”
昙贰还在震惊冉盛的神力,合什道:“就请女善信由侧门进殿吧。”
冉盛便道:“陆夫人、陆小娘子,请跟我来。”
陆夫人张文纨和陆葳蕤各带两个侍婢随冉盛由侧门入殿,其他人则留在殿外。
这时,谢夫人刘澹和谢道韫带着几个仆从来到了瓦官寺,见药师殿、孔雀明王殿都是殿门大开,唯独主殿大雄宝殿大门紧闭,便要求进大殿参拜。
昙贰洗牛车去了,昙壹依旧以先前婉拒板栗的言语应对。
谢夫人刘澹摇头道:“岂有此理!”对谢道韫道:“阿元,你来说服这和尚开门。”
谢道韫一抖衣袖,迈步向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当,她现在是高髻长裙谢道韫,不是纶巾襦衫祝英台,便又退后半步,立在三叔母身边,说道:“这位师兄此言差矣,佛门广大,不舍一人,如何将我等拒之门外?”
昙壹合什道:“非是小僧不让女善信入殿,只是吾师怕打扰殿内作画的两位檀越,故暂闭大门,请女善信谅解。”
谢道韫问:“礼敬佛祖是打扰乎?”
昙壹无言以对。
卷三 妙赏 二十八、各有风流两不知
瓦官寺大雄宝殿建成于升平四年,大殿高五丈,坐北朝南,面阔五楹,进深四间,重檐歇山顶,黄、绿色琉璃瓦剪边,殿身四周建有围廊,以抹角石柱承托殿顶屋架,显得前廊和内殿十分宽敞。
陆夫人张文纨和陆葳蕤带着短锄、簪花四婢跟着冉盛由侧廊小门进入大雄宝殿,今日天气晴好,虽然殿门紧闭,但殿内并不显得阴暗,阳光从镂空的长窗穿照过来,光束交织中,万千浮尘飞舞。
进入大殿,就连粗犷的冉盛都不自禁的放轻了脚步,屏息凝神,这空旷的大殿让人感到一种宏大的庄严。
大殿正中供奉丈八高的释迦牟尼佛像,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左足,右手屈指作环形结“说法印”,这是佛祖说法的姿势。
大殿东西两壁有青色布幔隔开,东壁布幔拉开一半,但并不见有人,只听得布幔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陆夫人张文纨示意冉盛不要惊动正在作画的陈操之,她与陆葳蕤先要参拜佛祖,虔诚默祷——
忽听西壁有人说道:“长康,帝释天轮廓初成,你来帮我看看,可有哪些需要改动的?”
陆葳蕤芳心一颤,这清朗的声音在她听来就好比纶音佛语一般,说的事和她并无关系,却就是觉得无端的快活。
东壁的顾恺之应道:“稍等,待我把这片衣褶画完。”又道:“子重画得实在是快,一丈多高的帝释天就勾勒好轮廓了,我这维摩诘菩萨像才画了上半身——”
陈操之笑道:“我天龙八部众要画八个,你才一个,不快怎么行!”
顾恺之道:“不然,我还要画维摩诘菩萨身边的罗汉、侍者,总计十一人,比你还多。”
陈操之道:“我是边学边画,最后着色渲染时还得你助我。”
顾恺之笑道:“何妨请陆小娘子来助你,她是张安道先生女弟子,自然精于用色。”
陈操之却道:“过几日张安道先生爱女也要进京,张氏女郎更是家学渊源,就请来相助长康,省得你画得太辛苦。”
顾恺之哈哈大笑,说道:“子重敢请陆小娘子来助你壁画,我就敢请张彤云来。”
顾恺之本就是天真爽朗之人,在好友陈操之面前更是随意,直呼未婚妻张彤云之名。
陆夫人这时已从佛前站起身,听了顾恺之的话,便转头看着陆葳蕤,唇边含笑,意带揶揄。
张彤云是张文纨的从侄女,陆葳蕤也是认识的,而且还颇有交情,知道四月十五是顾恺之与张彤云的婚期,现在听顾恺之这般取笑,陆葳蕤晕红双颊,轻轻咳嗽了一声——
顾长康即问:“谁人在此?”
冉盛应道:“小郎君、顾郎君,是陆小娘子在此。”
“啊!”陈操之并未如何吃惊,顾恺之惊得差点从梯架上掉下来,原以为大殿只有他和陈操之两个人,没想到陆氏女郎会悄然到来,顾恺之窘甚。
竺法汰的首徒昙壹从侧门走了进来,向陆夫人合什施礼,便去开殿门。
短锄奇道:“咦,道人不是说不开殿门的吗!”
昙壹有些尴尬,支吾道:“开门让大殿亮堂一些,以便两位檀越作画。”
殿门敞开后,站在昙壹身边的短锄就看到殿外廊下立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显然是等候开门入殿的,左首是个年约四旬的妇人,身量中等,体态有些发福,容貌却还娟秀,眼神清亮,含着笑,给人一种优雅从容、爽朗豁达的感觉——
在妇人右侧,一位二十芳华、高挑纤瘦的女郎娉婷而立,梳着盘云髻,身着典雅的曲裾襦裙,方领、衣襟下达腋部,旋绕于后,湘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束腰旋绕,更显体态绰约窈窕,容颜素雅,未施脂粉,微挑的双眉显得很有神采,眼眸细长,鼻梁秀挺,嘴唇轮廓甚美——
短锄心道:“这谁家女郎,身量可真高啊!”转念一想:“衣裙这般华贵,定是大族女眷,而且一定布施了瓦官寺不少的香火钱,所以这势利和尚才将殿门打开让她们进来,而我家夫人和小娘子却要小盛说情才得以从侧门进来,真是太气人了!”
短锄使劲瞪了昙壹一眼,走回陆葳蕤身边,气咻咻的意甚不平。
廊外的谢道韫轻轻扶着三叔母刘澹正欲上殿,一眼看到陆葳蕤,顿时踯躅不前,霎时间心里象被锐利之物狠狠地刺了一下,心想:“和尚关了殿门原来是好让陈操之与陆葳蕤相会,我却自以为善辩,说服和尚打开殿门,冒冒失失闯进来,我成了什么人了!”
一时间谢道韫心里难受、尴尬、羞耻、自伤……中心悱恻、百感交集,恍然间有天地苍茫、人生无味之感,她这么兴致勃勃前来瓦官寺、摇唇鼓舌说服和尚开门,看到的却是先一步到达的、娇美无比的陆葳蕤,这真好比当头一击,若不是她内心孤傲坚强,真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谢道韫是第一次高髻钗簪、曲裾襦裙来见陈操之,心思自然与男装祝英台时有些不同,她以祝英台的身份与陈操之交往时,与陈操之知音相契、惺惺相惜,相约终生为友之意也是真诚的,并没有要与陆葳蕤争陈操之的用心,以谢道韫的高傲,她不屑做这样的事——
但她今日淡扫蛾眉、钗簪女裙前来,心情总是有些异样的,没有了男装祝英台的从容和洒脱,那日三叔母刘澹说的“阿元,你太孤傲了,其实女子赏识男子,不就是喜欢吗?”当时她否认,三姑母说她是嘴硬,其实她是真觉得自己并不是喜欢陈操之,因为喜欢某样东西往往就想据为己有,而她对陈操之并无这样的心思,只是与陈操之交往让她心中欢喜、看到陈操之通过努力引领家族一步步崛起就很为陈操之高兴、想着世上还有陈操之这样一个人就有天涯比邻之感……
既然不是喜欢那又是什么呢?谢道韫自己也不甚明了!友情?嗯,也是有的,可是又不完全象友谊啊,不然她现在也不会这么难受了!
谢安夫人刘澹正要迈步上殿,身边的侄女谢道韫却立定不走了,不免有些奇怪,侧头询问:“阿元?”见谢道韫面色有异,这种羞赧、尴尬的神色谢夫人刘澹是第一次在侄女谢道韫脸上看到,道韫聪慧机智、处事明快,何曾有这样局促难堪的时候!
谢夫人朝大殿上望去,见佛前俏生生立着一个清纯秀美的女郎,这女郎盈盈双眸也正看着她二人,谢夫人刘澹不是心思迟钝之人,当即有悟,悄声问:“元子,这就是陆氏女郎?”
谢道韫善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时已经从最初的锥心一痛中缓过神来,微笑应道:“是。”
谢夫人刘澹再向陆葳蕤看去时,陆葳蕤已经微笑着遥向她施了一礼,那种温婉娇美之态真是我见犹怜啊,谢夫人点头致意道:“是陆小娘子?”心想:“咏絮谢道韫、花痴陆葳蕤,并称江东二美,这个陆葳蕤论容貌倒是比我家阿元还美丽三分,我家阿元太高了、太瘦了,但论才学,漫说是女子,就是男子也少有人能及得上我家阿元啊。”
那日会稽王嫁女,陆葳蕤就见过谢道韫一面,知道这是谢氏女郎,虽只惊鸿一瞥,但印象极深,而且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陆葳蕤非常奇怪,只是怎么也记不起以前在哪里还曾见过!
陆葳蕤走到门槛前,含笑点头道:“是,晚辈陆葳蕤。”又向谢道韫施礼道:“谢姐姐安好。”
谢道韫微笑着还礼,说道:“前日为新安郡主助嫁,就曾见过陆妹妹,这位是陆夫人?这是我三叔母——”说着向陆夫人张文纨万福施礼。
陆夫人张文纨与谢夫人刘澹相互见礼,陆夫人稍微有些尴尬,陈操之与陆葳蕤之事传得沸沸扬扬,陆氏家族强烈反对这门婚姻也是尽人皆知的,而她现在却带着葳蕤来佛寺与陈操之私会,而且还是关着殿门,现在被谢安夫人刘氏撞破,实在有些惭愧和忧虑,前几日去东安寺遇见王羲之夫人郗璇,这瓦官寺又遇到谢夫人及其侄女谢道韫,这样下去,她帮着葳蕤与陈操之相会的事早晚会被二伯父陆始知道,那时只怕二伯陆始真会逼着夫君陆纳休她——
谢夫人刘澹直言道:“听闻瓦官寺作壁画,我侄女道韫素爱书画,特来观摩。”
陆夫人道:“那就请入殿来看吧,我也是来看壁画的,有布幔遮着,尚未见到。”
谢夫人转头问谢道韫:“阿元,还有话说否?不然等下进殿可不许说话了。”
谢道韫摇头道:“无话可说,拜佛观画之后便离去。”
谢夫人刘澹向张文纨解释道:“陆夫人不知道,方才这道人不肯开殿门,好容易求得他开门,却又让我们进殿不许说话——”
昙壹合什道:“是小僧失礼了,不过还是要请诸位女善信说话轻声些,莫惊扰到作画的两位檀越。”
方才陈操之听到冉盛说陆葳蕤到了,便从梯架下来,在殿角铜盆里清洗手中墨污,随即听到殿门打开,陆葳蕤与谢道韫说话,谢道韫并未掩饰其女声,想必不是男子装扮,葳蕤以前在吴郡见过那个祝英台,该不会认出谢道韫就是祝英台吧?
陈操之将青色布幔拉开,说道:“昙壹师兄莫要阻拦信众随喜,我这帝释天轮廓初成,正要请人看看有何改进之处。”走过来向陆夫人张文纨施礼道:“陆夫人精于画技,请指点一下晚辈。”又向谢安夫人刘澹行礼:“见过谢夫人。”稍一迟疑,又作揖道:“曾听谢幼度言谢氏娘子学画于剡溪戴安道先生,也请谢氏娘子不吝赐教。”
谢道韫浑身不自在,还礼道:“岂敢,特来观摩学习。”说话时隐隐带着鼻音,差点忘了她现在不是祝英台了。
谢夫人刘澹冷眼旁观,察觉陈操之与阿元二人的神情都有些异样,看来阿元未对她说实话,阿元说陈操之并不知她是女子,而现在看来,陈操之是知道阿元女扮男装的,而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