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士-自风流_谢安这个人-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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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台当了吏部尚书。这回可好,什么国丧家孝,一概都不问了,府里头是天天妓乐笙歌。
人们对这事儿也是议论纷纷,放心,谢安的毛病比谁的毛病传得都快。不过时间一长,大家却发现,无论别人说了什么,谢安都跟没听见一样,你们说你们的,我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士大夫们这一瞧,行啊,他是不想改啦。那好,我们也跟着干。结果,明星人物又起了模范带头儿作用,整个儿建康是一下子歌舞生平。
正直的王坦之是真受不了了,一再地跑来劝谢安,当然了,没有收到任何效果。不过他还真是兢兢业业,又给谢安写信,大意是说,你是国家的重臣,这么做不对呀,这根本就是违反礼法!谢安跟王坦之原本关系不错,这回一瞧“礼法”这两个字儿,他心里就烦了。于是回信说,我知道你是十分怜惜我,才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爱好的只是音乐,认为顺应人间的真性情,没有什么不能做的,我只是为了自娱。如果你非要让我遵守什么规矩,崇奉什么“礼法”,我不想做,也不屑去做。我原以为你多少能够明白我的心意,但现在看,你的确没有领会庄子那“濠上之乐”。看来人间真正的相知,实在不易得。王坦之一瞧,这谢安这么固执啊,气得他,立刻又回信,就跟谢安辩论起来了。两人住一条巷子,还非要你一封我一封地写信。结果几个回合,谁也没说服谁。王坦之这回也算领略了谢安的厉害,那是个不可说服的人哪,他想好要做的事,你让他改,门儿也没有。
其实这回争论,说到底,还应该算作“儒道之争”啊,俩人人生观不一样嘛。王坦之一向是崇尚儒家的,还曾经写过一篇《废庄论》呢。可在谢安眼里,王坦之的那些规矩礼法,就是刻意追求,是违反自然之道的。所以,他一生气,居然就用了“不屑”这个词儿。其实对于儒士们,谢安一向是很包容,而且还能欣赏的,可这回,王坦之是干涉到了他个人的东西,那他可就不会让步了。
结果这事儿也就这么着了,反正谢安非要这样儿,也没人能管他,再说,他也就是自己听听歌,看看舞,也不碍别人的事儿。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习惯了。不过,这个“期丧不废妓乐”,可也从此成了士大夫们的风俗。
东山华墅
我们的故事说到儿,谢安已经到了60岁,这么一算,那他出仕就是20年了。在这20年里,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儿啊。不过无论如何,有一个东西,却一直贯穿在谢安的生活里。这就是,他的“东山之志”。
每每,亲戚朋友们向谢安提起当年东山的日子,都会引得他感叹一番。其实要说,也许对他来说,这辈子过得最好的日子,还真就是隐居那20年。有山水,有诗,有酒,有歌舞,有朋友,有一群小玉树,还有倾慕他的姑娘。细想,那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呀。虽然在官场周旋,他也能把自己调整得很好,但是,他毕竟也是个“人”吧,总有七情六欲。所以,思念东山,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这个“东山别墅”,大概就是这种思念常年堆积的产物。离建康城10里的地方正有一座土山,谢安就一下儿看上了。然后,他就让人在这儿修别墅,然后照着当年东山的模样,进行改造。哪儿有亭子,哪儿有竹林,都照着原样儿来。很快,这个“小东山”就完工了。于是,谢安没事儿时,就还像从前一样,带着孩子们到这边来玩儿,当然,这时的“孩子们”都已经很大了,一般还都带着他们的“孩子们”呢。
谢安就在“小东山”举行家宴,他也真是够豪华,一回盛宴,不是花上“百金”,就是耗费“万钱”。孩子们也是个个“衣冠磊落”,从心里到外表的高贵。这里这个“万钱”,大概跟我们现在的人民币价值差不多,十万钱可以买一处房子,几十万可以买一处很好的宅院。不好说,他这个花费到底有多奢侈,如果他们家有小一百人的话,吃一顿饭花一万钱,好像也不多似的。不过,这真是属于瞎分析了。
反正是,当时的人们都说他奢侈,一顿饭花一万钱,真不像话。于是,大家就都暗地里讽刺。没事儿又拿出王导来比了,瞧人家王丞相,家里没余粮,衣服没几件。你再瞧咱们谢相,那可真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绝不让自己受一点儿委屈。那谢安呢?他依然是跟没听见一样,也从来不打算,要注意一下儿影响,要给国人做个表率。他还是那样儿,当外界条件允许的时候,他就是要为自己活着。
不过,关于这个“东山墅”,还是有个问题得说说:
其实那年头儿,士族们在建康周围建别墅,是很常见的事儿,王导当年养的几个爱妾,也都是放在他的别墅里。(据说“别墅”这个词儿,最早就是由王丞相这儿来的呢。)现在苏州的虎丘,就是当时王珣和他弟弟王珉的别墅。所以,谢安这个“东山墅”,在当时并不算什么新鲜。有点儿新鲜的倒是,他为什么偏要把这别墅弄得跟东山一个模样?这里可是有原因噢:
当然啦,他的确是很想念当年东山的,这肯定得说一下儿。但是,这不一定是主要原因。其实,他这个“小东山”,与其说是修给自己来玩儿的,不如说是修给别人来看的。想想啊,现在谢家和司马家“共天下”,这关系微妙得很呢,司马曜一天天地长大,再搭上谢安对他的一贯培养,那自主能力可是越来越强,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弄出问题。谢安既然压根儿不想反,那干嘛不早点儿表明心思呢?这样儿大家都过得踏实呀。但是,他又不能没来由地跑到皇上那儿,去表白一通儿吧,那还不把司马曜给吓着。
现在,他修这个“小东山”,倒正好是在对皇室,也是在对所有的人说,你们不要猜疑,我不会反的,我最想的是东山,不是这个天下,我是早晚要回去的。实际就是为了表明心迹。甚至他执政后,表现得比以前更加思念东山,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啊。只是不知道,司马曜当时,是不是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七章 女子贵真情
女子贵真情
这里就来说说——谢安身边的女人们。正好让我们来领略一下儿,这位风流宰相,在他心里,这个“好女人”,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儿。
要说谢安对女人的态度,其实也简单得很,就一条:女子贵真情。
应该说这是他看所有人的态度,不论男女。他从不认为,你是女人,你就必须遵守更多的规矩。所以,我们就看到,谢安身边的这些女性,一个个都聪明活泼,极富性情,还都颇有主见。谢道韫这个“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也跟谢安这个态度有着直接的关系啊。
先来说个关于谢安嫂子的故事。
可惜不为朝士见
这里的这位“嫂子”,就是谢安二哥谢据的夫人,胡儿谢朗的妈。她原是王家的小姐,结果谢据死得早,她就一直守寡。有一回,几位客人到谢安这儿来,一起谈论人生义理,其中就有当时著名的高僧支道林。这时谢朗还小,病刚好了不久,但也参加了这回论辩。
结果他就跟支道林辩论起来了,还说得头头是道,跟支道林争得很激烈。这时,王夫人不放心这孩子,就躲在屏风后偷听,一听胡儿跟人家争起来了,就担心他身体吃不消,然后派人跟谢安说,不如让胡儿回房去。
谢安一看两人正辩得精彩,想让胡儿把他的话说完整,就回答说,再等等吧。这王夫人又听了一会儿,心里更加担心,竟突然也不管什么规矩礼仪了,就直接跑到了前堂。她瞧着谢安,忽然就哭了,流着眼泪说,你哥哥死得早,我一生的寄托,就都在这个孩子身上了!说着,再不理谢安,上前拉起胡儿,就走了。
谢安瞧着这嫂子,居然一下儿被她感动了。他转头就对客人们说:家嫂言辞慷慨动人,真是值得推崇的事啊,可惜不能被更多的人看到!
说完了“嫂子”,下面我们就来说,谢安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女人——他的夫人刘氏。
醉里吴音相媚好
刘夫人是跟着谢安过了一辈子,最后还死在了谢安之后。后来谢琰先为父亲守孝三年,刚守完,他母亲又去世了,他就只好接着守。夫人死的时候,朝廷是按着谢安葬礼的规格安葬的,却唯独没赏只有皇帝和极少数大臣才能使用的“辒辌车”,谢琰对此十分不屑,就自己造了一架,给母亲送葬去了。
就来看看著名的“谢公夫人”的精彩片断和“语录”:
(一)“我哥哥才没有这样的朋友”
夫人出身高门刘氏,是当时著名的大名士刘惔的妹妹。自从嫁到谢家,她的机智风趣就露出了端倪。在东山的时候,名士孙绰到谢安这儿来,谢安留他过夜。人家两人彻夜谈论义理,也不知夫人是心里不乐意还是什么的,就躲起来偷听。第二天,孙绰走了。谢安知道她昨晚没闲着,就问:你既然听了这么久,那就说说,这位客人到底怎么样吧。没想到夫人一笑,不屑地说,这位孙绰思路混乱,论述不清,有什么可推崇的。从前我哥哥刘惔,才没有这样的朋友呢。这就把谢安和孙绰一块儿骂里了。谢安是无可奈何,只得苦笑认输。
(二)“大丈夫难道不该如此”
谢安一直隐居,不想出仕。这时候,谢奕谢万他们都当了官儿,常常就前呼后拥,这个气派。日子一久,夫人就有点儿眼馋了。然后就跟谢安发牢骚,她却又不直说,你也干脆当官吧。偏说什么,难道这大丈夫不应该像他们这样吗!反正就是,谢安你这么干就不是大丈夫,怎么着都是我有理。没想到谢安听了这话,忽然就叹起气来。这时谢万已经变成了他们家的顶梁柱,他估计早晚是得出事儿,于是就感叹,唉,你别着急啊,恐怕早晚得有那一天啊!
(三)“怕伤了您的盛德”
谢安好音乐,好看舞,夫人当然是不乐意了。不过,要不说刘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呢,她心里明白得很,好多事儿得适可而止,在他原则上的事儿,不能太过份。这样他才会让着你呢,你真把他惹烦了,最后倒霉的是自己啊。于是,谢安这个一生好妓乐,她并没有从实质上去干涉,只不过时不常表达一下儿不满,挤兑挤兑他罢了。
有那么一回,很可能是夫人成心布的局,知道谢安快回来了,她就让一大帮婢女,在府里是又歌又舞,她就在一边儿欣赏。一听谢安进门来了,她就立刻吩咐,快快,扯起布帐来,把她们都挡起来。谢安一瞧,这个奇怪,她这是干什么呢。就笑说,你把帐子放下来,咱俩一起欣赏多好。夫人笑答,不行啊。这个我能看,您是不能看哪。谢安不知所以,只好再问。夫人就回答啦,您看这个,会损害了您的盛德啊……
(四)“周姥制礼”
如果说,歌舞这事儿,是谢安的原则,夫人懂得不去碰的话。那么另一件事儿,可就是夫人的原则了,这一点,谢安也非常牵就她,当然也搭上他自己也并不那么看重。这就是,关于他纳妾的问题。
他不是没想过纳妾,估计有一回还有了意中人了。可是他知道夫人肯定不干,就想先试探试探。但又不好自己开口,他就偶而向谢玄谢朗他们稍微透了点儿风。这几位公子立时会意,一边儿笑一边儿想,这可太正常啦,就连我们,还都没闲着呢。叔叔也真是惨哪。于是,这几位就商量好了,去做婶婶的工作。
跑到刘夫人这儿,哥儿几个就装腔作势地开始了,一个手里捧本儿《诗经》,就念起《关雎》来了,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刘夫人瞧着,很快就洞悉了这几个的诡计。于是就不动声色,让他们接着演。这时,又一个就说开了:这个《诗序》上说,《关雎》不嫉妒,乐得淑女以配君子,而无伤善之心。
刘夫人听到这儿,心想,懒得跟你们再罗索了。就笑说,那我问你们,这《诗序》是谁作的?一位就说,当然是周公啦。刘夫人点点头,说,好,那这《诗序》要是让周姥来作,她又会怎么说呢?
哥儿几个这一听,谁也说不出话来了。瞧人家刘夫人的人生观,本来嘛,我跟他就是平等的,凭什么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啊?凭什么就得你们男人说了算?
她这套逻辑,在那年头儿,居然在谢安这儿就能行得通。结果,谢安这个妾也没纳成。其实说起来,谢安要真急了非要纳的话,夫人也不会傻到继续跟他闹下去。不过,这事儿最后也就这样了,大家都还高高兴兴。只不过,要是谢安真有了意中人,倒是可怜了那位姑娘啊。
(五)“贤媛”与“妒妇”
史书关于刘夫人的记载,也是有趣得很。《世说新语》把她归类为“贤媛”;到了宋朝,虞通却把人家打入了“妒妇”。他弄了个《妒妇记》,以便教育后世女子,一定要尊重男权。
不过我以为,人家谢安自己才不是这么想的呢。他对夫人这个“妒”,甚至还带着点儿欣赏和喜欢在里面。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