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上)龙难日-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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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融和董承在数天之前联名推荐杨修接替种辑之职,荀彧一直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加上在杨彪被贬的事情上,他也怀有愧疚之心,于是尚书台很快就通过了这个任命,皇帝也朱笔勾批了。可这个家伙现在居然在禁中聚赌,实在是太不像话。若不是天子正在等候,他真想好好训斥一下这个愣头青。
荀彧环顾一圈,发觉今日在府中的宿卫似乎多了些,人影憧憧,而且似乎里面还有些许都卫的面孔,眉头不期然地皱了起来。禁中赌博,尚只是品性不良;若这年轻人骤得大权,不知轻重,擅动众兵炫耀,就是严重的政治问题了。
杨修看到荀彧疑惑,笑嘻嘻地解释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自从驻跸曹府以来,司空家阖府上下日夜操劳,疲惫不堪。陛下于心不忍,特命宿卫入内,为曹家分劳。”
对于这个说辞,荀彧未置可否,只是叮嘱道:“今日我为陛下开讲经学,耗时颇长,你们不可怠惰。”杨修连连点头。
荀彧拍拍他肩膀,把袖中的《尚书》取出来,随冷寿光迈入正堂。杨修回身大手一挥,兴味索然的宿卫们散开来,重新站回到岗位上,把皇帝居住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护卫泾渭分明,老宿卫在一边,新编进来的许都卫士兵是另一边,两边彼此都不理睬。
杨修斜斜靠着廊柱,手里抛玩着骰子,望向正堂内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2】
与此同时,王服已经在许都城南的校场内完成了初步的集结。
此时的许都城内,有四支比较强大的力量:王服的四百人部曲,许都卫的三百人,宿卫一百五十人以及邓展的五十名虎豹骑。其他各个官员的官邸里还有一些护院或者私兵,加到一起也有不少人,但是太过分散,不用计算在内。
表面上,曹氏手里掌握着至少七百五十人的兵力,对皇家的一百五十人绰绰有余。可实际上,他们最大的一部分已然倒向了董承。此时许都城内的军力对比,实际上是雒阳系的五百五十人对曹氏的三百五十人。更何况许都卫的人都分散在许都各处,拢不到一起捏不成拳头。
按照董承的计划,王服的部属要在傍晚前集结完毕,日落之后,全队沿朱雀大街一路向北,直接杀向位于许都北侧的许都卫。只要满宠被控制,许都卫就等于失去了一半的力量。
就在王服围剿许都卫的同时,吴硕手持敕书赶往四门,尽快控制城门。荀彧命令四门紧闭,反而帮了吴硕的大忙。兵变一发动,守城士兵更不敢擅自开城,于是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离开许都城,可以最大限度地拖延曹仁赶回来的时间。
种辑率宿卫大部和董承府上的十几名高手,赶往城西监苑。那里是邓展的驻屯地,有鉴于虎豹骑的战斗力,他们会围而不歼,等王服扫平许都卫后赶来再攻进去,以众凌寡。
至于董承,则会和雒阳系的官员们直接赶往皇城,等到大局底定之时,杨修会将陛下接来皇宫,在那里,皇帝将会发出讨逆诏书,号召各地诸侯赴许勤王。而曹操的家眷,就交给已经驻扎司空府内的宿卫士兵处置……
作为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王服能否及时集结部队,是行动的关键。他们名义上属于许都卫,被分割成几十个小组分散在许都各处。王服为了把他们聚拢到一起而不致引起满宠疑心,以发饷为名义,要求他们去南城校场统一领取。
结果他的部属集结速度比预想要慢,眼看太阳要落山了,才凑齐了三百人不到。为避免引起注意,他们没有去司武库领取步兵甲,大部分人都穿着粗布麻衣,手里的武器也只是城防用的木枪,短刀不过几十把。
这样的武装,对付正规军团只能是自杀,但应付许都卫足够了。
此时盛饷的箱子就搁在校场中间,里面的铜钱和布帛袒露在外,许多士兵直勾勾地盯着,露出贪婪神色。这支部队里一部分士兵是王家的剑法弟子,一部分是王服作游侠时结识的江湖豪客,因此军纪不算严整。除了几名心腹弟子,其他人并不知道王服的真实意图。如何控制这群人造反,也是门大学问。
王服烦躁地登上瞭望台,试图借着最后一丝余晖望一下远处的动静。城楼上的刁斗敲了三下,四面城楼纷纷举火,许都正式进入宵禁。
“不能等了!”王服走下瞭望塔,把焦虑从脸上抹去。这支部队因长时间的停留,已经引起了附近曹军与许都卫探子的疑心,如果再按兵不动,恐怕会有败露。
他命令士兵们集结整队,分成三个方阵。士兵们意识到这不是排队领饷的队形,眼看天已黑了,都有些不明就里,后队甚至开始鼓噪起来。王服走过去,一脚揣翻了装着军饷的箱子,里面的钱帛“哗啦”一声撒了一地。士兵们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这位将军。
王服威严地望着他们,把脚踏在半倾的箱子上,大声喊道:“诸军听令!”
士兵们的鼓噪平息了。
“现在许都城内有奸臣作乱,我奉陛下圣旨,要平定叛乱。陛下说了,事成之后,每人都赏黄金十两,官升三级!贼党家中积贮,任尔等任取。”
王服知道跟他们说忠君是没意义的,还不如以赤裸裸的利益相诱。他说完之后,队伍中的王服亲信开始大吼,听起来就像是整整一大片人都在应和。人类特有的从众心理,让那些犹豫不决的人也跟随着呼啸起来。
校场小吏听到噪音,连忙走过来想问个究竟。王服冷冷一笑,手里刀光一闪,鲜血飞溅。整个校场立刻陷入一片安静。曹公军法严峻,实行连坐,此时王服当众斩杀了官员,按照法度,他麾下这些人,也脱不去罪责。
一旦见血,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王服跨上坐骑,高举还滴着血的长剑,大吼道:“随我来!”率先冲出了校场,三百余人的队伍勉强形成行军阵形,开始沿着朱雀大街朝着北方跑步前进——其中好多士兵甚至还没搞清楚许都内的奸臣到底是谁,完全是凭借着服从意识向前奔跑。
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朱雀大街,包围许都卫。许都卫就像一只章鱼,它的触手遍及整个城区,无所不能,但首脑却是最为脆弱的。只要他们在满宠觉察前包围许都卫,就等于奠定了胜局,否则满宠会跟许都卫都隐没在黑暗中,伺机亮出毒牙。
黑暗之中金属兵器铿锵相撞,无数只脚踏在朱雀大街的条石路面上,发出沉闷的橐橐声,如骤雨落地。因为宵禁缘故,这条在白天很热闹的大路此时一个平民也没有,只有偶尔走过的倒霉巡逻队,要么被干脆利落地杀死,要么被裹挟到队伍中来。
王服举头去望,看到原本应该彻夜不熄的四门卫灯,已经有三盏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三支火把。他心中一喜,看来吴硕那边进展得很顺利,已经拿下了三座城门。现在只要北面的昌德门一落,便意味着许都被彻底锁死。许都就彻底是他们的天下了。
就着微弱的月光,王服已能看到前方许都卫模糊的建筑轮廓。他迅速向两名军官作了个手势,两人会意,各自带着几个人脱离了大部队,从左右两个方向包抄而去,确保第一时间完成合围。许都卫里灯火如豆,看起来还全然未觉察到大难临头。
王服握紧长剑,人意合一,此时的他,已经恢复成了当年那位无坚不摧的游侠。
“唐瑛,你等着我。”王服在心中默念。
在王服发起冲锋之时,在他正北三里处,吴硕正仰望昌德门。夺门行动进展之顺利,连吴硕自己都有些吃惊。只是短短半个时辰,吴硕已经看到三座城门的卫灯落了下来。
许都太大了,董承手里的兵力捉襟见肘,因此分配给他的人并不多,只有二十人与四封敕书。吴硕和其他三个人各自带着几个随从和一封敕书分赴四门,至于如何夺门,就看各自手段了。
现在看来,无论其他三处的手段是软是硬,都已经顺利拿下了。
“就看我的了!”
吴硕舔了舔嘴唇,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交接刘备、往许都卫里掺沙子、夺门,每一件事都是高难度的,可他都无比完美地完成了。吴硕深信,这个时代总会有些人是天纵之才,而那个人不会是杨修,而是自己。
吴硕掏出敕书,走到昌德门前。他彻底研究过昌德门,城门令是一个单纯质朴的老什长,头脑比较简单,唯满宠是从,靠宣讲大义是没用的。幸运的是,在之前整饬宿卫与许都卫的行动中,吴硕给昌德门掺进了数名王服部下。届时只要自己能骗过一时,便可内外应和,以雷霆之势扑杀此令,再亮出敕令,必可震慑群小。
他迈步走过去,正欲喊出城门令的名字,忽然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在正对面漆黑的城楼门洞里,传来一阵沉重而悠长的金属摩擦声。
这个声音只说明一件事:昌德门的城门,正在缓缓地开启。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已经觉察到了?”吴硕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又被否认了,“如果许都城内有变,守兵在不明情势的情况下,应该是紧闭门户才对。也许是某位信使紧急出城吧。”
退一万步,即便是守兵觉察到不妙,大开城门,也无关紧要。董承将军妙手所致,这许都方圆几十里内,曹氏应该已无可战之兵。
想到此节,吴硕心中略定,对身后随从道:“随我进去,看我眼色行事。”随从们没有动,只是惊骇地指向城门洞的黑暗,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吴硕注意到他们的奇异神情,回头去看,瞳孔陡然收缩。
“这,这怎么可能!”
这成了吴硕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3】
董承看到四面城门上的卫灯都熄灭,才从董府起身。他穿起朝服,在数名心腹家将的护卫下乘车向皇城开去。在临走之前,董妃出现在门口,问父亲这么晚是去哪里。
董承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却不肯告诉她。现在尘埃尚未落定,告诉她也只是徒增担心,对胎儿不好,不如等到大局了然之后,再报喜不迟。
他满怀自信地步出府门,登上早已准备好的翠绿鼻车。临开动前,他看到对面墙垣上黑影一闪,不禁嘲讽地笑了笑。那大概是许都卫的探子吧,就算他知道自己的行踪,也没有上级需要汇报。那个毒蛇一样的怪物,已经变成了王服的刀下亡魂。
周围在夜色笼罩下黑压压一片,街道空旷冷清,只听到这辆车马蹄敲击地面“嗒嗒”作响,回声听起来格外清晰。董承坐在车里,不时正一下自己的冠冕,暗暗打着等一下在朝堂上要说的腹稿。
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曹操本人。
如今的时局,与穆宗朝不同。如果曹操在许都被杀,只会让曹氏军队陷入疯狂,与没有反抗能力的朝廷玉石俱焚。所以他苦心孤诣,趁袁、曹对峙的机会演这一出调虎离山,只是为了顺利控制许都。许都一落,诸侯群起而攻之,四面受敌的曹操绝不敢第一时间反扑,只会缩到兖、徐之间,跟袁绍、刘备等人打成一团。
而汉室便可在许都从容布局,无论是引刘表北上还是请西凉马腾、韩遂入关屏护,可选择的手段多得是。汉室将会在董承的手里复兴。
很快翠鼻车就开到了皇城外,董承从车上下来,贴着不算高大的宫墙根朝正宫门走去,一边走,一边伸出手掌去摩挲宫墙粗糙的表面。墙面凹凸不平,尖利的石子硌得手掌很疼,让他有种微微的惬意。
“大事成后,需要重新修葺一下才是,最好是用河泥砖与白垩土。”不知为何,最先浮现在这位车骑将军脑海里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琐碎的念头。
王服一马当先,一脚踢开许都卫的木门,闯将进去,屋内的情形却教他大吃一惊。
屋内几案上点着数盏油灯,却空无一人。油灯里的残油甚多,说明点燃没多少时间。王服强自镇定心神,率众又冲入其他几间屋子和后面的监狱里,两处也都空空如也。王服运足了力气,此时却扑了一个空。
他倒提着长剑,面色阴沉地从监狱里走出来。旁边几位亲随有些不知所措,纷纷问他该怎么办。王服沉吟片刻,说道:“去司空府!”
满宠很显然是听到风声,先溜走了。这虽然让局势变得复杂起来,但也未出董承的意料。以满宠在许都的耳目,让他完全不知情是很难的。对此,董承也准备好了应手。
捉大放小,只要控制住皇帝与曹氏亲眷,加之四门封闭,满宠纵然才智过人,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届时讨贼诏书一下,攻守易位,取他性命便如瓮中捉鳖。
王服传下命令,麾下的人马立刻跟随着他,朝着司空府跑去。这时候,他的一名弟子忽然心生警兆,趴下身子把耳朵贴在路面,然后抬起头来对王服道:“师傅,似乎有大队骑兵朝这边来了。”
“胡说!邓展如今被种辑围在西监苑,纵然杀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