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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西南撤退逃难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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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微微亮,我就起来,想下车走一走,伸伸腰。因为我们坐在装设备的木箱上,只能躺和坐,不能站,更不要说直着腰站。当我下到站台上时,一幅古今未闻的景象呈现在我的眼前。所有的车厢顶上都坐满了人,两组火车轮子之间的空挡,也吊起了竹床,木板,横躺着人。世界上只听说有双层车厢,可如今,一节车厢却有了三层,我就把这三层视为三等。
  我们这些坐在车皮内货厢上的人,能坐、能躺,还能猫着腰移动,而且比较安全,我就称它为“头等卧车”。
  而那些睡在两组轮子中间吊床上的人,只能躺着,甚至坐都不能,且不安全,我就称它为“二等卧车”。
  至于那些坐在车顶上的人,刮风下雨都只有露着,晚上也不敢睡,甚至打个盹也不行,否则,一不小心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是最不安全的了,我就把它称之为“三等普通客车”吧!
  七月二十一日,因紧急疏散,整个桂林已乱纷纷,尤其在车站,更是紊乱不堪。襁褓婴儿的哭闹声,小孩子的哭喊爹娘声,寻找儿女的叫喊声,争抢上车的打闹声,混成一片,似山崩地裂。整个一天,就在这乱轰轰中渡过,也不知什么时候开车,也不敢离开。一直等到下午六点,我们的八节车皮才被编组到另一列车。又一声汽笛长鸣,火车沿着轨道,迅速而有节奏的轰鸣,离开了“桂林北站”,又沿着昨日驶来之路向南驶去,很快又到了“甲山村”的西端,又经过了工厂的月台,我再一次含着热泪凝视着“甲山村”这美丽的田园与河山。一直目送她到很远很远。
  不多久,火车又进站了,因为夏日的白天较长,下午七点多钟还有微亮,藉此可以看清站名,“桂林南站”到了,按正常停车十几分钟,车又开出了,到此,车才真正的离开了桂林,不久天就黑了下来。
  这日,天空既没有月亮,也无星星,四周一片黑暗,压得你感到郁闷,偶或有三两点萤火飘起又落下,但也无心去追踪。车皮内也没有电灯,只有工厂为我们准备的几盏马灯,那微弱的灯光,照着人们那憔悴的面容,使得周边环境更显得凄凉。整个车厢没有外出旅行的那种兴高采烈,有的只是离开自己可爱的故乡而对于逃难前途未卜,难以言表的心境。
  半小时后,火车汽笛又鸣,但速度也渐渐放慢,这告诉人们,火车又要到站了。但此刻天已漆黑,站台上又无照明,也就无法知道这个站的站名。超过正常的停车时间,车还未开,又过了两个小时,还是没有开。才离桂林不久,火车就开始了不正常的运行。
  我们估计车不会开了,也就安安心心的睡觉。这一夜睡得很香,虽然是高低不平的硬箱板也无妨。这可能是逃难出来的第二天已经有点累了,而且是一小站,车站上没有那么多的难民,也就不会那么乱哄哄。
  七月二十二日醒来,火车已经在开动,车上没有水洗脸,就用湿毛巾擦了擦算完成使命,此时我朦胧的向母亲询问:
  “昨夜停靠的是什么站?”
  “苏桥!”
  火车飞快的在田野上奔驰,一会掠过一座山,一会又通过一座桥,远处的小茅屋,还在冒着一缕缕青烟,那是当地农夫的住房,也许他们还不知道日本鬼子就要打来;也许他们知道了也舍不得离开,舍不得离开生他养他的那块沃土。但是我想,他们若不逃离,可能就会遭到日本鬼子的杀戮,一种对同胞的同情,顿时产生。
  过了好一段时间,火车又到了一站,车尚未停稳,就见离我们火车三股道的地方,倒卧着几节车厢,行李杂物撒了一满地,地上有几具用芦席或白布盖着的尸体,还有几个血肉模糊的人,躺在竹床或凉席上呻吟,不时还能见到这些人动一动,说明他们是受了重伤还活着的人。见到这个场面,就知道不久前在这里出了车祸,火车翻车,后又听人议论:
  “苏桥也翻了车!”
  “是撞车!”
  “锅炉都爆炸了!滚烫的开水崩出来,把坐在车头上人烫死了不少,可惨啦!”
  “那些人本想逃命,又没有别的车好乘,就扒车坐在火车头两边,因为怕自己滚下来,再用绳索将自己的身子拴在车上。这一下就遭了,眼看前面已有车来就要撞车,想跳也跳不成,就这么活活的被烫死。”
  又有人议论翻车的原因。
  “平路上怎么会翻车?还不是撞车造成。”
  “怎么会撞车呢?”
  “还不是交通管理乱了套,信号失了灵!”
  “扳错了道叉。”
  “唉!”,我为那些遭难的人叹息,他们都是中国人,是我们的同胞,为了不受日本鬼子的蹂躏,不做亡国奴,他们才出来逃命,可是没想到还没走上几十分之一的路程,就命丧黄泉,而且死得是那么惨。又联想到我们家,不知灾难又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全家这八条性命,又能否逃得脱身。
  火车在这个站没有停多久就又开了。很快,一大片甘蔗田呈现在眼前,一人多高的甘蔗,在微风吹动下,如波浪起伏荡漾,这是劳苦农夫种下的果实,眼看就要被日本鬼子糟蹋,我为他们惋惜,我为他们叹怜。
  遥望远处的河水,在太阳光的照耀下,好似无数块反光的明镜,镶嵌在一条蜿蜒的绸带上,闪闪发光,时而可看到一两条小船,高扯起风帆,乘风而破浪。
  突然车速渐渐减慢,我们以为又到站了,但是四周仍是一片田野,远处也无车站的踪影,原来是列车在爬坡,机车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艰难的爬着。但车速仍然越来越慢,最终还是没有能爬上这个坡而停了下来。当然啦!一个机车头拉上几十节车厢,在平路上走,已经很勉强,现在还想爬坡,也就“力不从心”。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忽听车下有人敲着铜脸盆喊话:
  “年青人都下来推车呀!火车上不去坡了!”
  这大概是有人出主意这么办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大家还非常听从指挥,很快就都下了车,就连我这十一岁的小孩也下车帮助出把力,可见当时共患难的难民,人心之齐。成千上百的人在一声:
  “嗨哟!”号子的指挥下,齐声发出:
  “推呀!”如同狮子般的吼叫声,并用力推车。
  但毕竟因火车拖带太多,在这么多人的推动下,仍纹丝不动。人推汽车倒是常见,可是成百上千的人推一列火车,恐怕只有在那战争年代,逃难途中才会发生,这也称得上是今古奇闻。无奈,只有推选几名代表,步行到“苏桥”去报告,请求再派一个车头来。这就不是短暂功夫的事情,于是我们就架灶做饭。这次完全由我一个人进行,一个小时,一锅香喷喷的饭就做好了,从此,我就经常担当起这做饭的重任。
  乘火车逃难途中的吃饭,是既不能定餐,也不能定时,停车时间长有机会就做一点(自己带油盐柴米),碰到有卖的就买一点,也许一天就一餐,最多也就吃两顿。
  此外,乘这种自搭顶蓬的火车,要解决“方便”的问题,那才叫真正的不方便。车上没有准备厕所,整个车全部是通着的,互无遮掩,小孩子嘛!可以坐痰盂解决问题,大人可就难办了,男性公民小解嘛,抱着棚架的柱子对着旷野进行,女性公民,则不论什么,都得等火车停在旷野,才能完成。
  一直到黄昏将近,才从远处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慢慢的从我们的车尾方向开来了一个机车头,挂上了我们这列火车,这样一个拉,一个推,列车终于启动,大家于是欢呼起来。爬过了这个坡,火车又进入正常运行,那有节奏的撞击铁轨声,好像为我们的胜利奏起一曲赞歌。
  七月二十三日,一早醒来,只见我们的火车停在路基旁堆有一些枕木的荒野上,司机和司炉正在忙着往车头扛枕木。在平时,这种行为是违法的,可以以破坏铁路治罪,而现在,据说是机车没有了煤,正好用它来解决燃“煤”之急。另外这些枕木留下来,也是给日本鬼子利用,现在把它当煤烧,还可救出成百上千的性命。
  但就在此时,另一幕戏剧开场了。一些难民趁此机会,如潮水一般一涌而下,似排山倒海冲向田野,他们冲向洋芋(土豆)地挖洋芋;冲向甘蔗田砍甘蔗。顷刻间,一大片甘蔗地被一扫而光,地里只残留几片散落的甘蔗叶,好一片狼藉的情形。我也用菜刀去砍了几根。可怜的农夫们一年的辛劳,还未等收获,就被我们这似蝗虫的难民吃光,但在那战争年代,谁又顾得了那些。
  车轮又渐渐转动,全车厢的人,一边啃着甘蔗,一边谈论着刚才的情景。
  有的说:
  “农夫一年辛苦一无所获,我们这么做很不应该”。
  又有人说:
  “有人守着,我们照样给钱”。
  还有人这么说:
  “我们不吃,也是留给日本鬼子享用”。
  “还不如我们吃了的好”。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火车驶进了一个稍大一点的车站,做生意的人还不少,火车要在此上水,大概要在此停二三十分钟,我们也就趁此机会下车活动活动。上车休息一会,车又开了,离站几分钟,火车驶入了一个两边是峭壁陡山,中间夹着这条铁路的峡谷之中。火车在里面行驶,车轮撞击铁轨的响声,再经陡峭的山壁回过来,震耳欲聋,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使小孩子们迅速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突然,车顶上有人大声喊叫:
  “停车呀!快停车呀!前面要过山洞了!”
  “快停呀!否则我们就没命了!”
  本来山洞就不高,那些高一点的车顶离洞顶的距离就更小,那里容得下坐着的人,要是人少,还可以迅速将身子趴下,躲过被洞顶刮下的危险,可现在是人挤人,人挨人,趴下也不能。
  火车并未停,接着就是一声声,
  “唉哟!”
  “救命!”
  的刺耳惨叫声,震动着天空。
  火车进入了山洞,那悲惨的救命声没有了,这说明坐在车顶上那些可怜难民,一个个都被撞了下来,他们首先被洞顶猛烈冲击,再掉到石头路基,恐怕难有一个活命,恐怕他们的尸体都会模糊不清,我不敢深想这不堪入目的惨景。他们坐这车顶,为的是逃命,可是谁能想到,坐在这车顶上反而早早的送了他们的性命,而且死得是那样的惨,连为他们收尸的人都可能难寻。
  进洞以后,伸手不见五指,火车头冒出来的浓烟,灌满整个山洞,对于我们这四周完全是敞着的改装客车来说,浓烟呛得人们鼻涕、眼泪流个不停,并且咳嗽得要命,我们赶快用手帕捂住口鼻,闭上眼睛。十分钟后,火车出了山洞,我们才又重见光明,并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出山洞后,人们才开始顾得着议论刚才的惨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
  “火车应该停车,因为摔死的,碾死的都是自己的同胞,应该停车让他们下来。”
  “司机不停没良心”。
  但也有为之辩解的。
  “刹车来不及!”
  “什么刹车来不及,刹不住车,但刹车使车行慢点,也好让人跳车捡条命。”
  我倒觉得后面这个人讲得有些道理。一些妇女们想到刚才的情形,多数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大约十一点钟,火车又到了一站,这时父亲对母亲说道:
  “我到车站外去买点东西就来,你们等着。”
  可是父亲去了约半个钟头还未见到他的踪影。可能他买东西忘了形。此时,火车汽笛已鸣,它告诉我们,火车马上就要开了,可父亲还没回,这可急坏了我们,心如刀绞似的难受,母亲很快流下了眼泪,我和两个大一点的妹妹也擦泪不停,而两个小弟弟见此情形,则哇的一声哭了。我和母亲不约而同的共发着联想。
  “这怎么办!在这逃难中途,走散了人,而且走散的是当家作主的大男人,一个女人家又怎么把这六个还小的儿女带出这苦境”。
  真是难以用文字来形容这难过的心情。难过归难过,我还得强忍着眼泪,去劝慰母亲。
  “我已是一个男子汉,我能帮您老人家照理事情。”
  “爸爸会回来的!”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可丝毫也不能平静。
  车轮已在徐徐转动,正在我们伤心到极点的时候,父亲的身影,突然在我们眼前出现。我欢呼似的喊道:
  “爸爸回来了!”
  顿时全家由悲伤转入喜境。
  父亲一手提着一块重约五斤的牛肉,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布袋,我很快接过东西,父亲气喘吁吁的抢上了车,我和母亲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回到了我们坐的位置,我放下手中东西,赶快拿一块干毛巾给父亲擦汗,父亲边擦汗边打开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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