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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贝克特戏剧选-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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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季米尔大笑,像先前一样突然抑制住,改为咧着嘴嬉笑。



弗拉季米尔:你真叫我忍不住笑,要是笑不算违法的话。



爱斯特拉冈:咱们已经失去了咱们的权利?



弗拉季米尔:咱们已经放弃啦。



'沉默。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胳膊耷拉着,脑袋低垂着,两只膝盖在往下沉。



爱斯特拉冈:(无力地)难道咱们没给系住?(略停)难道咱们没——



弗拉季米尔:(举起一只手)听!



'他们倾听,显出可笑的紧张样子。



爱斯特拉冈:我什么也没听见。



弗拉季米尔:嘘!(他们倾听着。爱斯特拉冈身体失去平衡,险些儿摔倒在地上。他攥住弗拉季米尔的一只胳膊,弗拉季米尔摇晃了两下,他们挤在一起静听着)我也没听见。



'如释重负的叹气声。他们松弛下来,彼此分开。



爱斯特拉冈:你吓了我一跳。



弗拉季米尔:我还以为是他哩。



爱斯特拉冈:谁?



弗拉季米尔:戈多。



爱斯特拉冈:呸!是风吹芦苇响。



弗拉季米尔:我简直可以发誓说我听到了吆喝声。



爱斯特拉冈:他干吗要吆喝呢?



弗拉季米尔:吆喝他的马。(沉默)



爱斯特拉冈:我饿啦。



弗拉季米尔:你要吃一个胡萝卜吗?



爱斯特拉冈:就只有胡萝卜吗?



弗拉季米尔:我也许还有几个萝卜。



爱斯特拉冈:给我一个胡萝卜。(弗拉季米尔在他的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萝卜递给爱斯特拉冈,爱斯特拉冈咬了一口,忿忿地)这是萝卜!



弗拉季米尔:哦,请原谅!我简直可以发誓说我给你的是胡萝卜。(他又在衣袋里摸索,只找到萝卜)全都是萝卜。(他摸衣袋)你准是已把最后一个胡萝卜吃掉了。(他摸索衣袋)等一等,我找着了。(他掏出一个胡萝卜递给爱斯特拉冈)拿去,亲爱的朋友。(爱斯特拉冈用衣袖擦了擦胡萝卜,吃起来)把最后一个吃了吧;这样就把它们全部消灭掉啦。



 



爱斯特拉冈:(咀嚼着)我刚才问了你一个问题。



弗拉季米尔:啊!



爱斯特拉冈:你回答了没有?



弗拉季米尔:胡萝卜的滋味怎样?



爱斯特拉冈:就是胡萝卜的滋味。



弗拉季米尔:好得很,好得很。(略停)你刚才问的是什么问题?



爱斯特拉冈:我已经忘了。(咀嚼着)就是这事伤我脑筋。(他欣赏地瞅着胡萝卜,用拇指和食指拎着它摆动)我决不会忘掉这一个胡萝卜。(他若有所思地吮吸着胡萝卜的根)啊,对了,我这会儿想起来啦。



 



弗拉季米尔:嗯?



爱斯特拉冈:(嘴里塞得满满的,出神地)难道我们没给系住?



弗拉季米尔: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出来。



爱斯特拉冈:(咀嚼着,咽了一下)我问你难道我们没给系住?



弗拉季米尔:系住?



爱斯特拉冈:系——住。



弗拉季米尔:你说“系住”是什么意思?



爱斯特拉冈:拴住。



弗拉季米尔:拴在谁身上?被谁拴住?



爱斯特拉冈:拴在你等的那个人身上。



弗拉季米尔:戈多?拴在戈多身上?多妙的主意!一点不错。(略停)在这会儿。



爱斯特拉冈:他的名字是叫戈多吗?



弗拉季米尔:我想是的。



爱斯特拉冈:瞧这个。(他拎着叶子根部把吃剩的胡萝卜举起,在眼前旋转)奇怪,越吃越没滋味。



弗拉季米尔:对我来说正好相反。



爱斯特拉冈:换句话说?



弗拉季米尔:我会慢慢地习惯。



爱斯特拉冈:(沉思了半晌)这是相反?



弗拉季米尔:是修养问题。



爱斯特拉冈:是性格问题。



弗拉季米尔:是没有办法的事。



爱斯特拉冈:奋斗没有用。



弗拉季米尔:天生的脾性。



爱斯特拉冈:挣扎没有用。



弗拉季米尔:本性难移。



爱斯特拉冈:毫无办法。(他把吃剩的胡萝卜递给弗拉季米尔)还有这点儿吃不吃?



'一阵恐怖的喊声,离他们很近。胡萝卜从爱斯特拉冈手中落下。他们发愣了,站着不动,随后突然一起向舞台边厢狂奔。爱斯特拉冈中途煞住脚步,奔回原处,捡起胡萝卜塞进衣袋,向等丰他的弗拉季米尔奔去,又煞住脚步,奔回原处,捡起他的靴子,奔到弗拉季米尔身边。他们拱肩缩背挤作一堆等着,若有所畏。



 



'波卓及幸运儿上。波卓用绳子拴住幸运儿的脖子,赶着他在前头走,因此幸运儿最先在台上出现,跟着是那绳子,绳子很长,在波卓露面之前可以让幸运儿一直走到台中央。幸运儿两手提着一只沉重的口袋、一个折凳、一只野餐篮和一件大衣。波卓拿着一根鞭子。



 



波卓:(台后)走!(鞭子声。波卓出现。他们穿过舞台。幸运儿在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跟前走过,下。波卓一眼看见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一下子煞住脚步。绳子拉紧了。波卓使劲抖动一下绳子)回来!  



 



'幸运儿和他所提的行李倒地的声音。



'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朝他转过身去,又想上前帮助他,又害怕多管闲事。弗拉季米尔朝幸运儿走了一步,爱斯特拉冈攥住他的袖子,把他拉了回来。



弗拉季米尔:放我走!



爱斯特拉冈:别动!



波卓:小心!他心眼儿很坏。(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转向波卓)对待陌生人。



爱斯特拉冈:(低声)是他吗?



弗拉季米尔:谁?



爱斯特拉冈:(想不起名字)嗯……



弗拉季米尔:戈多?



爱斯特拉冈:不错。



波卓: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波卓。



弗拉季米尔:(向爱斯特拉冈)决不是!



爱斯特拉冈:(怯生生地向波卓)您不是戈多先生,老爷?



波卓:(用可怕的声音)我是波卓!(沉默)波卓!(沉默)这名字你们听了难道毫不在乎?(沉默)我说,这名字你们听了难道毫不在乎?



'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面面相觑。



爱斯特拉冈:(假装思索)布卓……布卓……



弗拉季米尔:(也假装思索)波卓……波卓……



波卓:波卓!



爱斯特拉冈:啊!波卓……我想想……波卓……



弗拉季米尔:到底是波卓呢还是布卓呢?



爱斯特拉冈:波卓……不……我怕我……不……我好像并不……



'波卓威胁似的向前迈了几步。



弗拉季米尔:(讨好似的)我过去认识一家叫戈卓的。他家的母亲脸上长满了瘊子——



爱斯特拉冈:(急急地)我们不是您这地方的人,老爷。



波卓:(止步)你们不管怎样总是人。(他戴上眼镜)照我看来,(他摘下眼镜)是跟我一样的人,(他哈哈大笑)是跟波卓一样的人!都是照着上帝的模样儿造的!



弗拉季米尔:嗯,您瞧——



波卓:(专横地)戈多是什么人?



爱斯特拉冈:戈多?



波卓:你们刚才错把我当作戈多了。



爱斯特拉冈:哦,不,老爷,一点儿也没有这意思,老爷。



波卓:他是什么人?



弗拉季米尔:哦,他是……可以说是个相识。



爱斯特拉冈:哪儿说得上,我们简直不认得他。



弗拉季米尔:不错……我们跟他并不熟……可是不管怎样……



爱斯特拉冈:就我个人来说,我就是见了他的面也认不得他。



波卓:你们刚才错把我当作他啦。



爱斯特拉冈:(在波卓面前退缩)那就是说……您明白……天黑……紧张……老等着……我承认……一时间……我还以为……



波卓:老等着?那么说来你们在等他?



弗拉季米尔:嗯,您瞧——



波卓:这儿?在我的土地上?



弗拉季米尔:我们没安坏心眼儿。



爱斯特拉冈:我们的用意是好的。



波卓:路是大家都可以走的。



弗拉季米尔:我们也是这样理解的。



波卓:实在丢脸。可是你们已经来了。



爱斯特拉冈:我们已经没法挽回了。



波卓:(做了个宽宏大量的手势)算了,咱们甭谈这个啦。(他抖动一下绳子)起来,猪!(略停)每次他只要一摔倒,就马上睡着(抖动绳子)起来,猪!(幸运儿起身捡行李的声音。波卓抖动绳子)回来!(幸运儿后退着上)站住!(幸运儿停住脚步)转过来!(幸运儿转过身来。和蔼地向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诸位,我见到你们很高兴。(他们露出不信的神色)一点不错,真正地高兴。(他抖动绳子)过来点儿!(幸运儿迈步)站住!(幸运儿停住脚步。向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不错,一个人独自个儿赶路,路就显得特别长,尤其是一气儿走……(他看了看表)不错……(他计算着)不错……六个小时,一点不错,一气儿走六个小时,而且一路上连人影儿也没见一个。(向幸运儿)大衣!(幸运儿放下口袋,走向前去,把大衣递给他,回到原处,重新捡起口袋)拿好这个!(波卓递过鞭子。幸运儿上前,因两手都拿着东西,就用嘴叼着鞭子,又走回原处。波卓开始穿大衣,又忽然停住)大衣!(幸运儿放下口袋、篮子和凳,走向前去,服侍波卓穿好大衣,走回原处,拿起口袋、篮子和凳)今儿晚上的天气有点儿秋意。(波卓扣完大衣纽扣,弯腰,打量自己,挺直身子)鞭子!(幸运儿上前,弯腰,波卓从他嘴里夺过鞭子,幸运儿走回原处)不错,诸位,我不能老往前走,一点儿不跟我的同类交往。(他戴上眼镜,注视着两个同类)尽管相同之处并不多。(他摘掉眼镜)凳子!(幸运儿放下口袋和篮子,上前,打开折凳,放好,走回原处,重新拿起口袋和篮子)过来!(波卓坐下,拿鞭子柄顶住幸运儿的胸膛推了一下)回去!(幸运儿退后一步)远点儿!(幸运儿又退后一步)站住!(幸运儿止步。向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只要你们不反对,我倒是想和你们在一块儿消磨一些时光,随后再赶我的路。篮子!(幸运儿上前,递上篮子,回到原处)新鲜的空气能使人开胃。(他打开篮子,取出一只笋鸡、一块面包和一瓶酒)篮子!(幸运儿上前,拿起篮子,回到原处)离远点儿!(幸运儿退后一步)他浑身发臭。祝你们健康!(他从酒瓶里喝了一口酒,把酒瓶放下,开始吃东西。沉默。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开始围着幸运儿转,上下打量着他,起初小心翼翼,越到后来胆子越大。波卓大口地吃着笋鸡,啃干净骨头后就随手扔掉。幸运儿打起盹来,身子渐渐下沉,直到口袋和篮子都碰着地面,随后突然惊醒过来,一下子挺直身子,跟着又打起盹来,身子逐渐下沉。)



 



爱斯特拉冈:他什么地方不舒服?



弗拉季米尔:他似乎累啦。



爱斯特拉冈:他干吗不把口袋放下来?



弗拉季米尔:我怎么知道?(他们走近他身边)当心!



爱斯特拉冈:跟他说几句话。



弗拉季米尔:瞧!



爱斯特拉冈:什么?



弗拉季米尔:(指着)他的脖子。



爱斯特拉冈:(望着他的脖子)我什么也没看见。



弗拉季米尔:这儿。



'爱斯特拉冈走过去站在弗拉季米尔身边。



爱斯特拉冈:哦,天哪!



弗拉季米尔:一个流着脓的疮。



爱斯特拉冈:是绳子勒的。



弗拉季米尔:是磨破的。



爱斯特拉冈:这是难免的。



弗拉季米尔:是绳子的结磨的。



爱斯特拉冈:是擦伤的。



'他们重新打量起他来,仔细看他的脸。



弗拉季米尔:他长得不难看。



爱斯特拉冈:(耸肩,作了个怪脸)你看仔细了?



弗拉季米尔:有点象女人。



爱斯特拉冈:瞧他的口水。



弗拉季米尔:这是难免的。



爱斯特拉冈:瞧他的粘涎子。



弗拉季米尔:也许他是个傻瓜。



爱斯特拉冈:一个白痴。



弗拉季米尔:(仔细观察)看上去像甲状腺肿。



爱斯特拉冈:(也仔细观察)很难说。



弗拉季米尔:他在喘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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