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的年代-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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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或造船'如波兰格但斯克(gdansk)'工人为主干的劳工组织,在工业都市中心的兴起壮大——正如当年美国的汽车业联合工会(united autoworkers)和钢铁业工会(steel workers unions)的兴起,是由1937年的大罢工而发初。于是旧工业进入90年代继续存活下来,只是如今均已进入自动化,并有其他一些改变。相反的,新型工业与旧工业却完全不同。在标准的“后福特”工业地带——如中北意大利一带的威尼托(veneto)、艾米利亚…罗马涅、托斯卡纳等地——均不见旧工业特有的大型工业城市,独霸一方的厂家,或巨大工厂的踪影。这些新工业地区,往往是由散布乡内及镇上的厂家组成,其网络从郊外的作坊到外表极不起眼(却属高科技)的工厂到处都是。某家欧洲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即曾问过博洛尼亚(bologna)市长,可否愿意考虑让该公司一大工厂进驻该市。对此建议,市长很有礼貌,却断然地敬谢不敏。他表示,他的博洛尼亚,繁荣进步——刚巧也属共产党的治下——很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以农业性工业为主的社会及经济:还是让都灵米兰这些大城,去担心它们这类工业大城必有的问题吧。
于是工人终于成为新科技之下的牺牲品——进入80年代尤其如此——生产线上缺乏特殊技术及半技术的男女工人,更难逃这个命运;自动化的机器生产,轻易便可取代他们的地位。随着50和60年代全球大繁荣进入尾声,70和80年代便成为世界普遍不景气的年代。回想当年极盛时,生产作业虽然愈来愈节省人力,工人人数却不断膨胀(见第十四章),如今好景不再。80年代初期的经济危机,使得40年不见的大量失业状况重现人间,至少在欧洲尤为严重。
对一些缺乏远见的国家来说,一场工业大屠杀于此开始。1980…1984年仅仅5年时光,英国制造工业损失了25%。欧洲六大老牌工业国从事制造业的人口,从1973年到80年代后期之间,减少达700万之众,几乎等于四分之一;其中半数在1979-1983年间消失。到80年代末期,旧工业国的劳工阶级更见减少,新工业国却日渐兴起。此时西方发达国家的平民就业总人口当中,从事制造业者只占四分之一;美国损失更重,已不到20%(bairoch 1988)。原来在马克思主义者的说法里,随着工业的发展,人口势必日趋工人阶级化,以至绝大多数都将成为(体力劳动)工人。这种臆想,与事实的发展变化相去多远!其实除了英国是最显著的一大例外之外,从事工业的劳动阶级始终在各国居于劳动人口的少数。然而,至此工人阶级及工人运动的危机已出现,在旧工业世界尤为严重。它的败象,远在其问题趋于严重,转向世界性之前便已出现。
这个危机不是阶级本身的危机,却属阶级意识的危机。在19世纪末叶(见《帝国的年代》第五章)的已开发国家中,各行各业工人大众在出卖自己的力气以求糊口之余,发现众人原来可以结成一个工人阶级。他们也发现,原来这个事实可以作为他们生而为人,在社会上求生存奋斗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至少,他们当中有相当数目的人得出这个结论,便起而支持以工人为主体的党派及运动(这些党派及运动的意向宗旨,从其名称即可一览无遗——如工党等),数年之间,便成为声势浩大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工人们不但结合在一双双为劳动弄脏的粗手及微薄的工资之下,他们绝大多数,更属于完全缺乏经济安全感的贫苦大众。虽然劳工运动的主干人物并不至于苦到贫无立锥之地,但是他们对生活的要求是朴素的,离中产阶级的需求甚远。事实上在1914年以前,世界各地的工人阶级与耐用消费品的享用完全沾不上边,即使到两次大战之间的年代,也只有北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3地的工人享有这个福气。英国共产党的一名党员曾于战时被派往考文垂(coventry)的兵工厂进行考察。只见考文垂军火生意兴隆,市面繁荣。这位同志回去之后,张大着嘴巴对伦敦友人——作者本人正在其中——惊讶地道:“你想得到吗?在那里,连同志们也有车子呢!”
工人阶级之所以自成一体,一方面也因为他们与社会上其他阶级大量隔离所致。他们有独特的生活方式、穿着打扮,他们人生的机会受到极大限制。与白领阶级相比,虽然后者在经济上也同样感到拮据,在社会的阶梯上却享有较大的流动性。工人子女从未想进入大学深造,事实上也鲜有人跻身学府,一旦达到停学的最低年龄(通常为14岁),多数便不打算继续求学。实行君主制的尼德兰,在战前10至19岁的年龄层中,过此年纪继续进入中等学校者只占4%。至于实行民主的瑞典和丹麦,比例甚至更低。工人的生活、工人的住家、工人的预期寿命,均与他人不同。当50年代工人阶级与众不同的痕迹依然相当明显之际,最早几位由(英国)工人家庭出身,有幸获得大学学位的少数幸运儿当中的一位,曾如此表示:“这一类人的住家往往有一定模式,……他们没有自己的房子,往往是租房子住。”(hoggart,1958,p。8)
工人生活里尚有一项中心要素,也是他们自成一体的重要原因,即在其生活中处处可见的集体性的气质,一切都是多数的“我们”,支配取代个别的“我”。当年的劳工运动及党派,之所以能够打动工人阶级的内心,其中力量就在工人中间一个普遍的信念:像他们这样的人,若要改变命运,个人无能为力,只有靠集体的行动才能奏效;而最有效的集体方式,便是通过组织,不论是经由相互救济的手段,还是罢工、投票均可。反之,他们也相信,正因为劳动工人数字的庞大及情况的特殊,集体行动便成为他们唯一可以掌握的方式。工人发现,凭一己之力,挣脱本身“阶级”网罗(在美国,则为其“阶级意识”网罗)的机会虽然也非绝无仅有,但是却不甚符合其阶级特有的自我意象。此外,“我们”支配“我”的现象并不仅出于功能性的理由,事实上,工人阶级私人的空间如此狭隘,根本便无所逃遁于公众的方式——尤其是已婚妇女,她们悲苦的一生,狭小的生活范围囚限于一家四壁之内,必须在市场上、街巷中、公园里与邻里共过公共生活。由于家中缺乏空间,孩子们必须在街头或公园嬉戏,年轻男女得出外跳舞或约会,男人家则在大众酒馆(public house)里闲扯瞎混。直到两次大战之间的年代,无线电广播问世,才彻底转变生活空间只能困在家内的工人妇女生活——但也只有少数幸运国家的妇女有此福气。在此之前,除了私人性质的小聚会之外,各种形式的娱乐都是以公众的方式——在某些贫穷国家里,早年连电视也放在公共场所供民众共同观赏。于是从足球大赛、政治集会,一直到假日出游,生活中的娱乐,往往均以众人“共襄盛举”的方式进行。
从各种层面综合来看,在已开发资格较久的国家里,工人阶级凝聚一体的意识,在二战结束时达到高峰。到黄金年代,由于造成工人意识的各种因素遭到破坏,便一路渐走下坡。市面的繁华,市面的就业,以及一个真正大量消费社会的来临,彻底地改变了发达国家工人阶级的生活面貌。而且转变之势,一直在持续进行之中。从当年他们父母的标准来看——如果年岁大一些,甚至与本身的记忆对照——他们实在不能再算穷人了。不论由哪一方面衡量,生活上处处可见水准的提高,远超出美澳新等国以外的民众从前的想象。科技的进步,以及市场运作的原则,使得生活空间愈发地私人化。有了电视,无须再亲临球场看比赛;有了电视和录像机,不必再挤进电影院看电影;有了电话,不用上广场或市场也可以与朋友闲扯淡。在过去,工会会员或政党成员往往好出席支部会议或政治集会,因为开会时除了讨论正事以外,也是一种生活休闲的方式。如今娱乐方式都变得平民化私人化了,除了极端好勇斗狠者外,众人开始把时间转移到其他更有趣的事物上去(以往在竞选活动中,不可或缺与民众面对面的接触,如今效果也不再突出。这种活动之所以继续实行,只是基于传统,并为了给愈来愈趋少有的党团活跃分子打气而已)。贫穷与集体化生活为工人凝聚起来的共同意识,便在民生富裕与私人化之下解体了。
解体的缘由,并非出于工人阶级的面目难以辨别——事实上自50年代末期开始,下一章将介绍的新兴青少年文化,其独特之处,不论服饰音乐,都是向工人阶级学的(见第十一章第二节)。真正原因,在于富裕如今已是多数人能力可及之事。说起来,拥有一辆“甲壳虫”大众轿车,比之拥有一辆奔驰轿车,两车车主的差异,显然远胜有车无车的分野——更何况就理论而言,甚至连昂贵轿车,也可以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买到。如今的工人,尤其在进入婚姻生活,必须把开支全用在柴米油盐之前的最后单身阶段里,也可以把钱花在奢侈品上了。面对这个现象,60年代兴起的时装和美容用品工业立刻做出反应,紧抓住这个趋势不放。于是在新开发出来的高科技奢侈品市场上,从最高价位到最低价位,其间的距离不过是程度上的差异而已——如最贵的哈苏(hasselblad)相机,与最便宜的奥林帕斯(olympus)或尼康(nikon)相机之间,两种都能拍出相片,不同处只在地位象征而已。总之,从电视打先锋开始,以往只有百万富翁才能享有的个人用品及服务,如今在最普通人家里也可见到。简单地说,全面就业及实质性大量消费社会的影响,已使旧有发达国家内工人阶级的生活水准大为提高,至少就部分层面而言,远超过其父辈当年胼手胝足方才勉强糊口的生活上限——老一辈的收入,主要都用在基本生活所需上。
更有甚者,当时尚有其他几项发展趋势,更进一步扩大了不同部门工人阶级之间的差距。不过这些现象,要到全面就业的黄金时代结束,在70和80年代的经济危机中,在新自由主义向福利政策及“统合主义”体系施压之际,方才转趋明显。此前工人阶级中较弱的一环,已经在福利政策的资助下得到极大的庇护。一旦经济景气转劣,工人阶级中的最上一层——即技术工人及领班管理阶级——往往比较容易适应现代化高科技的生产事业。他们所在的地位,事实上也可以帮助他们从自由化市场中获得实际的利益——尽管另一群运气比较不佳的兄弟,却从此受挫而不支。因此在撒切尔夫人领导下的英国,若将最下层五分之一工人群众的生活与其他工人比较,相去之远竟比一个世纪以前还要严重。英国的例子虽然极端,也可见其转变之一斑。而最上层十分之一的工人,收入总值却高达最低层十分之一的3倍。这些位居顶层的工人阶级,沾沾自喜于本身境况蒸蒸日上之余,逐渐开始有一种想法:作为国家及地方上的纳税人,自己等于在补助那些依赖社会福利维生的“下层阶级”(underclass)。下层阶级这个带有恶意的名词,于80年代出现,于是这些完全靠公共福利制度而生的人,便成为前者的眼中之钉;除了一时紧急关心的必要救济之外,对于长期性的补助必欲除之而后快。过去维多利亚时代贫穷即等于“无品无格”的老观念,此时又死灰复燃,而且壁垒分明远比前更甚。因为在早先全球一片景气的美好时光里,全面就业照顾绝大多数劳工的物质所需,福利金额度便也水涨船高。到了依赖救济人数大增的今日,比起当年维多利亚时代的贱民“残渣”,这一大堆由“福利”供养的“无耻之徒”,日子舒适的程度比以前简直有天壤之别。看在其他认真工作的纳税阶级眼里,这种舒服日子,根本就不是这些不劳而获者配得的待遇。
因此,那些有技术在身的,“人格应得尊重的”人,便发现自己的政治立场——而且可能是破天荒第一遭——开始右转。更何况传统的劳工和社会主义团体,有鉴于极需公共救济的人数不断上升,此刻更致力财富的重新分配及社会福利,因此对上层工人的右倾更有火上加油之势。英国撒切尔夫人政府的成功契机,主要有赖技术工人脱离劳工阶层所致。工人阶级的凝聚力量日渐离析,或可看作工人结合形式的转变,更促成了劳工一族的分崩解体。于是有技在身之人,以及有能力往上爬者,纷纷迁出都市内城——更有公司行号、大小企业向四郊及乡区迁移的助长——市内原本一度以工人住户为中坚的老社区,或所谓的“红色地带”(red belt),不是一落而为特定人群的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