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云录-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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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将谋夺大位的计策告诉李世民,李世民一定会拿去跟这三人讨论。这三人将李世民居为奇货,是助他们日后扶摇直上的好风,见这计谋不是出于他们之手,一定会竭力反对,以免李世民一旦采纳,这助他夺位的首义大功便落到刘文静头上,他们却成了为人作嫁、退居其后。因此,他几次三番话到唇边又吞了回去。李世民固然不再是昔日的李世民,刘文静也不再是昔日的刘文静。他现在虽是忍气吞声、壮志难酬,但比之在太原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晋阳县令,今日毕竟已是家财万贯、在朝廷之上有一席之位的民部尚书!他深恐长孙无忌三人不仅会劝李世民放弃他的提议,甚至会劝李世民将他的密谋向李渊揭发,以证明李世民对李渊是何等忠心耿耿!这一来,他就不仅仅是怀才不遇,更会顷刻之间锒铛入狱、身败名裂!不,这样的险太大了!他已尝过荣华富贵的滋味,再也不能忍受重回当初潦倒不得志的日子,再也没有当年那种不惜破釜沉舟、将全副身家性命都押在李氏父子身上的那种狠劲了!
刘文静退缩了,却也更加倍的气愤难平了。对于李世民竟渐渐的疏远自己,转而将长孙无忌三人引为心腹,越发的感到他太忘恩负义!他禁不住想起李世民在他出使突厥之前说的话,想:“你明明说过,‘他日依仗刘兄之处还很多呢。但愿你我交情,永如今日,富贵不易!’可是如今,你却只依仗你的那三个新贵,哪里还记得和我的交情?”
就在这气恼若狂之下,他将李世民也一并的骂进去了。
此话一出,李世民瞟了李渊一眼,见他气得脸色发黄,不禁心中暗暗叫苦:“糟了,糟了,这次薛仁杲性命不保!”原来他本来打定主意,要在这庆功宴后乘着李渊心情舒畅之际向他为薛仁杲求情免死。他早发现李渊在心情好时,往往显得格外的宽大为怀,就是该死的人也能得到赦免;但若他心情恶劣起来,那便变得不可理喻,连不应杀的人也立斩无误。所以要使薛仁杲免于一死,只有在大胜之后李渊喜不自胜之时向他提出特赦的请求。岂料刘文静突然发难,李渊的心情不免急转直下,他再开口求情,只怕是徒费唇舌。这么一想,他更是恼怒刘文静的鲁莽了。
那边李建成怒道:“刘文静!你在这儿对父皇大呼小喝,难道就是做臣子应有的礼仪吗?”说着,却是愤愤的横了李世民一眼。
原来他听刘文静说什么裴寂“非今日庆功宴中有功之人”、不应“肆无忌惮的坐在上面”,这原是说裴寂的话,听在他耳中却句句都是在针对他,暗示他也“非今日庆功宴中有功之人”,也没资格“肆无忌惮的坐在上面”!他认定刘文静是李世民的人,这家伙这般狂妄嚣张,若非有李世居背后撑腰指使,他岂敢如此?他在心中恨恨的想:“二弟啊二弟,你今次虽是一举灭了西秦国,功可盖世;但为人岂可如此张狂,恃功自骄,不知天高地厚,连我跟父皇都不放在眼内、都骂在话里?”刘文静虽是“太子秦王”一并的说,但在李建成心中,刘文静指桑骂槐的当然是他!
李渊本是无言可对,但李建成的话一说,马上提醒了他。他拍案而起,怒喝道:“大胆刘文静!殿堂之上岂容你目无尊卑、大呼小叫?来人啊,给朕将这狂徒赶出去!”
殿下侍候的武士齐声答应,马上便有两人走了上来,一边一个挟住刘文静,要将他硬拖下去。
李世民虽是气恼刘文静擅作主张,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人,若他在这许多大臣前受了辱,自己也没面子,忙站起来道:“且慢!”转头对李渊道:“父皇,刘仆射想是多喝了两杯,有些醉了,才失了仪态。父皇大人有大量,何必为这种小事伤了脾气?”
刘文静却是气昏了头,竟没想到李世民这是在回护他,大叫道:“我没醉!我……”不待他再说第二句,那两个武士都是乖觉之人,只怕他再叫下去会喊出不成体统的话来,忙都伸手用力捂住他的嘴巴。
李建成冷冷的道:“二弟,刘文静出言不逊,羞辱父皇,那是他自己不好,与你何干?你何必要来涉这趟浑水,教父皇丢脸?”
李世民心头一窒,知道再说下去只有将这件事越描越丑,只得忍气道:“是!”重重的坐了下来。
李渊用力捶案叫道:“还不将这狂妄之徒拉下去!”
两名武士连拉带推的强行将刘文静拖了出去。裴寂惊魂稍定,双手举杯向着李渊,战战兢兢的道:“皇……皇上圣明,不要为这等小人气坏了身子!”心慌意乱之下不免手足发抖,杯中的酒都溅了出来。
李渊勉强挤出笑容,向着满殿鸦雀无声的大臣一摆手道:“众爱卿不必理会刚才的事,咱们继续欢宴!”
数日后,李世民在秦王府书房之内与长孙无忌议事。
长孙无忌道:“西秦降军的部队在瞿长孙厉行整顿之下,现已成军纪严明、令出必从之师。跟我们的旧部相比,如今唐军之中最强最严的反倒是这支军队。”
李世民点点头道:“瞿长孙有将帅之才,我到底没有看错人。”
长孙无忌又道:“但糟糕的是,皇上执意将薛仁杲在长安西市街头公开处决,说要收杀鸡儆猴之功,教其他人不敢违逆我大唐帝国,自称为帝。西秦降军对此震动很大。本来大王一番安抚颇收成效,他们已衷心拜服大王,如今却又谣言四起,说皇上杀了薛仁杲后,下一步就要对付他们。”
李世民恨恨的咬牙,却不作声。他心中正深深怨怪刘文静:“刘文静啊刘文静,这都是你不好!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我正要为薛仁杲求情之前惹翻了父皇,害得我这一连几天,说什么话父皇都不听,将我降服西秦军的计划全打乱了!”
但是,这番怨愤之心他是决不能向长孙无忌等说出来的。他们都知道刘文静是他以前的心腹,而他们则是他现在的心腹,他们心中必定会拿刘文静的境况来自比。所以他决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半分对刘文静的不满和怨恨。相反,他只能对刘文静表示痛惜,好让他们看在眼中,心里觉得他是个感念旧情的人,并没有对不起刘文静。刘文静今日落到这般田地,完全是因为他自己不好,是他对他李世民不住,离弃了他这么好的主人。这样,他们才会更忠心于他,不会象刘文静那样动念离开他去攀附李渊或其他人。
这时,他微微叹气,道:“父皇对薛仁杲成见太深,我已费尽唇舌,仍是不能改变圣意。”
长孙无忌道:“大王明天最好亲下西秦降军营中一趟,务必以言语打动他们,教他们相信皇上此举只针对薛仁杲一人,决不牵连旁人,好让他们安心。”
二人正说着,门外忽报房玄龄和杜如晦到。
李世民起身到门边相迎,笑道:“两位先生今天怎么迟到了?待会可要每人罚一杯。”
房玄龄沉声道:“大王,刘文静那边出大事了!”
李世民心头一紧,这才看清二人面色凝重,忙问:“是什么事?”
房玄龄道:“那晚宴会刘文静被逐了出来之后,一直怀恨在心,在家里经常拿着刀剑乱砍柱子,大叫要杀了裴寂,神志失常,好象鬼魂附身一般。他在狂怒之中出手打了个小妾。那小妾受辱不过,竟写了一份密奏给皇上,说刘文静胡言乱语之中有很多大逆不道之言,想谋反作乱。皇上一怒之下便将刘文静下狱。我跟杜兄今早一听闻这消息,就急忙一起到大理寺去探听,这才迟了来这儿。”
李世民问:“审理刘文静的是谁?两位看是否能打通一下关节?我若开口,应该都能给点面子吧!叫他们尽早结案,给他判个轻一点的罪名,在父皇那儿敷衍过去就是了。”
房杜二人互视一眼,杜如晦摇头道:“恐怕大王今次是无能为力的了!”
李世民心头一震,道:“这是什么意思?”
杜如晦低声道:“审理此案的正是裴寂!”
李世民倒抽一口冷气,双手抓紧椅子的扶手,身子往后一仰,两眼盯着半空,好半天不能作声。
默然半晌,他霍的站起来,道:“我这就进宫去面见父皇,为他求情!”
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长孙无忌道:“恕我直言!大王此去,只怕也是白跑一趟。皇上明知裴寂跟刘文静是死对头,还是将此案交给裴寂审理,摆明了是要置他于死地。皇上既是心意已决,大王再劝,也是枉然。”
李世民皱眉道:“要父皇回心转意,确乎不是易事,但要救他一命,总不会全无办法。我与他总算共事一场,如今若连我也不开口求情,那裴寂气焰熏天,朝中这么多大臣又有谁敢开口?”
杜如晦道:“审理此案的副手,乃是礼部尚书李纲。此人以刚直不阿闻名,未必会轻易屈从于裴寂的公报私仇之心。”
李世民道:“但他终究只是副手,裴寂若一意孤行,他说的话又有谁肯听?”
长孙无忌道:“既是如此,盼大王速去速回,劝得皇上大发慈悲。但大王务必一切小心,不要为了一个刘文静,惹得皇上对大王也动了恼。”
“这个我理会得。”
李世民入宫时正遇上裴寂和李纲都在面见李渊,显见二人是在谈论刘文静之案。
李世民见过李渊,道:“儿臣听说刘文静神志昏乱以致满口胡言,父皇已将他下狱,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李渊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刘文静那晚举止失当后,不但不在家中反躬自省,反而口出怨言、攻击朝廷,可见其反心已露。此事我已交给裴爱卿和李爱卿办理,你自己问他们吧。”说着往裴李二人一指。
李世民目光一转,盯住了裴寂。裴寂禁不住将头一缩,几乎矮了几寸,吃力的道:“是……是刘文静家的小妾告的状,他自家人都说他造反,那还有假的吗?他大逆不道、恃功生骄,本应全家抄斩、凌迟处死。但我们做臣子的体谅皇上的仁厚宽大,决定叛逆大罪只治刘文静一人,此外抄没家产,男的为奴、女的没入宫中为婢。这已是皇恩浩荡,对刘氏家眷网开一面了。”
李世民越听越怒,但想想此时发火也是枉然,徒然惹得父亲更加固执,唯有说理才是上策。他压下满腔怒火,对李渊道:“父皇,刘文静口出怨言,确是他的不是。但那只是因为他自觉功高不赏,才生怨恨;说到谋反,却是绝无可能!父皇请细想:当初在太原筹划举义大计的,最早是刘文静,出力最大的也是刘文静,后来才将大计告知其他人。但到今天,其他人都拜为国公,文静却官途多舛、屡不得意,也难怪他心灰意冷、愤愤不平。”
李世民虽没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又有谁不知那“其他人”指的就是裴寂?裴寂登时闹个满脸通红。
李渊心中却在圭怒:“好啊!你也会说是刘文静先想出‘大计’,再告知裴寂。这‘大计’却不是什么举义‘大计’,而是装个风流陷阱害你老子的下流之计!说到举义大计,明明是我策划的,别说刘文静,就是你又何尝算得上是首义功臣?你将他捧为首义功臣,只怕就是为了他将你捧为‘汉高’!这贼子明知我是你老子,竟还对着裴寂吹嘘你才是‘汉高’,无怪乎你要这样回护他,想来你早将他当作你的‘张良’,只盼有一天他又来一次‘首义’,让你当成‘汉高’!那时你我之间君不君、臣不臣,教我如何自处?”
李世民虽知道李渊平日清醒时明辩是非,却发梦也不曾想到裴寂为了嫉妒刘文静,当初竟将他称李渊为“汉高”的话来个移花接木,换成是称李世民为“汉高”,以致李渊对刘文静早怀戒心,甚至对李世民也耿耿于怀。李世民只道自己不过是据理力辩,在李渊耳中听来却句句都在坐实了裴寂对刘文静的诬谄,不但不能为他洗脱嫌疑,反而更坚定了李渊杀他之心。
此时李纲在一旁也插口道:“秦王言之有理。据微臣的查察,刘文静心生怨望,实因自认为有功不赏,对朝廷并无叛心。那告状的小妾是受了委屈,这才含血喷人,以泄私忿,实在不足为据。”
李渊冷冷的道:“刘文静此人自负才高,向来邈视朝廷,正因为他自以为功高不赏,才心生叛意。裴爱卿,你是此案的主审,应怎么判就怎么判。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刘文静不过是区区一个仆射,岂可因他曾在起事中有点小功就徇私枉法?这一来,岂不是有功之人都可以视王法为无物,胡作非为,不受管束了?”
裴寂连声道:“是,是!皇上英明!”
李渊道:“你现下就判吧!”
裴寂自知一判刘文静死罪,所有人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