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白雀神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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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身影中矮的那位叹了口气,却不说话。第一人道:“十年来,你不觐教主,不遵教义,自立宗派,私交权贵,此刻教中得了令的都在寻你,还是问问你自己有恙无恙吧。”
“教中都在找我?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伏藏经?”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无奈,还有一种似乎对自己做的事感到无聊,倒又不得不做的庸懒。
那两人听了“伏藏经”三字,都浑身一抖,宛如雷震。
第一人默然了半晌,恨恨地咬着牙说:“伏藏经乃是我教中淹没了千百年的典籍,典籍里都是天启般的智慧声音,谁若寻找并且开启了这种声音,必将因给愚昧的人类带来大的光明而永垂史册。我教中六千名掘藏师,穷其一生的精力,四处寻找,只为了得到一部两部流落在外的经藏。你受了教主重托,主持掘藏,突然消失忽忽十年,若不是得了宝藏私吞,又该如何解释?”
“你们真以为我是因此而出走擎梁山吗?”白衣人一声长笑,“我以白衣道之名宣新宗,不是叛教,正是得了辰月的真义啊。我辰月立教数百年,只知道死抱教义不换,却不知道天下变幻无穷,早已非当年那个天下了。以不变应万变,本教就该腐烂了。不单单是我该出来——郎兄天资愚笨,悟不了这个道理,公山虚,二十年后,等你悟了,也该出山来才对。”
“胡说。”那位个子稍矮的人喝道。黑色的罩袍把他们的脸给遮住了,看不清他们的容貌,从他的声音听出来,这人不过是个少年男子,他的话语里似乎有几分焦急又有几分无奈,“我看你当真是变糊涂了,辰月这两个字怎能随便说出来。”
“两个字不说,便能图天下吗?”白衣人笑容可掬地反问说。
“兀自胡言乱语,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突地手一张,捏了个手诀。
他们都不说话了,只有冷冷的月光洒落在他们之间。我和云罄虽然看不明白,也知道他们就要动手,都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月光落在地上和水里,那些光凝聚不散,忽张忽缩,如同活物一样跳动。最先动手的是那位黑罩袍的姓公山的少年,他双手一拍,手上仿佛凝聚起一道光柱。他把手一张,那道光柱就分为左右两道,如墙一样朝白衣人撞击过去,而白衣人巍然不动,身周升起丝丝的白光,他转眼就消融在白亮亮的月光里,少年放出的两道光华就像撞在空气里一样扑了空。
他们同样以月华为武器,月光在他们手上就如同有实质的物体,劈裂空气,发出呼呼的风声。光华笼罩在他们四周升起的浓雾上,就如四处都是月亮。突然间四下里光华满地,月亮的光华变得极其明亮,四周的树石草木在地上拖出了白昼的影子,晃盲了我的眼睛,我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呼啸,像龙一样冲上天空。蓦地里光华四敛,树丛里一暗,又只是一轮明月从天上照下来而已。
等我的眼睛恢复正常,只看到水潭边剩下白衣人独自倚水而立,月光下但见远处两个小小的黑点如泥丸般闪动,瞬息不见。
他似乎丝毫也没受伤,微笑着过来拍了拍我们的头,说:“来吧。”
窝棚里铺着厚厚的一层干了的草,散发着腐烂的蒿草香气。
“窝棚里太小了,可睡不下三个人。今天晚上,这儿可就是瀛棘王子和蛮舞公主的金帐了。”他拍着手说,身子一晃就不见了。四野里传来狼的长嗥,云罄害怕得又要哭出来。他却出现在十来丈外一棵低垂的树杈上,吹起一支笛子来。看上去他会在那里吹上一个晚上。
我和云罄就在笛声的呜咽里,在冷月照耀的沼泽地里的清光中,慢慢地睡着了。清晨醒来的时候,我似乎在身子下面的草香里嗅到了什么。我闻啊闻,直到闻得头都痛了起来。这又不是打猎的季节,窝棚里怎么会有新铺的干草呢?
窝棚外面是厚厚的白雾,这里确实是一处静谧的隐所。这些笼罩在大泽上的晨雾如同漂亮女人身上的轻纱,风把它们轻轻撩开的时候让人充满企盼。我惊讶地发现,雾气的口子里。那个有着亮蓝色光泽的水潭里,漂浮着数十大朵蓝色的冰荧惑,它们在这儿却似乎随处可见,朵朵都含苞待放。“很漂亮吧。”白衣人说,伸手去采一朵靠近岸边的花。
“别采,有毒的。”我忍不住说。
“你也认识它?”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发现他的笑很干净呢。
“这花不是长在冰上的吗?”我问。
“你知道得还不少嘛,这片蛮舞原本来就奇怪,如果往下挖,你们会发现厚草之下有许多冰窟窿,那些厚冰几百年都不化,我估计这块水潭下的寒冰都已经有万年了。这些花的根,都是从冰下冒出来的呀。”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听他说这些话,你会觉得他一定亲自潜下水去,亲眼看到过那些寒冰一样。说话间,他已经把那朵冰荧惑摘了下来,放在鼻子前闻了一闻。
我紧张地等着他突然脸冒黑气倒下,他却悠然自得:“那位教你认花的人没有告诉你吗?开了的花就没有毒了,只有开了的花,冰荧惑入药才最有效啊。”他低下头,把花摆在胸前,突然口吐白色的光华,像月光一样明亮。我和云罄眼睁睁地看着那朵海碗般大的花慢慢地盛开了。
窝棚前面有一串烤好的青蛙,等我们吃完早餐,以水为镜,好歹把自己身上收拾了一下。白衣人又领着我们,七拐八绕地走出了那片蓝水潭围绕的沼泽地,到了干地上,他指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对我们说:“照直往东走,也就二十来里地,就会遇到蛮舞部的人了。小心可别往南边拐啊。要是你们碰到黑甲的武士,最好还是藏起来吧。”
“我们只是小孩啊,你不送我们过去吗?”我问。
“我父亲是蛮舞的王啊,”云罄说,“你送我回营帐,他一定会重重地谢你的。”
他哈哈大笑:“如果注定要死,早死一日,晚死一日,又有什么分别?”然后他又转头对云罄说,“如果活着回去,就和你的父亲说,过上一阵,我自然会去拜会他。”他把我们就扔在这儿,然后转身飘飘扬扬地,又走回到那片阳光也无法驱散阴暗的沼泽地里去了。
我拖着蛮舞云罄,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着。在一片青草滩的边缘,我们躲在一丛红菘草后面看到了一些黑甲的虎豹骑在逡巡。他们低头辨认狼迹,但那些脚爪的痕迹早就被跳舞的狼群给搅乱了。
我们从日出一直走到日中,正午的太阳几乎把我们晒晕过去,云罄把脚磨破了,哭闹着不肯走,正好就碰上了蛮舞派出来搜索的一哨骑兵。那一小队骑兵由一名百夫长统领着,大叫着迎了上来。我算了一算,正好是二十里地。
他们本来都以为我们被狼吃了。蛮舞王把一干卫兵打了个半死,看护的那几名斡勃勒死了的也就罢了,手臂被狼咬断的那个斡勃勒却是被当场砍了头的。他们这番出来本想顺着狼迹瞧瞧,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意思,却不料两人都能活着回来,当真是把他们高兴坏了。这一队人匀出两匹马来,正要将我们送回营去,却突然看到西边尘土大作,后面黑甲的虎豹骑追了过来来,为首的一名骑兵大声喝道:“把两个小孩留下了!”
那些蛮舞骑兵知道虎豹骑威名赫赫,此刻突然要抢人,虽然自己这边人多,脸色都吓得变了。突然又一骑从东方直冲过来,一声不响,单人独骑如同闪电般插入到虎豹骑的阵里,那首领应变极快,长刀出鞘,青光耀眼,当的一声和那人交了一刀,只是被那人气势压住,连人带马倒退了数步。
那人嘿嘿一笑,拨马回转入蛮舞本阵,用拇指拭了拭自己的刀,原来却是赤蛮。他听说打围营地出了事,当下便骑了一匹快马,跑了一天一夜,直追了过来。
那首领提着刀子,望了望赤蛮,又见蛮舞这边人多,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抢人,喊了一声:“好啊,我们走!”
骑兵接了我们回来,蛮舞王喜出望外,赤蛮私自离开大营,本来该受责罚,但我对蛮舞王说,赤蛮是我的人,要杀也要由我瀛棘来杀,他可没收你蛮舞的马和女人呢。我知道我舅舅终究胆小,不会和我硬争,何况我一提虎豹骑的事,他就把赤蛮跑出来的事忘了。
他听说虎豹骑也在找我们,不由得慌了神,使劲揪他颌下的胡须,青阳人的主意自然是悄无声息地拿下我和云罄两个人,不论是送到北都去还是当个人情送回来,那可都是便宜的大买卖。蛮舞长青可没有料到当了青阳王子的岳父后,还在被他算计着。对比之下,我就看出来了当王的高下。蛮舞王支支吾吾地好没样子。若是你被人冒犯了,又不想去打他,就该像瀛棘王那样喝道:“胡说,谁敢污蔑盟友,还不拖出去砍了。”不过蛮舞云罄到底是他女儿,我就不知道他到底舍不舍得将她砍了。我还在那里胡思乱想,猛地里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却是楚叶将我搂在怀里呜咽。原来她也从大营跑过来了。她本来是蛮舞的人,正好原来照顾云罄的那些斡勃勒们都死了,我舅舅也就同意先将她留下照顾我们,既然如此,他索性做个大人情,派人将瀛棘的大合萨和贺拔蔑老都接到了猎营里来。
见到大合萨的时候,我就问他,那朵冰荧惑,都能作成什么药啊?
大合萨闭上眼睛微笑。“公子,你知道这个还太早了呢,”他说,“举凡蛊惑、魅惑之类的用途,或者让一个人永远不要离开另一个人,那就要用到这些药了。其他的,我可就不能说了。”
他这故弄玄虚的态度让我很不满,于是决定不把哪儿有这样的花告诉他。
蛮舞小公主失而复得,自然是件大事。但青阳王子没有一言片语,继续围猎也没有停的意思。蛮舞王严责手下,只是那群驰狼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又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左右也查不出来什么。蛮舞王大是恼怒,只得自己更加小心,每天晚上让卫兵将自己和云罄的帐篷围了个三四圈。
蛮舞的两支猎队围成的圈子日益缩小,把野兽渐渐逼向了沼泽边。方圆八百里地的走兽都被兜在这个圈子中,豹子和野猪挤挤擦擦,狐狸和兔子摩肩接踵,老虎与羚羊为伍。这些猛兽无心捕食,只是每夜哀号,它们凄厉的吼声一直传到波光粼粼的月牙湖上。
可以开始狩猎了。两支猎队都在围场外围驻扎下来,三千多拿着套索和长矛的骑兵就散开来兜成一个小圈子,冲入高高的灌木丛中,用尖刺矛将那些虎狼狐兔赶出来。
青阳王子和他的虎豹骑毫不费力地放马冲过,鹰隼齐飞,群狗狺狺,无数的野兽都随着弓弦响声扑倒在尘埃里,每日都有数十车的猎获物被驮出去,最好的兽皮和最大的角,自然都是划上青阳的记号。
每天总要等这些青阳的贵客过足了瘾,才轮到蛮舞的那些亲贵大臣们上场猎上几只大鹿。我果然射到了一只白皮斑点的小鹿,还活捉了两只胖胖的小狐狸,将它们都送给了云罄。我猜打猎就要结束了。
那日里从一簇深草丛中赶出了一只黑色的老虎,凶猛异常,接连扑伤了数名猎手。吕贵觥喝令众人退开,让他手下的一名虎豹骑统领下马赤手空拳地迎了上去。那人长得黑壮,一双眉毛又粗有短,聚在额心竖了起来,正是那天追我和云罄的黑甲骑。这人跳上前去,人虎咆哮不断滚在一起,只看得人人脸上变色。待得尘埃落定,只见那人果然将那只黑虎活活擒住,只是肋下铁甲护不到处被抓了几道伤痕,
蛮舞王连连惊叹道:“真乃壮士也。青阳虎豹骑之勇猛,天下无双。”
吕贵觥哈哈大笑,他在马上扬着鞭子道:“杀得够了。把围撤了吧。”
蛮舞王松了口气,连忙传令下去,撤开围子。那些被围住的瘦弱老残之兽如逢大赦,都急匆匆地从放开的口子冲了出去。
那一夜,蛮舞出来打围的部众就在月牙湖边安营扎寨,就地里将捕到的野味治厨,他们在青阳王子金帐前的空地上摆下流水宴席,按照草原规矩,这宴席会通宵达旦,连开三天,除了正在值哨的兵丁,人人都可来大啖大喝一番。这些牧民们忙碌了一个来月,最快乐的也就是这么一个晚上啦。月亮弯如银钩,拍鼓和拉琴的音乐响起,随营的女人们载歌载舞地跳上前去。蛮舞的女人有名,她们的歌舞也有名。酒香四处飘溢,闻得人人都要醉,地上堆起了十数堆的大火,火光下照亮了这些牧民们红色的脸。
自从归来后,我和云罄都一班子卫士捂得严严实实的,哪儿也去不了,闷出了个鸟来。这一刻大家终于放松了些,卫士看管得也不严了,于是我趁着楚叶被叫到厨下帮忙,又溜了出来,骑上小红马,想溜达到无人之处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