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清秋路-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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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我。我只得清了清嗓子,“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鱼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尽鱼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6)”
“你不像五六岁的小女孩。”他对我说。眼睛直视着我的,似乎已经洞穿我。
“你也不像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我撇撇嘴对他说。
“我当然不是小男孩,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他很认真地说。
我白了他一眼,闭上眼睛闻迎面吹来的荷风。
尔后,又听他说了许多。但是都已经慢慢忘却了。只记得是一个长在皇宫里一个小男孩的倾诉。他是如此孤独,总希望找人倾诉,却总也不能找到一个可以跟他分享心事的人。未来的皇帝,注定称孤道寡,注定孑然一身。
注1:出自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
原诗: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注2:出自李白《将进酒》
注3:出自花蕊夫人《口占答宋太祖述亡国诗》
原诗:君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注4:出自纳兰性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注5:出自纳兰性德《金缕曲.赠梁汾》
注6:出自明杨慎《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第三章 零落繁华
“潇儿,怎么今天玛法听人说你跟四阿哥很要好啊?”刚一回到家,玛法就抱起我坐在他腿上问我了这个问题。
我脸刷得羞红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伸出手搂住玛法的脖子,撒娇似的说,“玛法竟听他们那些人混说。潇儿只是跟四阿哥谈得来,不是要好。”
玛法捋了捋他的胡子,笑着说,“哦?谈得来?谈得来就好。等你长大了玛法叫皇上给你和四阿哥指婚怎么样?”
我心中疑惑,皇上可是康熙爷,怎么能玛法让皇上给四阿哥指婚皇上就会给四阿哥指婚呢?又一想,玛法是康熙的舅舅,那玛法的话康熙也就不能不听了。一时明白过来,又不禁想到历史上那些我知道的外戚家族太过强大的下场,不由为这个新家有些担心。佟半朝,佟半朝,半个朝廷都是佟家的人或者经由佟家举荐的人。康熙那么圣明的人怎么会不防?他会让明珠和索额图党争,自己坐收渔人之利;又会怎样分解这么大的一个佟半朝?更何况这个大家族还是他的母家,妻家。
“玛法,不许取笑潇儿。”我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只是将这个问题跳过了。但是隐隐有些希冀,或者真的可以嫁给这个十多岁就说自己是男子汉的小屁孩。
“格格,大老爷对您可真好。”朝云和暮雨一边帮我拆着头发一边跟我说笑着。
东西两府这么多格格少爷,大老爷最宠的就是格格您了。奴婢们伺候您脸上都有光。虽说您才刚进府,但是大家心里可都是有底的。这两府上,即便是少爷们,也不如您尊贵。我笑着听她们半恭维半真实的话,心里却想起了嬷嬷们背后说的事情。
我的亲祖母叫周素云,是玛法无意中认识的。祖母是一个落魄的汉族书香门第的小姐,有一次在路上被无赖调戏之时被祖父救下。当时八旗劲旅才从龙入关不久,顺治爷极力主张习汉文,重汉礼。许多满族大臣极力反对,痛斥这种数典忘祖的行为。曾祖父佟图赖正是极力反对汉化的。而玛法和二玛法又对汉族礼法诗词文化极其感兴趣,只是苦于家教甚严,不曾接触。认识祖母后,玛法被祖母的文采所打动。他在京郊买下一个别院安置祖母,平时常跟着祖母学很多汉文化。逐渐地,玛法不止被汉族文化所打动了,也被祖母打动了。玛法想娶祖母回家,可是曾祖父不同意。在家中另给他娶了嫡妻,就是现在家中的大夫人。没过多久,大夫人生了大伯鄂伦岱,玛法在京郊的别院跟祖母私自成了婚,生了我的阿玛,法海。因为曾祖父强硬的态度,祖母一直都没有进佟家的门。阿玛小的时候也是一直在祖母身边的,并没有在佟家长大。直到康熙二十年,阿玛靠自己的能力中了进士,佟家才算认同阿玛。可是那时祖母已经过世。阿玛因为不满玛法对祖母的态度,一直在外面单过,偶尔才回来请一两次安。
东郊的马场上。
“潇儿,别害怕。拿腿把马夹紧些。手拽紧缰绳。”祖父在旁边一边指点着我的姿势,一边教我骑马。
虽然才只有五岁,但是满族儿女骑射本色是丢不得的。玛法虽然很宠我,但是对我要求也很严格。每日里既要读书识字,又要练习骑射。我想他是因为没有亲自教过阿玛想在我这里找回遗憾吧。所以也在拼命地学着。读书识字的本事让玛法和他请得师傅都很吃惊。没有想到我会识得那么多字,很多诗词也已经是烂熟。
玛法以为这是因为从下跟着阿玛长大,阿玛教的。其实不知道现在这个五岁女孩的身体里装着我二十岁的心智。所以剩下的大多数问题就是如何教会我骑射的问题。
因为非常想骑在马背上驰骋,我学得十分卖力。也许是这个小身体中留存着许多马背上民族的特质,我学得非常快。已经可以坐在马背上让马慢慢跑了。玛法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坐着,看着我骑着我的小白一圈一圈地溜着弯,满意地笑着。我会成为一个让他骄傲的孙女的。
突然听到马蹄声和铃铛般的笑声从远处的草坡上传来。一个身着绿色骑装的小姑娘也骑在一匹白马上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过来。玛法打马来到我跟前跟我一起看那两个人到我们跟前。那个中年男子忙拉了那个小姑娘下马给玛法请安。
“小侄给佟大叔请安。”“舒裕给佟玛法请安。”
“行了,没那么多礼数。费扬古,这个是你闺女?骑术不错嘛。”
“谢谢大叔您给她面子,夸他一句。”那个费扬古咧嘴一笑,潇洒地又回到马上。
我忙道,“给伯父请安。舒裕姐姐好。”
费扬古把目光盯向了我,疑惑地问,“这个小侄女是鄂伦岱的闺女?”
玛法摇了摇头,显然有些不满意。从我的马上将我又习惯性地抱起来放到他的身前,“这个是我最疼的宝贝小孙女儿。”
费扬古有些明白了。点了点头,“世侄女长得真讨喜。”既而转头看了看舒裕说,“我也只有这么一个闺女,要是佟叔您不嫌弃,可以让她陪侄女骑马。让她们两个女孩子也做做伴。”
玛法捋着胡子笑了,“这样最好,小姑娘家们在一起好过跟我这个老头子在一起啊。这个小姑娘,常去我们家找潇儿玩儿啊。”
就这样,我结识了我在大清朝的第一个朋友,当然在这里应该叫闺中密友,或者手帕交。从此后,那拉家的府里常见我跟舒裕两个人疯闹的场景。同样,佟府里大大小小的奴才们也都认识了这位费扬古大将军的千金。因为她长着我两岁,所以我经常都问她叫舒裕姐姐,而她也很直接地叫我潇儿。
闺阁生活,远比想象地无聊。在有了这样一个朋友以后,乐趣多了不少。因为满族女儿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约束我们的事也少。虽然只有六岁,而她也只有八岁,但是我们两个常常偷偷溜到街上去玩。
在大清朝的开端,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去了,远比我想象得要轻松。
一场秋雨一场凉,中秋节快到了。花园里的花都谢得差不多了。惟独桂花和菊花在萧瑟凌乱的秋天绽放。中秋节,皇上赐宴,所有王公还有皇亲国戚一律参加。
我跟随着大夫人二夫人小姑姑一起进宫。因为后宫主位已多年不设,这些大宴小宴全都是由姑姑操办。虽然离得很远,但我却觉得姑姑身上憔悴很多。
我跟一桌不认得的格格们坐在一起,这时旁边有一个看起来很孱弱的格格过来我旁边坐下。旁边几位格格起来跟她见礼,我也随着做了。然后才知道,她是皇九女,就是四公主。康熙的女儿们活下来的不多,而且大多命运凄惨。这是以前听老师说的,看到她就猛然想起这句话,不由怜悯地多看了她两眼。待落座后,她突然问我,“我是第一次见你,你是谁家的,以前怎么没见到过。”
“回公主,我玛法是一等公佟国纲。”
“哦,以前怎么没见着你?”
“因为以前我跟我阿玛住在一起,没有跟玛法住在一起。”
“哦?你阿玛和你玛法不住在一起?”
虽然她只是好奇地提问,但是我却觉得有些接别人疮疤的感觉。
“回公主,我阿玛没有和玛法住在一起。”
“脾气还挺大,你比其它人有意思。”她正想接着问,只听静鞭响过。所有人全部俯首于地,迎接皇帝的到来。康熙大帝,我心中一喜。想不到我还有见到康熙皇帝的机会。
但是理想与现实总是有所差距。遵守着礼数,在康熙走过的时候连头都不能抬。而当他落座让平身的时候,又因为隔得太远,根本看不到他的样子。有些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开宴后,我很快就发现与其说中秋赐宴是为了过节倒不如说是为了联络皇上与宗亲们和外戚们的感情。饭菜虽然是皇宫中的美味,但是一堆人闹哄哄地,而且还跟一桌子拘谨而又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吃饭,活受罪。没吃一会儿,我就因为无聊开始左右张望。
很远的地方,我看到了靠着皇上的那一桌。一群阿哥在给皇上敬酒,在一群阿哥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四阿哥。雍正帝,此时他正像所有其它阿哥们一样,给他们的父亲敬着酒。与其它的阿哥,没有任何不一样。就这样自然地掩隐在所有阿哥中央。又有谁会想到,今日和睦的皇子们,再过个二三十年就会斗得头破血流,上演中国历史上最庞大的夺嫡戏码?
旁边的四公主突然拿手在我眼前晃一晃,“你看我哥哥们干吗?来,陪我喝一杯。”
“为什么陪你喝呀?”我很郁闷地收回视线,谁看你哥哥们了。
“因为你脾气大啊。其它的格格们可没你的脾气。所以这杯我得敬你了。”她说得在理,我拿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两个人都一口喝光了。
“够豪爽,你叫什么名字?”她笑着问我。
“潇儿,佟佳潇儿。”从来这的那天起,我就不是童潇了。
“我叫瑞琳。那你多大啊?”
“回公主,我是康熙二十二年正月十五出生的。”
“太好了,我也是二十二年生的,只是是九月二十二的。下个月我做寿可以请你来吗?”
“公主如果想让我来,是我的福气。”
慢慢地,跟瑞琳攀谈起来。虽然她看起来很孱弱,但是很有精神。会明朗地笑,会痛快地喝酒。这种女子,在我以前,是没有想过会出现在清朝的。
宴会还没有过,姑姑就让人传我陪她去赏月了。
御花园中,姑姑拉着我的手,领着我看中秋夜美丽的月色。感觉到姑姑的手与上次进宫时有明显地差别,瘦了好多。她往日合体的宫装如今也有些宽大。“潇儿,你回到府上住还住得惯吗?”姑姑温婉的声音有些颤动。
“回娘娘,住得惯。府里人都待我很好。”
“哎,我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家中住了。我多么想回咱们家啊,在这深宫里,女人,苦啊。”姑姑的眼角流下两道泪痕。然后又自言自语道,“算了,跟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懂。”
“姑姑,我懂。唐诗里有‘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月亮一圆,一到着与家人团圆的时候,姑姑在宫里就越发地孤独了。”
“难怪四阿哥说你是解语花儿,全不像五六岁的人儿。姑姑蹲下,看着我的眼睛。潇儿,以后不要像姑姑一样,成天为了苦等一个男人而辛苦。我们佟家的女人都太辛苦地等待一个男人了。”
姑姑拉着我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跟我回忆她在府中时在何处扑蝶,在何处玩水。又是如何躲过丫鬟嬷嬷们的跟随自己偷偷溜出去逛街。幼时的故事一下子让她有了神采。她跟我讲她坐在哪间书房里偷偷看书,然后如何捉弄三叔……说着说着,月亮掩进了云彩里,剩下的只是那些回忆。酸涩,又美丽。足以让一个少女在这个看不到家人的深宫中聊以自慰。
“潇儿,姑姑从十三岁就进宫。一直到如今在宫中十多年,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姑姑也曾想把这深宫当成家,但是到了这里就离不开勾心斗角,没有一天安宁过。姑姑唯一学会的就是如何揣摩人的心理,如何保护自己让自己不要被伤害。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