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蛾-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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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同年,国二的小男生。开窗浇花时两个人都会默默相视一眼,然后又挪开眼睛。
她倒没多想,只是有点好笑,不免想到安达充的漫画。住在对窗的青梅竹马呢,多令人羡慕的情节。只是都活过一世人了,哪会有什么多余的遐想。
只是对窗的小邻居从此就没拉上窗帘,对着稀少的阳光写功课或看书。那时的她也不觉得如何,人家都这么大方了,她也没什么好遮掩,拉开窗帘好歹有点阳光和风不是?
那个暑假,安静寂寥的暑假,都过了大半,对窗的小邻居才问她,“那是什么花?”
这问得太莫名其妙,没话找话了,什么花都该不认识,就不该不认得遍地都有的半野花。但她也不想跟小孩子计较,和气的回答,“日日春。”
他们互相问姓名,黄娥没怎么样,子期的耳根都红了,但还强撑着镇静的样子。
在一个热得人发昏的午后,子期敲了敲黄娥的铁窗,递过来半盒小美冰淇淋。黄娥诧异没有接,他的脸却渐渐发红,“……我用汤匙挖了一半在碗里,这半我没动。”
“你吃就好了。”黄娥还是没有接。
但那个少年红着脸孔,抿紧嘴角,倔强的举着那半盒小美冰淇淋。
糟糕,真的安达充了。
黄娥接了过来,里头还有小木匙,也没说话,两个人就默默的吃,冰冰凉凉,香草的甜和一种莫名的气息。
当时黄娥家手头很紧,很少有机会吃零嘴。但偶尔弟妹吵闹的时候,妈妈还是会买的。她拿了百吉冰棒,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回房间,敲对面的铁窗,折了一半给子期。
子期不拿,“妳也难得有。”
“总不能老吃你的冰淇淋。”
他接了过去,两个人默默对着吃冰棒,还记得是青苹果口味。
后来慢慢话才多起来,但通常只是聊聊看过的书,学校的琐事,隔着铁窗交换书看。子期很少提家人,到暑假快结束她才知道,子期住在外婆家,家里还有舅舅一家人,父母感情似乎不太好,而且有些状况。
她还是心软了一下。一个国二的孩子,被爸妈丢到外婆家,暑假过后就转学到她的学校,马上要面临国三的考验,面对一群陌生的同学。
所以后来子期特别绕了路在楼下等她上学,她也就默许了。他若晚了,反而会站在楼下等他气喘吁吁的跑来。
但那个时代,少年少女还是很羞涩含蓄的,距离起码也有三公尺,前后走着,也不交谈,到了学校也只是彼此点点头,就各去各的班级。
之后连放学都会彼此在校门口等一等,早到的等迟来的。等到了还是一前一后默默的回家。
对着窗读书,偶尔轻声聊一会儿,隔着铁窗分享点心和零食,交换参考书。其实仔细想起来,真的没有什么。但说完全没有,又好像不是。
直到子期考上高中没多久又搬了家,却没跟她说搬去哪……她才觉得有点惆怅,一点点,青苹果似的味道。
在咖啡厅坐下,子期特别要了吸菸区,点了两杯漂浮冰咖啡,黄娥突然感慨万千。“你搬家也不告诉我。”
子期静默了一会儿,“妳不也没回我的信?”
“……我妈不让我念复兴美工,我离家出走了。”
他习惯性的抿紧唇角,阴错阳差。那时年纪小,脸皮薄。总不好意思当面告诉她新家的地址,像是巴望着她写信似的。但新家有他的房间,宽敞又明亮,却没有对窗花闹的日日春,和那个看似沈静安然,却掩盖着暴躁决然的小女生。
听闻过她被欺负,却也听闻过她在毕业时的那场大闹。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惊奇或厌恶,反而觉得痛快。
他踌躇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写信给黄娥,但却完全没有回音。那是第一次感到彻底的心痛,和心碎的滋味。
最初总是最美。所以他第一眼就认出黄娥。跟年少时改变不多,尤其是眼睛,还是沈沈着无尽的天光,不是成语的“目中无人”,而是实际上的,目中无人。永远看得比别人远,像是不真的活在世上。
黄娥看了看表,有点晚了。好不容易遇到这个支线任务的少年友人……大概也不可能马上就走。“我打个电话报备一下。”她答应过要带晚餐回去,恐怕要失约了。
“……老公啊?”子期的嘴角又紧抿了一下。
“离婚了,哪有那种东西?”黄娥淡淡的,“家里人。”
子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
手机通了,“喂?毁瘴?今天我会晚点回去……答应你的晚餐可能会变成宵夜了。”
毁瘴大人没有回答。
家里没有生物,应一声也不会怎么样吧?她有些纳闷,又喂了几声。
子期诧异,“是不是通讯不好?”他低头看自己手机,“满格呢。”
黄娥有些无奈,柔声的回答,“我也满格……”话才说完,手机就断线了。她又拨了几次,就是不通。只好艰难的传简讯……两次时间轴,她都超级痛恨手机简讯这种难用的玩意儿。
子期看她打得满头大汗兼大怒,突然觉得,其实黄娥也有很女孩的一面。
“为什么离婚?”他低低的问。
“因为我没忍住。”黄娥缓了下来,“男人逢场作戏又不会怀孕……其实我真该忍忍。只是……”
“才不该忍!”子期反而发了脾气,“家庭是小孩子最后的堡垒!怎么可以一毁再毁?并不是盖个更大更漂亮的堡垒就可以了!我宁愿要原本又破又小的木屋!背叛家庭的父母罪无可赦!……”
黄娥默然。“家庭是小孩子最后的堡垒”这句话,最初是子期说的。也是因为这句话,黄娥才用平等的态度对待他,承认他在某部份是成熟的。
“……我就是这么想,所以趁还没有孩子赶紧离婚了。”黄娥坦承。
子期却很怆然。他明白,很明白。当初他羞于诉说家里的情形,曾经忿怨的对黄娥吼过这些……她完全懂。
他的声音低下来,“我快订婚了。”
“那很好呀。”黄娥坦然,“恭喜。”
“第二次订婚。第一次……我也是没忍住。”子期笑得更苦涩,最后抿紧唇角,“但这次,我还真没信心。”
“你要有信心,绝对要有信心。猜疑只是让自己难过,又为难自己的另一半。”
黄娥淡淡的说,“伤人伤己,何必啊?不如过得开心点,神经放大条点。只要尽力而为就好……我说现代的教育真的出大问题,问题真是太大了。学那些几乎用不到的五四三,还不如开堂‘如何建立健全家庭’的课,国高中联考必考,大学必修!这么重要的人生课程学校却毫不在乎,简直莫名其妙……”
如果是黄娥,他一定很有信心。
“我们总是……”子期涩然一笑,“总是擦肩而过。”
黄娥安静了一会儿,“珍惜眼前人。”
子期默默的拿出手机,“换我要报备一下了。”
之后他们握手相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彼此没有留下电话号码。没办法,他们的坚持和狷介是相同的,或许有一点点遗憾,但青涩美好的回忆,谁也不想玷污。
好歹安达充了一回,有了个青梅竹马,运气已经够好了。黄娥默默的想。
回去的时候,山下的盐稣鸡摊还没关,她买了一大包鸡皮,看到旁边的便利商店,想了想,提了半打的百吉冰棒和两盒小美冰淇淋。
真的变成宵夜了……不知道毁瘴大人喜不喜欢冰棒和冰淇淋。
踏入家门,她却惊愕了。地上有个砸得粉碎的手机,毁瘴大人化成鸦身抓着栖木,屁股对着她,一言不发。
“毁瘴大人?怎么了?”黄娥问,“不舒服?”
只迎来沈默一片。
黄娥真的累了,骑了那么远的路,又耗了大半天的心神。把鸡皮装盘,冰品扔进冰箱,决定先去洗澡再回来慢慢问。
结果她才拿出衣服往浴室走,亲耳听到瘴悦耳却有些生硬的声音,“他谁?”
真难得听到他开口讲话!虽然还是背对着她。
“谁?”但黄娥还是糊涂。
“汝用那种水样柔情回答者谁!?”瘴高声。
……哪有什么水样柔情?“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十几年前认识的。”
“那绝对不是朋友!”瘴莫名发怒,“真好呢,‘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汝跳他家阳台还是他跳汝家阳台?上下学相伴还牵手并行?是不是?!”
……是她不好。毁瘴大人没书看就没书看,她干嘛要贪便宜买了一堆二手漫画给他看。
不过也真厉害,她也不过说了一句话,毁瘴大人就听出来情份不一般……她跟狼狈录那群没少讲话,毁瘴大人从来没发过脾气。果然是神鸟凤凰。
气得把手机都砸碎了。
他们现在的情形有点怪,说母子不母子,说朋友不朋友,说亲人不亲人。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点难办。
罢了。瘴一直隔绝人世之外,入世的时间很短,还有点胆怯。这种占有欲也不是不能了解……她毕竟是唯一无须掩饰就能相处的对象,像是怕母亲被夺走的小孩儿那种醋意。
“他快要订婚了,我也绝对不会再见他。”黄娥非常慎重的说,“毁瘴大人,我会侍奉你到我离世为止。你一定听得出来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伸手耐性等着,鸦身的瘴回头,雾化人身,黑手套轻扶着她的手落地,一脸委屈和羞赧。
“鸡皮凉了,我再拿去炸一下?”黄娥柔声问。
瘴摇摇头,“这就可以。”拿起已经不那么酥的鸡皮慢慢的啃。
“冷冻库还有冰淇淋和冰棒,你试试看喜不喜欢。”黄娥真的很倦,“我先去洗澡?”
瘴点了点头。
匆匆洗浴,倦意褪了些,她擦着头发走出来,瘴还坐在空了的盘子前面,但地上粉碎的手机已经清扫干净了。回头看到她,才开了冰箱拿出两根百吉冰棒,迟疑的递了一根给她。
“我是习惯从中间折断吃。”黄娥示范给他看。
“……对不起。”瘴很小声很小声的说,玉白的脸孔红透了,“不知道为何突来怒气……真的,抱歉。”
“没事啊。”黄娥笑笑,“我们交换一半?这样就可以吃到两种味道。你的是养乐多,我的是青苹果。”
瘴有点笨拙的吃掉两种不同的半根百吉冰棒,“……青苹果,好吃。有些青梅味……”
后来瘴学会了买东西,就塞满了整个冷冻库的青苹果百吉冰棒,不管是酷夏还是十度以下的寒冬都很喜欢吃,一直都没有腻。
续十四、无奈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初。
瘴虚弱的趴在黄娥的腿上沈眠,苍白的脸孔有些不健康的红晕。原本他人身时体温与人类无异,现在却反常的冷,在二十度左右徘徊。
是我的错。黄娥默默的自责。都是我的错。
这年盛暑的全台大停电让她猛然想起同年的大地震,刻画在这岛所有人心底的重伤,死亡人数两千多人的惨剧。
酷热的夜里让她吓出满身冷汗,辗转难眠。
但她不知道怎么阻止这场大灾难。什么都知道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最后她试探着跟瘴商量,瘴默然很久,“天灾是没办法的事儿。”
“……那是两千多条性命。”黄娥安静片刻,“就算先示警一下也好……”
“绝对不行!”瘴难得厉声,“泄漏天机、逆天而行……就算无损寿算,汝当从此病苦拖磨……汝怎么不想想何以会深陷环中?!此事汝无须多问,吾自有主张!”
结果瘴的“自有主张”却是去试图阻止命定的天灾,最后依旧天摇地动,一个人也没救到……差点把他自己赔进去。
那天晚上,闪了一夜的雷霆闪烁,瘴头回在她眼前恢复真身,冰凉的瘴气呛得她差点昏过去,那个弃了禁衣的黝黑凤凰与天灾相斗,结果只是实现了“神威如狱”的森严和酷厉。
她在震央附近的满目狼藉中跋涉数日,凭直觉找到了掩埋在土石下的瘴,怕伤到他,徒手挖着泥土,十指出血才摸到他的胳臂,等挖出来的时候,恢复成人身的瘴已经没有呼吸。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垂泪着替瘴拭去满身泥土,穿上禁制之衣,抱着大半日,瘴才呛咳着喘过那口气。
“汝瞧,吾虽忝为凤族,还是没办法与天灾相抗衡。”瘴微弱的心音在黄娥的脑海响起。
“对不起,是我的错。”
“是吾自愿的。”瘴的心音更嘶哑虚弱,“娥君,别再写了。”然后就昏晕过去。
她的心如坠冰窖,隐隐约约的猜过,却没想到居然不出所料。
后来瘴在短短的清醒中,断断续续的和她谈了谈。所谓天律、所谓规则,所谓的三千大世界。
即使是神鸟凤凰,神通广大,知天机寿算长远,于三千大世界中亦如沧海一粟的渺小,更不要提更为卑微的众生和人类。
“违抗天命、泄漏天机,就会遭到惩处。”瘴虚弱的说,“如吾出生,就是要散瘴疠、祸族灭世。吾不肯从命,就如这般痛苦莫名的陷入环中……死都死不掉。娥君亦如是。汝虽不再写作,偶尔言谈的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