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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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唉,你这话连我也一块骂了进去。”水湅笑着提醒秦随雁,他这一庄之主,才是水家庄最大最肥最不事生产的米虫。
“你心知肚明最好!还不快去安慰安慰你的姘头,别让她又将水家庄给搞得鸡飞狗跳!”
“是是是,这是我身为一庄之主的重责大任。”水湅迈步而行,临走前还不忘朝身后挥挥手。
他毋需费心去寻找千翡在哪门哪户大吵大闹,满地的碎碗碎盘碎花瓶已自动背负起引路的任务。
水湅神情愉悦,踩在碎瓷之上,每走一步便会听到碎瓷彻底化为粉末的裂璺声。
来到了书房,就瞧见一名美得惊人的艳娃右手举着羊脂白玉观音瓶,左手扬着紫檀精雕笔架,正要将那两件价值不菲的古物摔到地上,让它们成为怒火肆虐下的无辜灰烬。
“够了。”水湅出声阻止。
“冻!”千翡放下两件宝贝,奔向他而来。
呼,幸好及时抢救下玉瓶和紫檀笔架,否则随雁这回又要捶胸顿足,痛失千两金银了。
“回来了怎么不在房里等我?”水湅挑了张椅落坐,有意无意地把玩桌上绘着青竹的茗杯。
“我等了,我等了你好久!”千翡那张被胭脂水粉点缀亮丽的脸蛋带着浓重的撒娇意味。
“久?恐怕你所谓的等,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吧。”他对她的耐心一清二楚。
“我可是为了回来见你,才将你交代我办的事给提早处理完,谁知道回到水家庄又不见你人影,所以人家才这么生气。”花般的柔软唇办嘟得半天高。
水湅扬扬唇角,陡地开口:“去将门扉掩上。”
此话一出,千翡便心里有底,知道水湅准备与她谈正事了。她莲步轻移,缓缓合上门扉,落了闩。
“这回的任务办得如何?”水湅开口询问。
千翡上龙泉寺烧香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去为他处理些“小事”。
“你说呢?”千翡回他一个傲然艳笑,走回来往他腿上一坐。
“我交代的东西?”
“心急什么?瞧,这不是替你带回来了。”千翡自怀中掏出一卷牛皮纸递到水湅眼前,邀功地笑道。
“很好。”水湅浏览着牛皮纸上的字迹,满意极了。
“剑痴那老家伙将这牛皮纸藏得可隐密了,费了我好大工夫才找着,没想到他锁放这牛皮纸之处还暗藏玄机呢。”
“喔?怎样的玄机?”
“他以自个儿的十指为钥,将牛皮纸放在房内壁画之后的暗门,那老家伙到死还将两手给握得好牢呢。”
“不过你仍是有方法开锁。”
“当然,因为我一根一根地砍下他的手指,再一根一根地插进门上锁孔。你说,我聪明不?”
“你这是在讨赏?”水湅望着她那双水灿星眸,也从其间看到毁了半张脸的自己,笑意加深。“是该赏,我就再教你一套剑法。”
“人家才不要剑法咧,要不,我以这套剑法,换你一个吻。”千翡纤细葱白的指轻划水湅唇办,指尖好生眷恋地流连其上。
水湅张口咬住她的指,“你真没出息,宁愿要个无所助益的吻,也不要一套在危急时可以挽救性命的剑法?”
“你难道不明白,我甘愿做这一切,就只为了你一吻?”可他从不轻易吻她,就连缠绵缱绻的床第之间亦然。
“你为我心甘情愿?难道你丝毫不怕我这张脸?这张恶鬼似的脸孔,不丑?”他指着那霸占半边脸的青龙烙痕。
“我若怕,就不会硬要待在你身边。我看男人,是看他的权势及力量,而不是外表皮相。”她向来诚实。
水湅喉间滚出轻笑,不知是欣喜抑或讽笑。
“我劝你还是换取剑法比较划算噢。”
“我要一个吻。”千翡藕臂攀在他肩胛,坚决地凑上娇艳欲滴的红唇。
水湅嗤笑,“真蠢呵。”
但他也让她蠢得如愿以偿。
这一吻,来得快,去得更快,浅淡得连她的唇还来不及感受到温暖,他的贴近便已远离。
“你吻得好敷衍!”
“喔?我是不是听到了埋怨声?”水湅仍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千翡咬着下唇,她早该知道这一个以生命危险换来的吻,绝对只会是冰冷的,不会挟带半丝热情……
“冻,我在你心目中究竟算什么?”她窝进他的胸坎,忍不住想知道。
这问题,是世间痴情儿女都想探索明白的。
他微微低首,黑白分明的眸凝望着她。
“你是我豢养的雌豹,美丽而听话、优雅且乖巧,却又迅猛得令猎物胆寒,只要是交付予你的任务,我从不多加烦心。”他的手滑过她更胜牡丹的艳丽娇颜,带着诱哄的口吻,好似主人在给子宠物奖励。
“除此之外呢?”她的存在意义只是只替他铲除碍事者的雌豹?“我还算什么?”她非得要一个答案。
“除此之外,你还算什么?”他单手支颐,就着她的语句反问,漾着浅笑的眼直视着她。
久久,千翡猛然醒悟——水湅不是在反问她,而是已经给了她最残酷的答案。
除此之外,你还算什么。
第二章
或许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水湅眼中有存在的价值。
烛光炯炯,牛皮纸卷触及烛芯,激起有别于烛焰的炽芒,吞噬了千翡辛苦夺来的成果。
带着厚茧的双指夹着牛皮纸卷,让它在他的指间燃烧殆尽。
“青冥属水,是指青冥剑终将属于我水湅吗?”注视着火光的黑眸转为橘红色泽,唯一不变的是眼底那抹不曾敛去的冷笑。
炎火烧上了夹着牛皮纸卷的指,水湅却毫无松手之意,好似在他肤上燃灼的火不带来任何痛楚。
轻轻吹拂一口气,火烬残灰散入半空中,不留痕迹。
水湅交叠起双腿,牛皮纸卷上所记载的每字每句他都已深深熟记,它自然就没有价值了。
“青冥属水,水无形无状、无色无味,刚硬不屈,曲折能绕,是最温驯亦最坚毅之物,能载舟覆舟,蛟龙得水,而神可立也。”
“冻,你在念些什么?”一双柔荑自他身后环来,酥骨软嗓带着惺忪的慵懒,雪肩微露的媚态显示她甫经历一场浓烈的云雨,教人好生疼惜过一回。
“吟诗作对呀。”水湅没回头,仅只笑笑地回道。
“三更半夜吟诗作对?好雅的兴致。”千翡吐气如兰,整张俏脸贴在他结合了刚烈与柔软的背脊弧线上。;
她的心情因数刻前水湅那句含笑的冷酷回答而显得郁郁寡欢,却也更激起她向来志在必得的女性骄傲。
她知道,这男人不似他表面呈现出来的简单。若以水比拟,他便是水面平静无波,水底暗潮汹涌的沏穆洄湫,看似无害,实则却拥有溺毙人的恐怖本质。
“我的雅兴可不只吟诗作对。”水滦扳开那双交叠在他胸前的葱白纤手,起身推开门扉。
廊檐之外便是映着银华月色的蓄龙湖,点点月光洒落湖上,将暗夜中深不见底的幽幽湖水铺上一层碎玉般的瓦片。
水湅一纵身,跃过半人高的围栏,颀长身子没入湖面,激起不小的水花及骚动。
“冻!”千翡被他突来的投湖之举所惊,顾不得衣衫不整,飞快地跑出房间。
水面仅剩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哪还见得到水湅的踪影?
她清楚明白水涑在慵懒的表相之下,是个高深莫测的练家子,剑法俐落、轻功了得,但……
他会泅水吗?
“涑,你别吓我!”千翡沿着围栏找寻,半晌过去,仍不见水湅浮出换气,她才惊觉事情不对。“来人呀!快来人呀!庄主投湖了——”
寂静深夜,在这声凄惶叫嚷中画下句点。
率先抵达“命案现场”的是三更半夜仍卸不下繁忙公务的大总管秦随雁,以及随侍在侧的婢女净净。
“发生什么事?!”
“冻……冻他跳下去了!”
闻言,秦随雁瞪大眼。“跳下去多久了?!”
“一炷香的时间……又好像是半刻,还是——”
“那不早死了!净净,快去唤人来帮忙打捞庄主,将庄里大大小小的壮丁全给叫起来!”秦随雁慌乱中仍不忘交代她,“还有,将庄里所有能照明的火把、蜡烛、夜明珠全给我拿过来!”
一声令下,水家庄全庄皆醒,整座府邸火光通天,照得蓄龙湖一片火红潋滥。湖面上百来艘扁舟不断地搜寻无端投湖自尽的水家庄主,往往返返,一批又一批的奴仆焦头烂额,其中以秦随雁最为急躁,坐立难安地在檐下来来回回。
“这混蛋生活过得太安逸了是吗?!镇日闲闲无事才给我上演一场投湖烂戏是吗?!从来就没认清自己身为水家庄庄主应尽的责任与义务是吗?!该死的!我明天就叫人来将这该死的湖给填平补满!”嘀咕到后来变成了咆哮。
净净拍了拍他的手臂,双手比画出“你别担心,庄主不会有事”的手语,在满庄的扰攘嘈杂中,为他注入一股无声的安慰。
净净是个哑女,为人温柔又勤劳,秦随雁向来就对她信任及疼惜。
“他是一庄之主,是水家庄唯一的主子……”秦随雁抹了抹脸,语气转轻。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净净又重复比了比。
“你比我还要冷静,我这总管实在是——”
“你只是太担心他。”纤柔的手又比画出安慰他的手势。
“水湅为何平白无故投湖寻短?依他那性子决计不可能拥有什么郁抑心事或难解的生活压力,为什么会……”如果当只无忧无虑的米虫都要去自杀寻死,那他这个每天累得比狗还不如的总管岂不早死了十回八回?
秦随雁收回目光,落在千翡身上——问题一定是出在这女人身上,况且她是水湅投湖前,最后与水湅有所交集之人!
“女人,你是亲眼见庄主投湖?!”
“他就当着我的面跃入湖里呀!”
“你和庄主吵架了?惹得庄主不快了?否则他为何要寻短?还是庄主压根就是被你给推下去的?!”秦随雁长指落在她鼻尖。他对千翡的坏印象根深柢固,也难怪头一个嫌疑矛头就指向她。
“你少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将冻给推下湖去,冻若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可是我的护身符,少了他,我就得单独面对你这家伙的恶言相向,你说我是傻了还是蠢了,干下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千翡的火气可不比秦随雁来得小,“况且……今夜我将冻给伺候得舒舒坦坦,哪来的不快?”她语气中隐含着太多暧昧。
“总管,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净净又“出手”阻止两人的针锋相对。
秦随雁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乖乖听了净净的话。
“唷,小哑巴好功夫,不费一字一句就能让咱们秦大总管灭了火气,真教人佩服佩服。”
“你叫谁小哑巴?!”秦随雁的火气重新点燃。
“咱们三个人中,哪个没答腔就是哪个啰。”千翡媚眼微挑,垂眸看着自己的十指蔻丹,一副尖酸刻薄样。
被讽刺的净净没有任何激烈反应,倒是秦随雁怒目相向。
打女人是窝囊的男人才有的举动,他秦随雁向来最不齿对女人动手的男人,对,不齿、最不齿,但他好想当一回窝囊男人——
蓦然,不远处传来奴仆的呼唤声。
“大总管,您瞧!那里有个白白的东西在湖面上载浮载沉——一
‘好像是条人影——’
‘快!快将船划过去!’秦随雁急道。
摇桨奋力划开一道又一道的水痕,十余艘小船朝那‘白白的东西’全速驶近,好似端午龙舟正在抢着夺魁一般。
不一会儿,载著“白白的东西”的船儿往水家庄划了回来。
“是庄主!”船上奴仆未靠岸便先朝秦随雁方向禀报。
“是水湅!快,快去请大夫待命!净净你去——”
话还未说完,只见净净已转身离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好些保暖的衣物及干净的拭身白巾。
“好。”秦随雁投给她赞许的眼光。
一行人七手八脚地将浑身湿透的水涑给架上岸。
“水湅!水湅!”秦随雁蹲下身,不住地唤着。
但是,水湅的脑袋瓜子依旧呈现失力低垂的状态,秦随雁的指探不到他鼻间是否有细微吐纳,以耳朵贴近他的口鼻亦察觉不到呼吸气息。
“该死——不,我不是说你该死,你胆敢给我死死看!你这懒鬼,懒到连闲闲一庄之主的责任也不想担了?!”秦随雁咒骂几句,随即拧住水湅的鼻,打算口对口过渡真气,以挽救他的小命。
四唇还来不及相交纠缠,水湅那只又冷又冰又泡得发皱的右掌牢牢捂在秦随雁张大的嘴前。
“干什么、干什么?你露出这么垂涎的嘴脸靠近我干什么?”水湅睁开眼,眸底一抹笑意,看得秦随雁很不是滋味。
“你不是溺水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