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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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凝露的脸颊哭得凄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摧毁了她艳俏无双的容貌。
“哭什么?”他停步,掬起她的脸蛋。
她不断摇头、摇头,活像是要硬生生将脑袋瓜子自颈上给甩下来。
“不……不知道……不、不知道……好难受……”破破碎碎的字眼好不容易才逸出喉头,紧接着便是毫无节制的放纵大哭。
她不懂,不懂突来的伤悲,单纯的心里承载着她不明了的失落,倾巢而出。
他却懂,懂她突来的伤悲,为他而生的伤悲,不禁爬梳着额际刘海轻叹。
“痴儿,我等这天等了好久,我不可能因为你而放弃。我不是水湅,我也不要是水湅,我有属于我自己的生命,我要回去那具属于自己的身躯。”他身为“水湅”十数年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自始至终……都不该改变。
一旦回归龙躯,也就等于断了所有与“人”的牵系。
听到他的话,她细眉揽得更紧,泪水也奔窜得更凶,索性发起娃儿脾气蹲坐在原地,曲膝哭泣。
“别这么哭,会教下人看笑话。”
“呜……”她踢跺着双腿。
“再哭下去,我都快能从你氾滥成灾的泪水中唤出青冥水剑了。”他打趣道,却换来更响更亮的号哭。
水湅头一回感到无能为力,衣摆一拢也跟着席地而坐,无视两人正占据着廊道的正中央。
原是恁般愉悦的心情,在不曾止歇的娇泣声中瓦解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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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仍是以前的千翡,他必能定得毫无顾忌。
并不以为痴儿在他心目中占有多大地位,并不以为她足以改变他的决定。
他的身躯被困在湖底长达数千年之久,直至十多年前他才藉由水湅之躯再度踏上陆岸,为的也不过是寻到青冥,并以己身之力破除封印。
如今,青冥在手,解除封印已是势在必行。
可是心头烦烦躁躁的,即使那道哭到打嗝的哀凄泣吟已然消失,整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他一人——因为痴儿同他生气,揪着自个儿的绣枕衾被往净净房里钻,留他一个怨男独守空闺。
也好,让彼此都冷静冷静。
但还是烦。
水湅把玩着桌上一壶茶水,将它倒到杯里,斟满,又从杯里将茶再倒回壶中,反覆再反覆,懒散的眼眸直勾勾觑望着长条状的倾泄温茗。
“我要走,一定要走,从我进到水湅身体的头一天开始,我就很确定这个念头,即使她哭得再惨、再可怜,都不该干扰到我的决定。反正扑通一声跳到湖里,解开了封印,我就可以悠游自在地飞龙升天,做回我的闲云野龙,至于这具皮囊会在数日后自个儿浮出水面,到时,谁还有心思去管我这皮囊之下的龙魂?”他的自言自语,好似在说服自己一般。
可是……
这种走法,好像在逃避似的——逃避着她的哭功攻击。
好吧,他承认他不愿见到她哭,那会让他的脚步变得沉重,沉重到无法迈步前行。
窝囊呀,他怎么会有这般窝囊的人性反应咧?
搁下杯子,不管满桌面散洒的茗液,他和衣上榻,双掌支于脑后。
“明日一早就下湖除去封印吧,这事能越早做是最好。”未了,他还是决定以逃避的方式来离开水家庄。
夜渐深沉,水湅似睡似醒,着实不安。
耳畔的哭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高亢忽暗敛,迫使水湅睁开眼,接着便是扎扎实实的大受惊吓。
他的床沿坐着一尊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
定晴一凝,他才瞧清楚。
“痴儿?”水湅坐起身子。
“水、水湅……”口气惨凄凄的,软软的身子趴伏在他身上。
“你不是到净净房里睡吗?”
“没、没睡……我……去问净净……”一个哭嗝截断了她的句子,“问一个,问题……”
“问什么?”
“问她……我可不可以……以后都把糖呀糕的,全让给你……”一颗颗豆大的泪水顺着不知婉蜒多久的旧泪痕淌溢,她没伸手抹去,任它们在颚缘汇集、滴落。
“为什么?”
“全让给你,你就不会走了……”哭音断断续续。
“全让给我,我还是会走。”他又不是因为分不到糖吃才负气离开。
低泣转为嚎啕,声声指责着他的狼心兼狗肺。
水湅下了床,将她微微挣扎的身子带到窗棂边,共同注视月华轻洒的美丽湖面。“还记不记得湖底的囚龙?”
“龙……记得。”
“我若不走,它就没辨法出湖。”
她似懂非懂,只是摇头。
“天底下没有一举两得的事,‘水湅’本来就是个死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死之人,如今,我只是让脱了轨的一切回归原点。”
该活的、该死的,命中已注定,谁也无力扭转定数。
谁也无力扭转……包括她。
“不然……我跟你,一块走。”她仰起螓首,泪花洗涤过的双眸又红又肿。
“为什么?一块走就不能再见到净净,这样你也甘愿?”
“叫净净,也一块……”她异想天开。
“净净一块,是不是顺便连随雁也一起?随雁一算进来,缚系在他身上的人事物就像串粽子一样,一扯便没完没了。”到头来,全水家庄的人不全得跟上?
牵系这玩意儿着实惊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人身上都束缚着太多太多的包袱,教人无法洒脱。
但他不是人,是只龙,不该会同人一样。
“那怎么办……”
“不要再哭。你明早可以坐在这里望着湖,我……龙会自这方向破水而出,那时,别忘了朝它招招手,让它定得无虑些。”他故意说得轻松,却掩不住低叹的口吻,“你待在水家庄里,随雁自会替你做出最好的安排,他不会在意以前千翡的所作所为,我不担心他是否会欺陵你,有净净在,他也没这熊心豹子胆。”他放柔了嗓,“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是我害你变成这模样,现下又让你哭得凄惨。”
那时青冥剑碎,他以为自己无望再做回龙,他真的曾放纵自己去宠她、放纵她逐步侵蚀他的心,但……他还不爱她吧?否则他为何能狠下心肠,说走就定……
他想,他仍不爱她吧……
“水湅……我听不懂……可是你不要走,好不?”她慌道。
就只差一点,他几乎要在水灵灵的眼眸恳求下脱口应“好”。
“不行。”非走不可。
他半敛眼睑,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她可怜兮兮的哀求。
“水湅……”她的小脸又苦垮了。
“不要哭,你会影响我……”水涑苦笑,她却哭得更惨。
“水湅……”她变本加厉。
水湅抚额沉叹,“痴儿,你不要再——”
“水湅……水湅……”她扑入他怀里,她没有够多的字汇来表达她的慌乱,只能无肋地唤着他的名,“水湅……水湅……”
“你再哭,我的意志真的会崩溃。”
“水湅……水湅……水湅……”她恍若未闻,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他要离开很久很久而哭。
水湅俯下首,吻住她喃喃嘀咕的唇瓣,也吻上她颊畔碱涩的湿意。拇指抆揩粉色眼眶淌落的晶莹泪水。
她影响不了他。
倾倒完整坛的泪水,水湅只是一点一滴吮尽,而不给她任何留下来的承诺。
他要走,要走了……
痴儿揪着裙摆,心神不宁地左右扯拧着绸纱,伏蜷在水廊雕栏边。
她不要他走,但他还是要走;即使她一直哭、一直喊、一直哀求,他还是要走。
泪水滴入湖心所激起的微小涟漪,轻而易举地掩没在晨曦未明的薄雾湖面上。
而不远处的湖中巨漪仍圈圈晃荡,那里,是水湅跳下蓄龙湖的地方——带着青冥水剑,一跃而下。
然后他说,他会再从这圈涟漪中出来……以她不甚熟识的模样,破湖而出,他要她带着笑,与他挥手道别。
她做不到……这太强人所难了,超乎她所能理解的程度,她明明好难受、明明哭得好惨好惨,为什么还要她笑呢?笑不是在开心之际才有的反应吗?
“水湅……我不要笑……我难受,不笑……”
泪如雨下,点点滴滴尽坠湖心。
她强撑起身,扶着栏杆,倾身向前。“水湅……不要走……”
久跪的双脚发麻刺疼,举步维艰,但阻止不了那抹纤影越来越倾近湖面,终于,她失了平衡,整个人跌入蓄龙湖里,任冰冷的湖水将她吞没。
随波展扬的轻软衣襦,像极了一株娇羞的月下美人,瞬间吐蕊,却又在日芒洒落的同时,殒灭……随着没溺的身影,坠入湖底深渊。
有些鱼儿围绕在她周身,以为她是食物,甚至张口吮吸她的肌肤、衣裳及披散的青丝。
她双臂胡乱舞动,挥开妄动的鱼群,身于仍继续被推向未知的境界。
肺腔空气逐渐稀薄,她的生命力也随着自口中吐出的小小气泡窜升消失。
听觉在湖中变成模糊,沉沉的水压让她越来越痛苦。
黑暗即将袭来。
在昏沉的墨色中,她隐约看到了——
宛如伫立在水中的水湅,黑发在脑后自成一阵波潮,翻腾扬舞,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静谧的侧颜几乎要教他脸上的青龙烙所霸占,读不出一丝一毫的神情,那模样犹似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
但他朝前方伸出了手,温柔地抚触着他眼前的东西……
她顺着大掌平伸的方向瞥去——
龙!与丹青墨绘上如出一辙的龙!
巨大的龙首及不知婉蜒盘踞蓄龙湖底多长的龙躯,映入她蒙眬的眼。
不行……不行……水湅要走了,要走了……
他要跟着那条龙一块走了……
痴儿用尽肺叶最后一口气,只为挽回他。
“水湅,别走——”
第十章
待痴儿再清醒,却已置身于水湅的房中,眼前一切景色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帷帘之外,传来热闹交谈声。
“你给我喝干净!”
“哎哎,这可不是一碗,这是一桶耶。”
“你有本事清晨跳下湖里去戏水,就要有本事将姜汤全给灌下肚里去!”
“别吼别吼,你吼得我耳朵直发疼,我喝便是。”
水湅痞痞的声音,近在耳畔。她侧首,正对上水湅与秦随雁在推托着一桶热辣姜汤的画面,却因浅色帷帐的阻隔而显得迷蒙。
水湅拧着鼻,大灌数口辛辣的热汤,神情痛苦难当,活似他灌下的是砒霜毒药。
“我喝了好多水,这姜汤意思意思喝两口就算。”
“不行!”
“我是庄主,我说了算。”这种时候水湅才会端出庄主的架子,只为逃避某些麻烦事。
大总管与庄主之争,永远都是庄主更胜一筹。
“再多喝两口。”秦随雁一改原先的凶狠,放软了声音,给足水湅这庄主面子。
“一口也不要。”他得寸进尺得很。
“相信我,你自己多喝几口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秦随雁咧嘴一笑,“被一大群奴仆架住强灌的滋味不会比较好受。”
比地位,他秦随雁是不及水湅来得高,但论人缘,水湅只能追在他后头喘,让他想想……恐怕只要探个头,嚷嚷声“谁要来灌庄主喝汤”,八成水家庄的奴仆便蜂拥而上,有仇报仇,没仇练身体。
“又威胁我?”
“为了你好,我只好这么做。”
“那另外一桶咧?”水湅指着桌上那桶与他怀中同等大小的热姜汁。
“给小白痴喝的。”小俩口有雅兴一块鸳鸯戏水,就得同样有本事一块当对“灌汤鸳鸯”。
“噢——那待会儿可有好戏看罗。”水湅幸灾乐祸。
“你先将自己的这出好戏给演完。”秦随雁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先灌完姜汤。
“好好好。”他拎起调羹,小口小口地舀起热汤,吹凉再入嘴。
痴儿听得迷糊,却隐约知道如果外头两个男人知道她醒了,绝对不容许她太好过,呜……
她动也不敢动,继续装睡。
帷帐外又传来闲聊的声音,由秦随雁起头。
“水湅,婚事也该办一办了吧?”
“什么婚事,你和净净吗?秦大总管难耐深闺孤寂,思春啦?”
“谁在说我?!是你和小白痴!”秦随雁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咦?当初秦大总管您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坚决反对我迎娶她进水家大门,言犹在耳,你自个儿就自打嘴巴啦?”
“那个‘她’是指千翡。”
“千翡和痴儿,一样。”肩一耸,摆明挑衅。
“一样?若真一样,你待她的态度会有这般明显的差别?少唬弄我,方才大夫诊脉时,你也在场,别想装傻。小白痴肚里的种是谁的,你我心知肚明。”
都妊娠月余了,这段时间小白痴只接触过两个人,一是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