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鸿传说-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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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清人却早已不见。
那人纵身而起,跃上一簇芦苇,芦苇随风而动,他也跟着摇摆。他在上面四下里瞧了一阵,吼道:“出来!刚才谁在说……滚出来!无名小辈胆敢乱叫她的名字,老子要剥了你的皮!”顺手扯起一束芦苇,抖落芦叶芦花,只余光秃秃的芦秆。那人内力聚于一线,一瞬间将芦秆凝成了一支支冰箭。他凝神观察水势,辨清方位,将芦秆不住抛出,激射入水。
阿清在水中如鱼般飞速穿梭,只听周围嗖嗖作响,扭头看去,见芦秆箭不住破水而入,在自己身旁划过。她知道这箭上带的内力非同小可,忙扭转身子尽力回避,一面绕着弯地游。但那芦秆箭须臾不离地觅着自己的方向,有两次几乎擦着自己身子划过。阿清意识到那人看得懂水势,心中不禁有些慌乱,正在彷徨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略吐了一口气,尽力深潜,直摸到湖底,双手乱刨,掀起大团的沉沙淤泥,湖面顿时浑浊起来。芦秆箭失去准头,开始胡乱射击。
阿清借机游到一簇茂密的芦苇后,探头深吸一口气,再度潜入水中,贴着湖底向前,眨眼工夫已游到数十丈开外。
那人发了一阵芦秆箭,心知无用,咆哮一声,迈开双腿,在起伏的芦苇丛上如履平地般奔走。他四下搜寻,突觉眼皮一跳,看到远处湖中露出了个小小的脑袋。
那人怒道:“溜得快么?老子非逮住你吃了不可!”等他再踏着芦苇奔到的时候,阿清又已向东移了十几丈。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两人各自卯足了劲,不经意间都用上了自己最得意的功夫,默不作声暗中较力。来来回回了十几次,阿清却始终在一个范围内游动,明明有几簇又高又广的芦苇丛,她却并不借机逃走,反而有两次因为回游得太近险些被擒,好在她水功惊人,总是在最危急之时猱身躲过致命的攻击。再转一阵,那人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蹲在一处芦苇顶上,凝神观看阿清冒出水的地方,眉头越皱越紧,仿佛见到了什么让人惊疑的事。看了片刻,他眸子突地一缩,失声叫道:“你……你是那日林中的女孩儿!你……你是须鸿的弟子!”
阿清远远地冒出头来,冷冷地道:“你才发现么?看来昆仑瑶池里的玲珑水阵,你并没有忘记嘛。”那人颤声道:“真的是你……我……我……我刚才险些杀了你!”阿清尽力装出小靳的派头,道:“哼,你说杀就杀得了我么?”
那人猛地浑身剧震,好似乍见到日光的鬼魅一般缩成一团,一双眼惊恐地四处看着:“你师父……须……须……你师父在附近?”阿清点点头,转头对着远处烟波浩淼的湖面大声道:“师父,你出来吧,这位老伯伯果然识得你。”那人抖得似风中败叶,手一挥,用布死死捂住自己脑袋,嘶声道:“我……我这样子怎能让她见到……我这样子……我好丑的脸啊!”忽地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凄惨尖利,犹如坟地里冤死的鬼魂。
阿清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反应,背脊一股寒气上涌,忙道:“你……须鸿大师她……”那人突然奋力一蹬,笔直蹿高十丈有余,跟着双臂一展,向岸上飞去,飘然若纸鸢,眨眼工夫已没入荒草丛中。只听他的哭声远远传来,似乎还在叫着:“我不能见她……我没有脸啊……呜,我的脸啊……”
阿清好久好久才吁出一口气,庆幸这人居然如此惧怕须鸿的名字。原估计能引走他就算万幸,没想到竟将他吓走。她偷偷潜回岸上四处巡察一番,确信那人已经走远。刚要到船边看看,船上忽然人声喧哗,十几人纷纷拥出,将尸体自水里捞起来。几个妇女哭得呼天抢地,其余人则收殓遗体。
另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老者走到阿清身前,不待说话,一齐跪下磕头。那老者哽咽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若非女侠出手,我劳氏一家今日就要悉数葬身此地了!”
阿清站直了,坦然受之,待一干人等行礼完毕,方摆一摆手道:“起来吧。我也是刚好路经此地,正想要找艘船到东平郡去。”那姓劳的老头忙道:“小老儿这船虽然破旧,湖还是渡得过去的。女侠若不嫌弃,请上船一叙,也让小老儿全家略尽心意。”
当下阿清上得船去,劳老头子一面吩咐人收拾船舱,修补破洞,一面叫过几位妇人替阿清安排舱室,一面又有人埋锅造饭。下午时分,众人已自山中伐来圆木,七手八脚一阵忙活,将那圆木稍作整修,竖起来权当桅杆。几个妇人见阿清穿的衣服破烂,寻来干净衣服替她换上。
第七章
中午的时候,来了一艘小舟。舟上的人丢给小靳几块烧饼,权充一天的干粮。小靳知道没人进得来,跳起脚骂娘,只想那人跟自己对骂一通,也好过一个人枯坐。谁知那人屁也没多放一个,掉头就走。待小靳回过神来时,渺渺天地,又只剩自己一人了。
他就着冷水吃了几口饼,不知里面掺了什么,苦涩难咽。吃完后,百无聊赖,看鸭子吃鱼,看白鹤撒野。看到老乌龟带一队小乌龟游过,小靳忙亲切地一一打招呼:“好啊,萧老毛龟?萧小毛龟?江南第一铁毛龟,你也来了,哦,贺老六,陆老大,都来看我?客气客气了。”
就这么瞎混着,太阳也像怕了他似地跑得飞快,眨眼工夫,天空又漆黑一片了。不知过了多久,小靳眼皮直打架,终于叹息一声,爬回洞中,在岩石上缩成一团,沉沉睡去。
“你……你来过这里吗?”牢外黑黢黢的,暗中传来声音。“妈的,鬼才来过。”小靳恼火地咕哝一句,翻个身又睡。“是这里……我闻到……你的气息了……”声音又传来。
小靳身上的毛一根接一根地竖起,胯下一松,裤裆里再度热流滚滚。他心中想着:“是以前的冤死鬼?跟它拉拉家常谈谈心,或许同病相怜也未可知……”
他刚想试着偷偷伸展一下,就听外面那物事关切地道:“你伏在岩石上冷不冷?”“不冷……啊……”小靳头皮一麻,呆了一下,突然听出来者是谁了——这样沙哑冰冷的腔调,不是林中的老妖怪是谁?“不冷吗?”老妖怪道,“可是我在这里,却冷得受不了啊。”“为、为什么?”小靳知道了是谁,反而宽了点心,反正又跑不了,干脆翻过身子,舒展一下手脚,小心翼翼问道。
“因为我想死,却死不了;想活,又活不过来。你看这月光,多么温暖;这湖里的水,又是怎样的冰寒,可是我……我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我这死不去的身体一点也感觉不到啊。”
小靳心中狂跳,想:“妈的,果然是千年的老僵尸,这样不死不活的,弄得脑子都坏了,一会儿说冷得要死,一会儿又说没感觉。难道是没有做道场法事?”当下道:“是吗,嘿嘿,我倒认识一个和尚,不如……”刚要介绍道曾套套近乎,那人突然暴喝一声,就如平地起了个霹雳,小靳猝不及防,一跤坐倒,耳朵里嗡嗡直响。
“砰”的一下,那人合身撞在牢门上,震得山洞都是一抖,一些松散的碎石落了下来。小靳神志尚未恢复,本能地爬起来就往后跑,也是“砰”的一下撞上山壁,只觉眼前金星乱闪,口鼻发热。
这一下倒总算是清醒了,他回头看,那人又是重重一下撞来,洞壁照例一颤,牢门却未见撞破。那人撞了三四下,终于停下,可是仍拼命挤在门缝上,歇斯底里地叫道:“不许说和尚!和尚都该死!咳咳……杀光和尚!”
小靳见他撞不开牢门,先放了一半的心,忙道:“是,是,和尚都该死!没事就长篇大论,听他们念经简直是受刑。他们倒是功德圆满了,我们这些听经的却痛苦不堪,好似入了畜生界。我正要跟你讲,我们那里见一个和尚烧一个,见两个和尚就串起来烧。有些妖术厉害的,呸,我们就先泼狗血上去再烧,哎哟,烧起来吱吱地响。”就此不住口地骂下去,说得口沫乱溅。
那人听他骂和尚骂得舌灿莲花,倒也有些意外,听了一阵,又回岩石上蹲着。小靳在冰冷的湖水中洗把脸,暗道:“妈妈的,今日看来是要跟这老疯子妖怪耗上了。这牢门也不知守不守得住,他用那个什么冰霖掌把这里冻起来,我就成冰窟里的耗子了。不行,得稳住他。”当下打个哈哈道:“你老人家万福金安。刚才你老人家在找什么?是贵府的狗跑了还是猫不见了?小的在这里歇了一天,也没什么贵客来访啊。”
那人叹一口气,幽幽地道:“是和你一起的那个丫头,我闻到味了。没错,”他伸手在石上反复抚摩,道,“就是这里,她的味最浓。真好闻的味道啊。”小靳想了一下,脸上冷汗跟流水似的下来了。自己躺着没一丝动静,这人就知道是谁,竟然是凭着味道来的!难道这老妖怪真的吃人吃成精了?
那人接着自言自语道:“她是须鸿的弟子,真好,真好。”一个“真好”他念经似的一直念叨不停。小靳慢慢走到牢门前,想看他究竟在干什么。忽然眼前一花,那人也贴到牢门上,黑暗中一双眼睛幽幽发着绿光,道:“你也是须鸿的弟子,对不对?”他掌一举,一根木头刹那间便结上了一层霜。
“老子不是!老子如果是,天打雷劈!”小靳往后猛退,双手乱抓头发,扯着嗓子喊,“我发誓!要真是须鸿的弟子,我会被这群水耗子抓鸡一样抓来关起来?你、你自己也掂量掂量,须鸿能有这样窝囊的徒弟?我这话要有一个字不实在,我……我、老子断子绝孙!”“我想也不是。她……她是那样高傲的人,怎会有你这样的弟子。”那人说不清是释然还是失望地退回去,霜气也随之消失。小靳一屁股坐在水里,半天才缓过劲来。
“可是……真好。她是须鸿的弟子。”他说了这句话,便怔怔地伸展四肢躺在岩石上,一动不动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那人仍旧一动不动。小靳惊吓过度,脑子里越来越混乱,眼皮也重逾千斤。他想:“妈的,果然月夜出妖魔。这老家伙跑到我这里来撒泼发疯,完了就往那里一躺挺尸。老子站在旁边,难道还要替他端屎倒尿侍候不成?反正这笼子跑不出去,他也跑不进来,管他娘的。”想开了,轻手轻脚到洞子最深处睡下,不多久便鼾声大作起来。
睡梦中,隐隐听到哀号痛哭之声。小靳勉强翻个身,眯着眼看去,外头灰蒙蒙地起了老大的雾,连牢门都见不到了。他再侧耳凝神听,依稀是那老妖怪的声音。只听他断断续续哭道:“师父……我冷啊……我好冷啊……我没有脸了。我死不去,也活不过来……我真的冷啊,师父。我心里有一块万年不化的冰,永生永世见不得阳光……无论我怎样地坐禅,怎样地念经,都没有用……我看不到彼岸,我、我悟不透……师父,我、我……我把你吐出来好不好?我把你吐出来……呜……我吐不出来了啊,啊……”
小靳伸手捂住耳朵,迷迷糊糊地想:“这个老妖怪,吃鱼卡住脖子了么?卡死了倒好,省得现世丢人。”他人小睡意大,任凭外面哭声怎样凄厉,不消一刻彻底睡死过去。
“怎么,真被王八吃了?”小靳有气无力地靠在牢门上,眼巴巴地等着送饭的人来。但是眼瞧着早过了晌午,连一个鬼影都没出现。早上起来的时候那老妖怪不知道跑哪里吐鱼刺去了。此时天空万里无云,太阳热腾腾地晒着,连鸟也见不到。小靳甚至有几次想,有那个老妖怪陪着说不定会热闹些。
再过一阵,小靳肚中雷鸣不止,忍不住想:“要是水耗子们真的都全死光光了,那我可怎么办?变成小乌龟逃走?”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背上寒毛一竖,隐隐听到洞顶好像有动静。
“哗啦”一下,有样东西跌落入水,溅起的水花落在小靳脸上。他伸手一摸,红红的,是……血。“哇哇哇!”他往后猛退。洞外又是一响,老妖怪跳了下来,满脸血污。他见小靳扶着石壁摇摇欲坠的样子,便道:“怎么了?这人划了条船过来,几里外就大声吆喝,搅老子练功。”
小靳觉得喉头发干,生怕他不高兴就把自己宰了,一个字也不敢乱说。他呆着不动,那人也不走,耐心地坐着。小靳心中叫苦不迭,若这老妖怪赖着不走,自己就算不被杀死,也要被饿死。那群水耗子根本无法送饭进来。
到了晚上,小靳实在饿得难受,在水里乱摸,可洞里的水浅,只勉强摸了几条小鱼,和血生吞了。眼瞧着月亮又出来了,他心里想:“这老妖怪看来是逮着什么杀什么,胡小娘皮今晚可别发傻跑来。”
几个时辰过去了,仍然没有动静。月亮躲入云后,天地一片漆黑。小靳站得腰酸腿痛,打个哈欠,正要回去睡,突然远远的湖面上出现了一点光亮。那光亮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