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天录-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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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希望只在那能震动九重的登闻鼓。吕方双眸喷火,赌气似的加快了脚步。追墨无极的几个小吏已有人看到了吕方的影子,忙大呼小叫地奔了回来。
楼内漆黑冷寂,只闻双脚飞踏在楼梯上的咚咚声,恰似战鼓急鸣。吕方只觉胸中豪气升腾:“拼了吧,我只是一枚必死的棋子!为天下人登楼一吼,虽死何憾!”拔步向上,腿脚竟出奇地轻快。
楼上已现出一缕淡淡的晨晖,那鼓大得惊人,几乎八尺见圆,一眼打见,几乎让吕方以为是孙结巴老汉磨坊内的磨盘。他一把抄起满是灰尘的鼓槌,重重击下。他使的气力极大,咚咚轰鸣的鼓声震得自己耳膜作响。
“我只是一枚必死的棋子!可我这枚必死的棋子偏要惊破这黑漆漆的天地!”他一槌一槌地狠狠槌下,竟似要把满腔的激愤和憋闷都倾泻在鼓槌上。鼓声隆隆震响,在寂静的黎明中远远传出。
几个小吏才追上楼梯,便听得鼓声大作,吓得腿全软了。登闻鼓如此轰鸣,紫禁城内的人必听得清清楚楚,这个时辰,惊动了圣驾谁敢担待?
小吏们气喘吁吁地奔上楼,看清了吕方那铁一般的脸孔,不由怒叫起来:“你……又是你这疯子!”
熬到了午后,吕方终于被推入了大理寺的大堂。
那大堂正中一字儿排开了四条桌案,三法司的三位首脑肃然端坐,给吕方下了毒酒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虞晟也赫然在列。跟吕方四目相对,虞晟那张干瘦的脸微微一颤,随即又变得波澜不惊。
在被羁押了半日后,竟等来了大理寺三堂会审,吕方也料不到,会有这么隆重。大堂中间还端坐着一位太监,正是来自东厂的大太监。大明东厂太监的势力一直雄厚,只是在本朝刘瑾之乱后,因正德皇帝喜欢玩乐,钱彬受宠,锦衣卫的权势反居东厂之上。今日这位东厂太监驾临大理寺三堂会审,且居中而坐,便更显得颇不正常。
开堂之后,挺过了那一通繁琐程式,吕方的心神才凝定下来,就钱彬之罪侃侃而谈。他昨日就呈上去的折子正在三法司的三位首脑和东厂太监的手内流转。
听完吕方一番慷慨激昂的痛诉,四个高官窃窃私语片刻,那太监才尖声喝道:“吕方,你说了半天,全都是没有凭证的空话!妄议朝政,指责重臣,当真胆大包天!”吕方心头发热,扬眉正待争辩。那太监已扬手重重拍下惊堂木,喝道:“大胆滥诉刁民,诬蔑朝廷命官,给我打!”
两旁差役抢上来,便将吕方按倒在地。吕方厉声抗辩,挣扎间襟袍已给差役撩开,他腿上绑着的那张黄绸帕子立时显露出来,一大片的金黄颜色在堂内闪耀。那东厂太监眼尖,立时惊呼道:“且慢!你这黄巾从何得来?”他这一喝,虞晟等人也将目光全凝在那黄巾上。吕方愣了愣,依稀想起是自己昏倒前,那玉帮主命人给自己缠在腿上的。他却不愿对这些高官多谈那神武帮的好汉,便道:“吕某受了些小伤,此物乃是一位江湖朋友所赠。”
“江湖朋友?”那太监的眼珠子险些滚落在地,“他老人家长得什么样?”吕方笑道:“人家才二十多岁,可不是老人家,相貌么,可说得上极是英武……”那太监已一迭声地叫道:“将这黄巾呈上来,呈上来!”
那巾子色如黄金,上面绣着银色的残荷,虽给鲜血染了,仍能见那绣工非凡。那太监捧着黄巾,脸色阴晴不定。虞晟在旁也是长眉紧锁,四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那太监才高声道:“吕方,兹事体大,你的状子须得仔细勘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吕方听他的声音异乎寻常地和蔼起来,心下奇怪,微一沉吟,朗声道:“钱彬义子钱伯仁在青州打伤人命,青州知府杨关毅秉公执法,却被陷入狱,更在狱中遭人毒手。可怜杨知府为民申冤,却被诬畏罪自杀。草民想请公公和诸位大人作主,给杨知府洗雪冤屈,请将案犯钱伯仁绳之以法!”这些话在他胸中盘桓已久,此时朗声而谈,气势如虹。
曾经审问过吕方的刑部侍郎听他又提起“钱伯仁”,不禁身子一震,低声跟那太监嘀咕了片刻。那太监颇不耐烦地将手一摆,涩声道:“那钱伯仁不知是否已回京师,且将他传来,咱们后日开堂再审!”
连大堂上的差役全有些奇怪:“这位公公胆子好大,难道还要传那钱彬的干儿子钱伯仁到堂?”
退堂之后,吕方便给留在了大理寺,衣食住行都有差役专门照顾看管。吕方也觉得奇怪:“在堂上,自那太监看到了黄巾之后,便对我变得客气了许多。这神武帮的玉帮主,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单是他,那东厂太监对“玉帮主”更是好奇,这两日之间竟又亲自两次赶来,向吕方打听他这位“江湖朋友”的相貌。吕方虽见他言辞和善,却也不愿吐露众豪杰对抗锦衣卫之事,只说是江湖上萍水相逢,又略略说了几人的形貌。那太监听得“玉帮主”和“神武帮”之名时神色微变,默然而去。
这两晚间,吕方独处一室。静静的夜里,他常常思念杨清钰,念起那个寒冷的夜晚,她带给自己的那如火的温暖,念起那坎坷的山道,自己握住的那动人的绵软。他有时强制自己不要想她,但那双清炯炯的眸子却总在他眼前晃动,那是他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第三日下午,钱伯仁居然真被人抓到了堂上。
三法司高官都深谙官场上避重就轻的秘诀,撇开钱彬勾结宁王之事不问,都喝问起钱伯仁打死孙结巴老汉的事情。钱伯仁起初依旧是一副盛气凌人之状,但随即便被堂上的气势压住,声音渐渐虚软起来。虞晟这时显出了他的雷霆手段,喝声凌厉,一句句的追问全如剥肉剔骨般的咄咄逼人。钱伯仁的腰越来越向下弓去,胖脸上也凝满了汗水。
又是一阵商议,那太监脸上全是为难之色,跟虞晟又低声嘀咕几句,最终拍下了惊堂木,尖声喝道:“钱伯仁仗势欺凌乡里,误伤人命,重责四十。”钱伯仁大惊失色,连呼冤枉。两旁差役已抢上前将他按倒了就打。这一轮过堂,吕方终于扬眉吐气,但三法司对钱伯仁的责罚也就到此为止,随后便匆匆结案。任是吕方如何抗辩,三法司高官和那东厂太监只是不应,拍案退堂。退堂之前,命人将那幅黄巾又还给了吕方。
退堂后,又是一整日被拘在大理寺内。吕方在屋内怔怔地坐着,眼望那绣着银荷的锦帕,心底万千疑惑,既奇怪为何三法司对这玉帮主如此忌惮,更不知这一轮过堂之后,三法司到底要怎样处置钱伯仁。
漆黑的夜里,他眼前又浮出杨清钰的倩影。“傻大哥……我这辈子再不会为旁的人流泪了……”静夜之中,杨清钰那脆生生的笑又在耳边萦绕,吕方的心就是一阵抽动:“小妹,你还好吗?墨兄是否救了你出来?”黄昏时分,一名差役匆匆赶来告知吕方,这案子暂且这么结了,请吕方立马走人。吕方奇道:“岂能如此草草结案,那钱伯仁打伤人命,便只是四十板子了事吗?”那差役冷笑道:“只是暂且结案,钱伯仁还押在大理寺呢,日后若是再审,自然会唤你来过堂。”吕方还要再问,那差役已不耐烦起来,一迭声催促,将他“送”了出来。
怅怅地走出大理寺,吕方依旧眉头紧锁,抬起头来,只见天上是一轮惨白惨白的日头。给那白花花的日光抚摸着,吕方不由生出一阵恍如隔世之感。暮色四垂,街上没几个闲人,一个下人悄然奔来,哈腰低声道:“吕爷,陈阁老知道您在此过堂,特遣小人来这候着先生。”吕方喜道:“陈阁老,他老人家也到了京师?”那下人一笑,指着那一乘小轿道:“请吕爷上轿,阁老正等着您呢。”
四、尽日楼台,四边屏幛,目断江山魂欲飞
夜色初临,小轿子悄然进入京城之西一所僻静的宅院。
“想不到先生如此年轻。妙啊,三法司朝臣、锦衣卫和东厂这一轮博弈,全都因你而起!”陈阁老看到吕方进来,起身朗声而笑。陈东阳在英宗年间便已入仕,孝宗时累迁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为当朝首辅,辅政多年,门生遍布天下,直到正德年间钱彬专权,陈东阳才告老还乡。
吕方看这位三朝老臣已满头银发,犹自腰板笔直,心下欢喜,忙长揖问候。陈阁老将深邃有神的目光牢牢凝在他身上,拈髯微笑道:“钱彬这狗才竟敢自老夫手中将清钰劫走,好,那老夫便出山,跟他锦衣卫斗上一斗!”他已年近古稀,还是声若洪钟。
听得吕方说罢三法司会审的前前后后,陈阁老不由凝眉沉思,半晌才低笑道:“先生可知道你遇到的那位玉帮主是谁?”吕方摇头苦笑:“这位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来是位手段高明、连朝廷高官都忌惮他三分的江湖好汉。”
“朝廷高官哪里会忌惮什么江湖好汉?”陈阁老的目光熠然一闪,冷笑道,“嘿嘿,能让三法司和东厂太监心惊肉跳的人,天下仅有一人,那便是当今圣上!”吕方愕然愣住,道:“皇上,这……”这时才猛然想到那玉帮主虽是草莽中人,但举止间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
“嘿嘿,玉帮主,王上加点,非皇而何?”陈阁老说话间双手拱了拱,“元和天子神武姿,连这神武帮的名字,都有一股吞吐八荒的皇气。他给你的这黄巾,乃是他随身携带之物,看似毫不起眼,却是成都贡品‘铁梗银荷’绣,配上这金黄底子,天下再没第二个人敢用。东厂孙公公也算万岁身前近臣,自然见过这黄巾!”吕方兀自将信将疑,道:“既然身为天子,怎地还扮成江湖武人,更派人跟那些锦衣卫厮杀?”
陈阁老眼露痛楚之色,苦笑道:“咱这位正德皇帝自幼好武,其英锐之性可说古今皆无,连塞外的蒙古兵他都敢去厮杀,扮那江湖豪客派人杀退锦衣卫,又算得了什么?”他说着长长一叹,“想必是万岁觉得紫禁城太憋闷了,所以他三次出关,两游江南,更曾在豹房内赤手搏猛虎,近来在京师郊外的回龙峪忽然驻扎了两万边军,听说那是供皇帝操演阵法所用。嘿嘿,无缘无故地将数万边军调来京师,这也是石破天惊的玩法啊……”
吕方听陈阁老说了正德皇帝的这多轶事,对其古怪行径才觉得似懂非懂,暗道:“原来只是为了解闷,这位皇帝便如此飞扬跳脱!”犹豫着苦笑道:“这么说,万岁兴致一起,说不定便会扮作神武帮的帮主,四处游乐?”陈阁老听他毫不客气地说皇帝“四处游乐”,不由皱了皱眉头,终究还是点头叹道:“确实如此,万岁极少呆在紫禁城中,在豹房内呆闷了便会微服而出。吕先生以一人之力对抗钱彬,京城坊间早已哄传,万岁爷必然也听到了风声,这才赶来看热闹,只怕是一时兴起,才命人将你救下。”
“万岁扮作神武帮的豪客,从锦衣卫手中将我救下,那便是觉得我状告钱彬大有道理,”吕方疑惑道,“既然如此,何不直接下令,将钱彬下狱?”陈阁老哼了一声:“老夫料想,万岁救你的时候,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你这状告钱彬的大胆狂生到底何许人也,那时他即便对钱彬生疑,也只是一二分而已。但听了你说的钱彬勾结宁王之语,对钱彬的疑心,便增至四五分了。但万岁极是顾念旧情,又是绝顶聪明,断不会莽撞下令捉拿钱彬。”
“墨无极推断得对,你只是虞晟一枚试探的棋子!”陈阁老盯着呆愣的吕方,沉沉地笑起来,“这官场上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盘根错节,是以虞晟拿你来试探万岁对钱彬的态度。而万岁让你再去击登闻鼓,更给了你这护身锦帕,实则也是拿你做了一枚试探的棋子,试探一下钱彬的态度。虞晟说得不错,万岁不怕钱彬贪污,只怕他不忠。若是你这枚棋子投出,钱彬阵脚大乱,那便说明其居心叵测。若是钱彬毫不惊慌,那便说明他忠君不二,问心无愧,万岁自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还是视其为心腹。毕竟,万岁要找钱彬这样一个花样百出的玩伴,也大是不易……”
吕方这才明白什么叫“老谋深算”,一时定在那里,想不出还能说什么。陈阁老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又道:“三法司和东厂认出了万岁那银荷锦帕,不敢去碰钱彬,只将钱伯仁传了来,这又是第三个试探,探探万岁的心思,但他们还不敢太过得罪钱彬,只得将钱伯仁打了四十板子了事……只因谁也不清楚,钱彬在万岁的心内,到底倒是没倒?”
仿佛看到一张厚重无边的黑幕,劈头盖脸地裹下来,却又躲闪不得,吕方终于长嘘了一口气,沉声道:“阁老洞若观火,晚生驽钝,实在看不透这官场上的重重厚幕,我只要钱彬伏法,让清钰得救!请教阁老,可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