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罢兵-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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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现在尚未动摇?”
“当然!”
“必会一败涂地!”
“本多大人!”茶屋大声道,“在下和本多大人看法有异。在下不以为名符其实的善人,会败给彻头彻尾的恶人。故,改变心志,非短时可为。还请多多包涵。”
“哈哈,先生用此法拒绝,真是高招!”
“人各有志,还请见谅。”
“先生能以‘善’战胜关白之恶?”
“是,人得善终。这是鄙人的浅见。比如关白施政难免有不足。他的幕僚限于才力,必有所疏漏。关白因此不能小瞧主公。这便是顾全大局的坦途,主公不也有如此之念?”茶屋断然道。
本多正信猛地坐正。茶屋不明他何以突然正襟危坐——难道是我的话太尖刻,使他理屈词穷了?
茶屋正这么想,正信忽然拜了下去。
“大人可使不得!”茶屋急伸手相扶。可正信依然一言不发,他身体平伏,低垂着头,肩膀微微地颤抖,五体投地。
“本多大人,您这可是折杀鄙人了。”正信无言,拜伏在地。
“本多大人!您这是怎的了?本多大人!”
茶屋拉起正信,方发现他正在流泪。他愈加不解了。正信刚才还侃侃而谈,突然就哭了起来,难怪茶屋摸不着头脑。
“我错了!”正信呻吟着抬起上身,“先生见谅。我不当疑您。‘”疑:“
“我故意说浅井小姐,其实心中甚是羞耻。这实非我的小聪明能驾驭得了的。”
“大人不必……”
“不,先生不愧德川亲信,我可放心告诉您大事了。”
茶屋大惊:前面的话不过是试探!正信快速以手抹抹眼睛,又垂下头去,“我有很多事要向先生请教,可对先生不甚了解,不敢轻易开口,因此有所冒犯,还望恕罪。”
“本多大人,请有话照直说来。”
“刚才的话,且把它忘掉!先生且听我说,也请大胆说出您的看法。”正信脸上浮出诡秘的神色,继续道,“第一事,我听说今年六月十九,关白令洋教二十日内退出日本国,此言当真?当然,这么一来,才有可能从他们手中收回长崎。”正信认真得令人吃惊。
茶屋屏息盯着他。正信突然由男女之事转到洋教,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听说,那是为了日后打算,先生可听说过?”
“正是。”
“那么,九州的大名未有异议?”
“还没有……”
“不,恐是心怀不满,却不敢明言。关白禁令的具体内容,先生可清楚?”
“那不过是堺港的传闻。”
“先生恐还未究其真伪吧。那么,我不妨告诉先生,希望先生辨别一下。有消息说,普通百姓不许信奉洋教,只有俸禄两千贯以上的武士在获得许可后,方可入教。又,大名不可强迫家人及领民信奉洋教。这会引起天下骚乱,若处理不当,定会影响大局。而且,现已有人伪装成信徒,把天皇子民贩卖到大明国、西洋、高丽为奴。另,还严禁杀牛宰马……”
茶屋四郎次郎愣愣看着正信,心头疑窦丛生:为何骏府的正信会比堺港的自己更熟知天下之事?此人果然不简单!
“关白发出这个禁令,乃是因为认为洋教是邪教,更恶劣者,它怂恿人破坏神社佛寺,施前所未有之暴行。这些先生可听说过?”
“闻所未闻。”
“当然,关白若知把天皇子民卖到他国为奴,定会勃然大怒。可是,关白家臣也有加人洋教为恶的,关白定不允许,先生说呢?”
“以他的个性,绝不会置之不理。”
“可是,有些信仰洋教的大名却心怀不满。我便想请先生留心此事。一向宗的暴乱、日莲宗教徒的骚动……这是信长公和主公都有过的痛苦经历。同样的事,在关白治下也已出现。这些,我岂能坐视?”正信别有深意地笑道。
茶屋四郎次郎不知为何突觉心惊肉跳。对方看似忠厚,却满脸奸笑;先怒后哭,刚刚还盛气凌人,转眼又步步谨慎,真是千面奇人。他琢磨着正信的真意。秀吉果真如正信所说,对洋教严加限制,把传教士驱逐出国,但这和德川氏有何关系?
正信却似看到了茶屋的迷惑。他低声道:“你不明此事甚是自然。诚如主公和你所说,德川氏若不严密监视关白,海内便可能大乱。对于天下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切切关注才是,先生以为呢?”
“确有必要。”
“不仅有必要,还要念念不忘,防患于未然。同时,也可利用此事来牵制关白。”正信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仿佛要穿透茶屋的心。本多正信定是想与因洋教而对秀吉产生反感的人结为盟友。
“先生似是明白了。”正信又笑。此笑不像先前那么阴沉,似是松了一口气。
“大人的眼光独到,在下如梦方醒。德川大人实在没有看错大人。”
“哈哈哈,先生谬奖。关白一旦提出要德川氏改换领地,就必有洋教徒和大名支持。因此,茶屋先生,万一情况对我方不利,希望你能拉拢秀吉的敌人,所以今日特意请你来,请费心思量。”
“这是分内之事。”
“除此之外,我再无他言。太阳已然下山,我令他们把饭菜端来。”正信大声拍手。
是日夜,茶屋四郎次郎住在城内正信府中,翌晨才启程回京。
茶屋带着住在客栈的两个下人,匆匆出发,但他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本多正信的面容。本多原来是这样一个奇人!茶屋也说不清楚,他根本不喜这个男子。可能本多和秀吉当面争辩,也不会输于关白。但他的头脑转得愈快,便愈让人感到阴险。本多作左卫门、大久保彦左卫门、神原康政和井伊直政等,都太过直率,也令人感觉不牢靠。但本多正信的那番话,则令人难辨真假。难道主公乃是看中他这些?
本多正信与石川数正等人迥然不同,乃是一个奇异的鬼才,这个鬼才也许是罩在家康头顶的黑云。他对洋教竟如此了如指掌,甚至超过了茶屋所知,他到底从何处探听到这些消息?茶屋心头袭来一阵不安,莫非本多正信为了取得相关消息,而与秀吉那边的某人声气相通?像他这种才华超群之人,自然乃是德川氏的柱石,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却也不乏先例……
茶屋四郎次郎一路思索,渡过大井川、天龙川后,在接近滨松时,突然发觉后面有人跟踪。遂道:“条吉,那两个武士始终跟在我们后面吗?”
“是,不时抬起斗笠看看我们。”条吉道。
“从什么地方开始跟上我们的?”
“我发现他们时,是在金谷附近。是吗,屿吉?”条吉道。
“我根本没注意到。主人一说,我才被吓一大跳。”
“可能是骏府派来暗中保护我们的人,好在马上就要到滨松了。”茶屋说着,一行就要上马进川上的桥。
“各位,且等一等。”那二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前边,悄悄由松树后跳出,挡住去路。他们并未摘下斗笠,二人都是风尘仆仆,一个站在茶屋眼前,另一个在稍远处,佯装望着河川。
“来者为何?”茶屋大声道。
近些的那人道:“先生来自京城?”
“不错。”
“是绸缎商家茶屋四郎次郎?”
“我便是茶屋。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不过无名小辈。请问先生要去何处,所去为何?”
“哼!无名小辈还问这些?”
“看来先生是不愿说了?”
来人虽然语音不重,却带着威压,“既如此,在下不再追问。在下并未受命要问个水落石出。”
“受命?那么我问你们,你们是谁?”
“不必问,你们也不必知。”那人擦拭着鼻头的汗水,用眼神询问同伴。
同伴抖抖身上的灰尘,走近,道:“附近无人,就在这里吧。”他手抚向刀柄。
“也罢。”另一人亦摸向武刀,“茶屋先生,你我无怨无仇,可天下太平了,杀人的理由也变了!”茶屋四郎次郎转头看了看条吉,条吉并未急着拔刀。
茶屋复对二人道:“有人令二位来杀我?”
“不错。”
“究竟是谁?”
“哼!”后来的人带着浓浓鼻音,笑了,他看起来比前一人年轻四五岁,“茶屋先生,我也想弄清楚,你从京城远赴骏府,究竟为了何事?”
“做绸缎生意。”
“哼!从京城到大坂,谁不知你是德川氏的人。我且问你,你和本多正信都谈了些什么?”
茶屋吃惊地后退一步。
“他不会说,一刀杀了!”
“好!”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双拔刀。
“主人小心!”条吉也一跃而起,抽出了短刀。
茶屋四郎次郎止住下人,郑重地向那二人低头一礼,道:“若是说笑,就到此为止。大热的天,玩笑有些过头了。”
“玩笑?”
“不错!倘若你们真识得我便是茶屋,就当知我一些旧事才是。”
“哼!不知怎的?”
“我也曾乃一名武士,名松本清延,经历过腥风血雨亦不下百十次了。”
“你说这些是何意?”
年轻些的武士猛地举刀大叫。茶屋纹丝未动,他半跨双腿,一手抚着斗笠边缘:“我一眼便看出,你们不想杀人。把我们吓得惊恐万状,你们便很开心?”
他旋低声笑道:“刀剑无情,杀意自生,两位当比茶屋明白。”
“我们还怕了你不成?”
“哼!”茶屋依然毫不畏惧,朗朗道,“我们主从三人行走天下多年,路途骚乱早已司空见惯。”
“你小瞧我们?”
“不敢,不过我知,死最是容易,亦最是不易。希望二位在出刀之前,想想明白。河堤柳树下有一巨石,我们不如去那里,吹着凉风慢慢细谈,如何?”茶屋平心静气道。
年轻的那个对同伴使使眼色,同伴突然冲向前一步,手中白刃斜劈过来。“呵!”
“啊!”条吉低声叫喊。
茶屋仍然纹丝不动,白光在斗笠前一闪而过,斗笠已碎为两半。“哈哈,看,我说刀剑无情。”对方低低呻吟一声,往后退了一步,纹丝未动的茶屋似令他震惊不已,道:“嗯,果真有些胆量。”
“不,只是因为我看透了你们没有杀人之意。”茶屋道。
“怎知我们不会杀人?”
“你的眼睛告诉我的。”一人轻哼一声,与另一人交换一下目光,随后,二人举起大刀。
“唉!”茶屋低声道,“条吉,屿吉,他们动了杀意!麻烦!”
两个下人立刻一左一右,用刀对准了对方。对方却也不含糊,满身杀气直逼过来。
茶屋真有些动怒了:“天下没有不可商量之事。你等可回去禀报:茶屋发觉有人跟踪,窜到路旁便不见了踪影。说实话,杀了我,你们又有何益,把刀放下吧。”“!
“嘿!好没趣。你们本无杀心,但误以为我知派你们来的人。我看出你们眼中并无杀气,便以为……”
茶屋说到此处,猛然打住。对方毫无要撒手的意思,他们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眼睛充血,似要喷出青冷的火焰。
从架势就可看出来,他们乃伊贺忍者!
无一丝风,烈日当空,他们的架势不似充满阳刚的战场武士,而是长于潜伏的阴沉忍者。
“伙计们,咱们只好应战了。”茶屋被迫拔出刀,“我不欲杀人,可是尔等却不肯罢休。若能相安无事,我也不想追究你们背后的人。嘿,实是无奈。”见二人不应声,茶屋对两个下人道:“他们乃是伊贺忍者。”
“哼!”两人似要证实这个猜测一般,跳起身,大刀在空中划过,又静寂无声。他们身子定住,可呼吸更是急促。
“我不得不说:你们背后的人——便是本多正信大人!”
两人似大吃一惊。
“本多正信大人想试探我在你们二人的威胁下,会否把他与我所言泄漏出去。实乃小把戏!”
茶屋话犹未止,年轻的那个就如风一般直扑茶屋。一直屏息而待的条吉腾向半空,挥刀出去。四周一时杀气腾腾。条吉白刃过处,只听哀叫声起。另一个忍者的刀,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了过来。在五六间远处,响起了相同的刀剑声,那是屿吉的刀被砍断的声音。屿吉奇怪地看着手中的断刀,条吉则死死瞧着对手倒下去。茶屋四郎次郎静静拭着刀。两个忍者倒在土堤上的蔓草中,手中还握着刀。但奇怪的是,二人身上都没有流血。
“条吉,你的武功有长进啊。”
“是。小的请问主人一句话。小的不明,主人深受德川大人信任,为何会如此?”
茶屋四郎次郎默默地目视远方,道:“走吧,可能还有人追来。现在还早,住到滨松吧。”
“是。”条吉应道。
“活在这世上真无奈啊!”
茶屋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