崛起三河-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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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康的举动越发激起了氏真的疑心,他命令驻守中岛城的板仓重定、吉良义昭和糟谷善兵卫尽力反抗元康。元康只好镇压,以加强冈崎城的守备。结果,又有人质被推出吉田城外处死。
被杀的有松平家广的小儿子右近、西乡正胜的孙子四郎正好、菅沼新八郎的妻子和妹妹、大竹兵右卫门的女儿,以及奥平贞能、水野藤兵卫、浅羽三太夫、奥山修理等人的妻子和儿女。这些人都是在元康返回冈崎城后,有感于松平氏旧恩而主动归顺的武将。
正值夏天,行刑场所是城下的龙拈寺。其残忍程度让旁观者无不失色,就连那监斩官吉田城城代小原肥前守资良的家臣们也不忍目睹。
屠杀结束之后,氏真道:“若元康胆敢背叛我们,那么关口夫人、竹千代和阿龟,都将是同样下场。”这种无比拙劣的威胁,只是促使元康下决心早早访问清洲城。
随从二十二人,从十六岁的本多平八郎到年近六旬的植村新六郎氏义,众人无不抱着壮士一去不返的必死决心,跟随元康抵达了清洲城。
一行人在那古野城和泷川一益派来迎接的队伍汇合,随后在他们的保护下进入清洲。城下的百姓纷纷涌到本町门前观看,使得众人寸步难行。
冈崎的松平藏人元康前来拜访因为斩杀了今川义元而声名大振的织田尾张守信长——听到这个消息,城下的百姓当然认为元康是来归顺示好的。
“他就是六岁时便来热田做人质的竹千代吗?大概他那时就说好,要做我家大将的家臣了吧。”
“对。听说信长公经常和他一起玩耍。那时的信长大人就有此远觅卓识,真让人佩服。”
“虽说如此,但马背上的松平元康很是威风呢。”
“他进城后肯定会卑躬屈膝的,现在姑且让他威风一下。”
这就是战胜国,连领民都毫不在意别人的反应。走在最前面的本多平八郎忠胜听到这些带有轻蔑意味的窃窃私语,不停呵斥:“闪开!闪开!”
本多平八郎虽然只有十六岁,却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他不时挥舞起手中三尺多长的大薙刀。“都给我闪开!三河松平元康大人到此,谁敢无礼,我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元康没有训斥,也没有制止忠胜。他平静地眺望着城外的爱宕山,在本町门前停下马。
“我乃松平藏人元康的家臣本多平八郎忠胜。如有无礼者,定斩不饶。”即使在一益面前,平八郎仍然声如洪钟,还挥了挥大薙刀。
一益微笑着答道:“一路辛苦了。有我一益在此,你尽管放心。”
“我怎能放心,听说尾张狐狸最多。”平八郎想让人明白他坚定的决心:胆敢有人袭击元康,他就杀无赦。一益当然清楚,因此当元康从马背上下来时,他恭敬地低头致意。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他们认为,织田氏对于这支前来归顺的队伍,过于慎重了。
进城到了上富神明社附近,林佐渡、柴田胜家、丹羽长秀、菅谷九郎右卫门等重臣,已经列队迎候。这种待遇连三河人也感到极为满意。
来到预定为元康下榻处的二道城,信长已经站在大门前。他一看到元康,便叫道:“噢,终于来了。还记得,我还记得你啊!”他的声音不再暴烈、急躁,好像是发自内心地欢迎这位他等候已久的贵客。
元康规规矩矩施了一礼。对于他来说,踏人这个门,就已经将身家性命当作了赌注。如果这件事传到骏府,那么卑鄙的氏真可能杀了濑名姬和竹千代。一想到这个,元康即使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信长真情流露的好意,让三河人内心备觉温暖。可这是信长的真心吗?织田与松平可是三代为仇啊!这个在田乐洼取了义元首级的骄傲大将,居然双眼发红地拉着元康的手,把他迎了进去。
万不可大意,他可能是故意如此,以让冈崎人放松警惕,说不定已暗中作好灭了冈崎的准备。这些翻云覆雨之事,史上早已屡见不鲜。在三河人看来,胜利者信长主动派使者前往冈崎城要求结盟,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他们不相信信长今天会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们。他们昂首挺胸,不过是为了尽可能地冲淡作为归顺者的屈辱。
当他们进入二道城的书院,泷川一益道:“此乃下榻之处,众位可以放心在此歇息。”
早在众人尚未启程之时,鸟居元忠便提醒众人:“不能大意,那些狐狸想麻痹我们。”
“尽管算计吧。我绝不离开城主半步。即使大人与他们面对面,我也决不放下手中这把大薙刀。”本多平八郎道。
“大薙刀肯定带不进去。到时候会让你把刀交出去……”平岩亲吉双手抱在胸前,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头。
元康已在书院上首坐下。他让随从将窗户打开一些,凝视着五条川边矗立的高高的角楼。
元康并不害怕信长,但是午后冬日天空的乌云,在他的内心投下了重重阴影。信长是否有什么诡计,现在已不是问题。对信长信任与否另当别论,元康这样做,是为了冈崎城的长远计划,是为了海道三国的太平与安宁。但如何才能让氏真明白他的真意?他是否未曾努力去争取氏真的理解?种种反省不断刺痛元康的心。
“松平元康为了实现野心,置妻儿的生死于不顾!”如果被世人如此谩骂,他元康还不及母亲于大。
今日能够顺利地和信长见面、结盟,其中也有母亲的努力,元康对此十分清楚。母亲努力影响水野信元和久松佐渡,无非是为了制造松平、织田两家的和睦氛围。氏真将人钉死,然后吊起来示众的残忍情景,又浮现在元康眼前。
“一切都交给我。年轻娃少说话,一切交给我!”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植村新六郎训斥外孙本多平八郎的声音。
“我们怎可不守护在主公身边?”平八郎认为极其荒谬,对外祖父植村新六郎毫不留情。
“我们呆呆等在此处,万一发生意外,可如何是好?”
“届时我们会大声叫你们的,岂能都跟在主公身边?那会使主公的声名蒙羞,会被人家嘲笑为胆小鬼。”植村新六郎道。
元康正想竖起耳朵仔细听,迎接他的使者来了。“织田尾张守信长大人在本城大厅恭候。请大人随我来。”
“辛苦了。”元康站起来,正了正衣襟。植村新六郎捧着他的武刀,也立刻站了起来。元康朝忐忑不安的随从们笑了笑,道:“不必担心。我去了。”说完,他带着新六郎昂然而去。信长大概不会再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但只要能避免,元康就不想刺激骏府的氏真。
当元康带领新六郎抵达本城时,一个武士远远嚷道:“带刀者退下。”
他挡住了新六郎。元康故意没有回头。新六郎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仍昂首挺胸跟着元康。又有人嚷叫起来:“主公面前不得无礼!”
他们即将进入大厅时,并排而立的织田重臣们不约而同向主臣二人转过头来。“按照清洲的规矩,不能带刀到主公面前。去刀,退下!”
“不!”新六郎突然厉声回敬道,“松平氏大名鼎鼎的植村新六郎氏义,握主君之刀跟随主君,有何不妥?”
“住口!”坐在上首的织田造酒丞吼道,“这里不是冈崎,是清洲城!”
“无论在谁城中,即使战场上也不例外。松平元康所到之处,必须有带刀侍卫跟从。你们为何那么怕带刀者?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决不会离开主公半步。”
元康默默地站着,造酒丞正要起身,坐在正面的信长伸手制止住了。
“是三河的老将植村吗?”
“是。”元康回答。
“植村之勇,世人皆知。松平氏三代老臣,忠心耿耿。无妨,让他一起进来。”信长道。
植村一时有些茫然,但立刻紧闭双唇,随元康进到大厅。他还无法信任信长,如其对元康下手,他立刻将武刀递给元康,自己则欣然赴死。
“三河有不可多得的武士。当年当场诛杀岩松八弥的,就是植村新六郎。”元康道。信长听此一说,看了看他,爽朗地笑着,指了指给他预备好的席位。
“一别十三年,真让人想念啊!”元康坐下,恭敬地低头致意。他没有感觉屈辱,是真心地向信长表达想念之情。想当初,信长多有照拂,还将心爱的战马让给他,皆如在眼前。
从未向别人低过头的信长也低头示意:“儿时的事情,真让人怀念,真想见到你呀!”
岳父斋藤道三去世时自不消说,就是在父亲的牌位前,信长也没有低过头,而是将手中的香烛扔了出去。今天,在这里,他居然向元康低首致意。
尾张众将不禁面面相觑:我们主公居然低头了,他究竟要如何待三河人?
“想到你在骏府漫长的人质生涯,我也时觉痛苦。”
“元康经常梦到您。”
“如今我们都到自己做主之时了。你进我退,你退我进。这是我们幼年的约定。”
“我一直记在心里。只是元康……”
信长摆了摆手,“你大概想说,骏府里还有你牵挂的人吧。我知道,不要说了。”
元康放下心来,重新打量着信长。那个乖僻的少年吉法师已经不在了,眼前的信长令元康体会到一种亲近和信任。
氏真相貌英俊,但如同玩偶,而信长则具有一种冷酷沉静之气,像冰冷的刀身,风骨凛然。大概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加英武的大将了。他冷彻的眼神也让人过目不忘。世上还有比信长变化更大之人吗?他无疑是上天派来取代今川氏的人,集沉着、勇猛和智慧于一身。
而信长的感触则完全相反。元康看去并没有信长想象中那样英武,那样凛然。他脸颊圆润丰满,线条质朴,但柔顺的外表下隐藏着坚定的自信。就在这个年纪,他竟能漂亮地赢得战争!还不仅仅如此,自从回到冈崎城,元康的居中调度与八方逢源都让天下人瞠目结舌。
信长让贴身侍卫捧上礼物。他赠给元康一把长剑长光和一把短剑吉光,赠给植村新六郎一把武刀行光。
“三河之宝也是我信长之宝,植村,这把行光送给你。”新六郎大惑不解地抬起头望着元康。他一直深信,信长是冈崎人的敌人,这个循规蹈矩的老臣显然没想到信长会称他为三河宝,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对你忠诚的奖赏,赶紧致谢吧。”元康道。
新六郎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酒菜端上来了,衣着华丽的下人们不时殷勤地给信长和元康斟酒。
和冈崎人事先想象的完全相反,信长待元康温和有加,丝毫不带战胜者的倨傲之态。元康不禁感到恐惧。既然对方这样对待自己,就更不能大意。元康从无向信长称臣的打算,信长恐也不会让他行君臣之礼。但元康仍然感到双肩沉甸甸的,双方看似平等,元康却感觉自己被对方激烈的性情压抑。但除了信长,又有几个人值得依赖呢?
今川氏真已经完全指望不上了。甲斐的武田、小田原的北条则如同两只猛虎,从不停止觊觎今川氏的领地,除此以外的近邻,根本不可能助他一臂之力。
“竹千代,我给你舞一曲,你且放开喝酒。”醉意袭来,信长直呼元康的乳名。他站起来,得意地舞起那支他最拿手的《敦盛》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
有生斯有死,壮士何所憾?
信长的舞姿和歌曲很不相符,他显然不是在慨叹人生的无常,而是在为众人助兴。未几,元康也站了起来,随之起舞。
缥缥乐土,缈缈旅途,唯愿此生,寄于佛祖……
元康的声音和姿势,与信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说信长的歌舞纵横开阖,令人振奋,元康的歌舞则幽远沉静,让人心如止水。
“好,好!”
信长高兴地大口喝着酒。他有醉后强行劝酒的癖好。此时,他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劝元康道:“竹千代,这可是坚定你我情谊之酒啊!”众人忐忑不安地望着元康。他们知道,若拒绝,性情暴躁的信长定当场发作。
元康微笑着接过了酒杯。“我很高兴……”他神情自然,咕嘟嘟一饮而尽。
信长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他很高兴,自己身上欠缺的,正是元康身上拥有的。“竹千代,明天我们还像幼时那样去玩耍。我们一起骑马去热田。你那时候住的驿馆,还保留着。”人们终于放下心来。他们从没见过信长如此豪爽,如此开怀畅饮。众人在惊奇之余,不禁对元康产生了好感。
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信长和元康不但性情相反,外表也截然不同。信长身材修长,而元康则身宽体胖。信长双眉紧凑,眉尾上挑,而元康双眉分开,眉尾低垂。信长鼻梁挺直,而元康的鼻梁则厚重多肉。但二人却如此亲近,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