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嫁玄郎-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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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劲臂膀下意识收拢,他抱住那坨毛茸茸的“玩意儿”,低下头与那两颗圆滚滚的眼对视。
不是在跟人切磋武艺吗?
他现下……到底在干什么啊
迷惑愈益蔓延,他浓眉沈下,都快直接压在眼上。突然,小狗竟探出软舌“袭击”他,把他鼻头给舔湿了。
一旁的小姑娘发出清铃般的笑音。“你穿得一身玄黑,黑仔也一身玄黑,牠喜欢你啊,腻着你不放了,你们俩儿在一块真搭配。”
这话明明有侮辱的嫌疑,但自她口中说出,似乎变得再单纯不过。刀恩海静瞅了笑容可掬的美脸儿一眼,跟着弯下身,将黑仔放回地上,那狗儿却留连不去,兀自在他脚边打转、轻蹭。
杜击玉跟着敛裙蹲下,葱指逗着黑仔,笑呵呵地道:“告诉你喔,不只黑仔,我还养着好多只狗儿呢!小白、小黄、虎斑、花花儿,唔……花花儿瘸了一条后腿、瞎了一只眼,好可怜,都不晓得在外头流浪多久了。牠抢食抢不过其他野狗,还得被围着欺负,我拾到花花儿时,牠瘦得只剩皮包骨,真的好可怜……”
被围着……欺负?
这只小黑仔是这样,她口中的花花儿也是这样。刀恩海不由得蹙眉,心中起了古怪的想法
难道,他也算是被她“拾”了来,因为她那群师哥们正围着“欺负”他
更因为“天龙堂”里的众人对她爱拾回“弱小动物”的行径早了然于心,所以也就见怪不怪,由着她拖走他吗?
在她眼里,他是“受欺负”的“小动物”?
他像吗?
“你怎么啦?”杜击玉不晓得他心中愕然,湖绿袖儿再次抱起黑仔,盈盈立在他面前。
刀恩海回过神来,峻唇欲启未启,竟不知能说些什么。
对他木讷、不苟言笑的神情丝毫不以为意,杜击玉继而又问:“你会弹琴吗?”
他微怔,随即缓缓摇头。
“那……你会吹箫吗?”童音软软,她洁颚偏了偏。“我九师哥有一支铁箫,他吹得极好,娘说他挺有天分,偶尔兴致一起,我也会同他来上一段琴箫相合。你会吹洞箫吗?”
老成的年轻脸庞面无表情,仍摇了摇头,目光略沈。
杜击玉抿抿唇,乌丝圈围着的小脸儿率真可人,她再问:“那么,我弹琴给你听,好不?”
“我听不懂。”语气直截了当。
对刀恩海而言,生活中,似乎从来没出现过这些“东西”——
柔软的、丝毫不怕生的小小姑娘;柔软的、毛茸茸的小犬仔;以及柔软的、让他听不懂的琴曲。
他性情耿直,跟不太上这小女娃的心思,只觉得她古怪。
“你都还没听呢,怎知不懂?”杜击玉轻皱鼻子,流露出小女儿家的俏丽举止。
“我没学过乐理,我什么乐器也不会。”
她真要弹,也是对牛弹琴罢了。虽然刀恩海不太愿意把自个儿比喻成一头牛,不过事实即是如此。
“琴音在指不在弦,我用心弹,你用心听,跟懂不懂乐理无关的。”她略顿,歪着小脸直盯着他,似乎觉得他认真的神气很有意思,瞧得刀恩海黝黑脸皮竟泛出薄热。
一个小姑娘家而已,他到底在不自在个啥劲儿刀恩海双掌收成拳,搁在大腿上,起身正欲离去,湖绿色的小影儿却兴冲冲地绕到乌木长几那儿,坐在古琴前。
“你迟些再走啊!”她唤住已跨下石阶的他,心底起了新鲜感。从来只要她随口一句,没谁能拒绝得了,但这位“刀家五虎门”的恩海师兄可厉害了,不对她笑便也作罢,留他下来听琴、说说话,还得她尽力游说。
他不心疼她,那很好呀!
她不喜爱人人都心疼她,他不会,真好。
说不出的愉悦在心湖里轻漫,她笑叹了口气。“我的朱琴有名字的,叫作『鸣凤』。教琴的李师傅说,这是张很老、很老的琴,它声音真好,你该听听的。”
“汪、汪!唬~~汪、汪汪!唬~~唬~~”被搁在乌木长几上的黑仔忽然汪汪吠着,喉中滚出奇怪的声音。
刀恩海蓦地止住脚步。
他侧身回视,瞥见黑仔不住地嗅着长几上的朱琴,目光不禁峻厉起来。
“咦?”杜击玉亦留意到不对劲儿,原抚在琴弦上的手撤了下来,安抚地拍着小犬仔。“黑仔乖,别闹啦。”
意外起于瞬息,快得教人没法反应。
先是鼻间嗅到一股腥气,杜击玉脑中微晕,同时际,耳边听到“嘶、嘶——”的怪声,她面目泛寒,直觉有什么东西扑向门面而来,下意识闭上眼。
“退开!”
啪——
砰!
嗡……
沈厉的叫声爆开,紧接着是木头碎裂的声响,跟着是琴弦的嗡嗡残鸣。
“哼……”
待粗嗄闷哼清楚逸出,杜击玉连忙睁开眼睫。
她喘息不已,胸脯起伏不定,见自个儿已被拉离乌木长几,而那抹精劲黑影不知何时飞跃至面前,强而有力的右手正紧紧扣住她。
她的“鸣凤琴”躺在地上,被砸得四分五裂,断了好几弦,琴腹中蓦地爬出五、六条细长小红蛇,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禁瞧向他。
未料这一看,脑中一晕,她骇然叫道:“刀恩海”
他峻颜惨白,下颚紧绷,左臂教两条艳红小蛇牢牢缠住!
不能晕厥!
手起手落,以铜板作暗器击毙那几条小红蛇后,他咬牙强撑着,右手以剑指疾点左臂的神门、少海、天池、天泉等几处穴位,由左腕往上至左胸,欲让蛇毒缓将下来。
耳中嗡嗡微鸣,这毒非比寻常,来得好快。他左臂如置在火中烧烤,痛到泛麻,膝盖一软,不禁跪了下来。
“恩海!”
他感觉得出,那美得惊人的小姑娘正紧紧挨在他身旁,细弱的手臂固执地抱住他,像是如此为之,真能撑起他高大的身躯。
“快来人呀!爹、师哥~~快来人!有人伤着了!快来人啊~~”
她软嗓此时拚了命地扬高,一声大过一声,混入明显的鼻音,彷佛想哭,心里害怕,却又费劲地强忍住似的。
肉体渐渐丧失知觉,沉重得有如一块巨石,不知怎地,他竟不十分在意,只觉得她隐忍惧意和哭声的叫喊让他浑身紧绷,每一口的吐纳都变得艰辛无比,烧灼着他的喉。
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他硬是撑开眼皮,瞧见她有些模糊的轮廓,雪颊上的泪映出淡光。
“恩海,我听见脚步声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她急道,嗓音嘶哑。
他头晃了晃,不晓得自个儿正露出微笑,冲着那张朦胧小脸低喃
“不会……不会有事的……别哭……别怕……”
第二章
几载心思浑似梦
一年后
初春时分,午后日阳半隐在棉絮般的细云里,风微凉,从不知名的地方送来幽香。
几朵远来的花子儿飞过屋脊、高瓦,又飞过浑朴且高耸的石墙,尚不知要落于何处,兀自在风中飘零。当那一身玄黑的少年快步走过檐廊,无意间掀起一阵风波时,那轻盈又无辜的种子不由得一飘,在虚无中蜿蜒、回旋,纷纷跌落在廊阶下的石围里。
少年脚步甚迅,沿着廊道东弯西拐,跟着似是不耐烦了,长腿一跃,几下起伏,直接从石围当中穿过,眨眼工夫,人已来到西侧厢房。
西侧厢房是“刀家五虎门”专门用以招待外人的客厢。
寻常时候,西侧这儿并未住人,但今日府中有贵客到访。他原随父亲至东城门外的大广场教授武艺,与民团和县衙的兵勇一起操练,刚进家门便听闻此消息,而几位长辈尚在前厅相谈,他连口茶也不及喝便直接至此。
又出事了吗?
来到那扇门前,他忽地顿下一反常态的急促步伐,目中辉芒敛了敛,只剩裹在黑衣劲装下的胸膛起伏微剧,稍稍显露了浮动的心绪。
放松右臂紧握的拳头,他深吸了口气,眉峰仍紧,极不爱这种受旁人、旁物影响的感觉。
待气息回稳、面色定下,他抬起右臂缓缓推开房门,套着黑色功夫靴的大脚跟着跨进,随即又不动声色地阖起门扉,静静朝位在一扇花鸟屏风后的床榻边走去。
榻上伏着一个小小的身子,那孩子面容朝内,一床锦被几乎罩住全身,只露出一头凌乱却细软无比的发丝。
放在榻边高脚小几上的金炉里,燃着用以安神的檀香,他也不怕烫,伸指拨弄里边细碎的檀香木,让其得以完全熏燃,使气味能持续久些。
房中好静,静得似乎仅剩自个儿的心跳。他坐在榻边,双目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那头乌亮的柔丝。
某种诡异的恐惧突然袭上心胸,他下颚一抽,忙伸出右臂,粗犷略方的指头拂开披散在小脸上的黑发,探向对方秀挺的鼻下——
那气息似有若无,虚弱如游丝,他恐惧略减,胸中却充斥着无以名状的郁闷,胀得发疼。
此刻的感受,较之去年春他因出了事儿、不得不斩断左臂来保住一条性命所生的肉体疼痛,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教他惊愕得又拧起眉峰。
“嗯……唔……”沉睡的小脸突地动了动,模糊地逸出嘤咛。
他迅捷地收回手,就见半埋在锦被和秀发里的脸容转了过来,细致的眉轻蹙,扇睫颤了颤,终于掀开一双雾瞳。
那雪白小脸十分稚嫩,五官却生得美极,秀丽的眉眼、秀丽的唇鼻。见到坐在榻边、浑身玄黑的独臂少年,那张精致到了极处的软唇儿微微一笑,颊边自然地漾开两朵小涡,不似人间品质。
“恩海,『南岳天龙堂』终于托人找着失传已久的独臂刀谱了。我随着爹和阿娘……特地从衡阳给你送刀谱过来,爹直说你的资质奇隹,根基又打得极稳,如今若再练刀谱上的武功,定会成为厉害的人物……”杜击玉软嗓略哑,说着说着,眉心一拧,竟咳了起来。
左胸因她的咳声再次紧绷,刀恩海的脸色沉了沉,单手拉高锦被,想将她裹得密实一些。
蓦地,从锦被里钻出一只润玉般的柔荑,抓住他的指。
目光再次移向她,那张被黑软乌丝圈围的稚气小脸尽管苍白无血色,却仍美得惊人。
她静谧谧地瞅着他,眉心染着浓浓倦色,却固执地不愿合眼睡去。
“恩海……咱们在来这儿的路上出事了,那些半路打埋伏的人穿着装扮不像汉人,袖里也藏着小红蛇,就跟那时藏在『鸣凤琴』里的小蛇一模一样,红艳艳的,瞧着教人害怕……爹、阿娘和师哥们同他们斗起来了,我躲在马车里,抱着我新买的古琴和装着独臂刀谱的木匣在车窗下偷瞧,后来……后来有人闯进,爹他们不及赶来,我尖叫,叫得好大声,那恶人把我的琴打碎了……咳、咳咳……可是刀谱还在,我把它抱得好牢。琴可以碎,但刀谱不行,它还在。恩海……我很勇敢、很强吧?”一脸病色,颊边的小涡却愉悦地漩动,她语气带着自豪,率性地对他邀功。
刀恩海胸中发热,仍面无表情、定定地凝视着她。
他用好轻的力道回握了她略凉的小手一下下,像是欲将内力渡进体内温暖她,又伯她虚弱得难以承受。
好半晌,他终是出声,嗓音沙嗄。“那些人给打跑了,你合上眼再睡。”
她长睫眨了眨,固执地不愿覆住那双雾眸,忽道:“……那是阿娘帮我新买的琴啊,可惜被打碎了。恩海,我带着琴来瞧你,原要弹给你听的。李师傅说我学得好快,说不准到了明年,他就没本事再教我了。咳咳……我有听你的话,很认真地背谱、练弹,我不怕吃苦,我不要旁人一直心疼我……恩海,你很好,不心疼我,很好……呵……我学会好多曲子,想弹给你听,咳咳……可是……可是琴坏了,没法儿弹了……”
他拙于言语,不太晓得该如何安慰她,沉吟了会儿,道:“我听不懂的。往后再买一张琴便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坏了就坏了,无妨。”
“唉……”她不由得笑叹,似乎对他“听不懂”的执念有些无奈。
他猜不出小女儿家的心思,只觉她白惨惨的气色和脆弱的咳声直击他心窝,那感受极不舒服,不由得低声又道:“你受了伤,再睡一会儿。”
杜击玉摇摇头,白颊在枕上轻蹭,软软笑着。“我好久、好久没见你了,我不睡,想同你说说话。”
同一个小小姑娘会有什么话可说?刀恩海先是一怔,忽地想起适才从前厅匆匆来此的心绪,那不像他。
他想,他会如此不寻常,多少得归咎于她是在前来“五虎门”的途中受的重伤,且又为他送来刀谱,基于道义,他紧张她亦是应该,没什么好值得深究的。
“这里是刀家,我天天都在,不会跑走。”
左胸仍因她率真又稚气的话起了波动,他少年老成的五官刚峻如往,但在注视着她时,黝目中轻晃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