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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银貅-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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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魂体竟瞬间痛苦扭曲起来,即便迅速抢救,对魂体所造成的永久伤害亦无法弥补,无论魂体日后进入哪一轮回道,注定不是痴傻便是残废。
  方不绝看起来却没有这个顾忌。
  方不绝将银貅抱高,当他挺直身躯时,池水之于他,算是极浅,不似银貅泅来时吃力,他丝毫不觉得池水有任何阻力,他的身体好轻,不单单是脱离肉体时仅存魂魄的松快,而是一种……更陌生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深处窜出来。他不知道如何使用它,是的,他不知道,但他正在用它,莫名其妙的,仿若生前呼吸般简单容易,他稍稍一跃,飞得半天高,再落下,他与银貅已经稳稳当当地伫立在文判与勾陈面前。
  文判贴心地施法,替银貅烘干一头湿发及衣裳。
  “孕妇着凉就不好了。”他微笑道,银貅回他更甜美的笑靥。
  “她泡过那种池水,会不会有后遗症状?”勾陈比较担心的是这个。
  “目测来看,没看出不好的影响。”无论是她或方不绝,两只都看起来好得不能再好,还能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应该不用替他们担心。
  “确定?”再提问的人,换成了方不绝。
  “你自身魂体的危险并不亚干她。”文判提醒道。相较于银貅,方不绝应该更烦恼一下自己。
  “我没有觉得何处不舒服。”方不绝不是逞强,而是体内舒坦的感觉,好似挣脱了千斤重的束缚,不再受肉体禁锢,没有累赘,但又不像他甫死之际,魂魄被鬼差勾出肉身时,那种“鬼”的缥缈游离。所以当银貅一脸忧心忡忡地抚摸他脸庞时,他给了这样的答案。
  “那就好。”文判可承担不起未来的“天尊”变成痴傻或残障这等严重的罪名。他维持俊秀雅笑,与被方不绝抱在臂膀间的银貅相视。“你已经把想传递之事成功地告知方不绝,那么……请回吧?”
  文判客客气气在赶人了。
  “呃……再让我和他多说几句话,可以吗?”银貅一点都不想走,抱住方不绝颈子的双手环得更紧些。
  “一开始,只是见一面就甘愿离开,再演变成多说几句就好,接下来,再相处个几日吧,到最后,怕便直接在黄泉地府里住下了。『贪心』这种潜藏在心底的兽,越养越大,越不懂知足,越贪得无厌。”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就此打住,早些分离,少些念念不舍,这可是文判一贯的处事态度。
  “是呀,小银。方不绝知道他即将当爹的好消息,方家传嗣责任已了,他一定可以走得更心安、更情愿,是不?”勾陈加入劝说银貅离开的行列,同时不断地朝方不绝使眼色。
  你也说她两句呀!难道你想看她等一会儿和文判顶嘴顶嘴顶嘴到争吵,吵出火气,吵至直接和文判开打吗?我保证,她会!
  方不绝瞧懂了,明白接收到勾陈的意思。
  “小银。”方不绝让她慢慢由身上滑下,确定她站稳了步伐,才缓缓抽离撑扶于她腰际的双手,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逼自己这么做。
  他的叫唤,使银貅全盘注意力都定在他脸上,他停顿良久,哑声续道:“谢谢你,也辛苦你了……为我孕育着孩子……”他的目光变得柔软无比,深深注视着她的腹间。
  银貅拉过他的手掌,贴在那儿,因为她看见他的眸里写着他好想这么做。方不绝挑眉微愕,缓缓让自己的掌心笼罩在她平坦小腹上,眸里千头万绪,感动莫名,可他不能放任情感流泄,他怕一旦失控,说出口的话,就会变得不一样,变得无法理智。
  他不能屈膝跪地,倾听不知是否能听清的胎动。
  他不能抱起她旋舞数十圈,激动地笑嚷着他要当爹了。
  他不能……陷小银于任何危险之中。
  “做了母亲,别再毛毛躁躁的,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跑不跳不爬高,要记得吃饭,别饿着自己和孩子。”他认真叮嘱交代,就怕依她的活泼性子,很难有定下来的时候,也没个孕妇的自觉,当自己身体是铁打铜铸的,不怕摔不怕撞。
  他努力思索还有哪些事项没有吩咐,但是太多太多了,一时之间无法说齐,恨不能一口气倾吐殆尽。末了,他吁叹,“抱歉不能陪伴你,抱歉不能眼见孩子出世成长,抱歉……回去吧,路上小心。”
  “你——你又赶我走?!”银貅以为会得到他欣喜若狂的拥抱或亲吻,两人共享这个喜悦,绝没料到,他最后仍是叫她走。她急忙反抱他的手臂,“你是不是没听见我说的另一件事?我不是妖!我和你都是貔貅!你不知你家祖先曾与一只母貅相好,产下后代,你身上流有貔貅的血,我不是与你迥异的妖邪,我们一样……”
  方不绝触碰她的脸颊。“我已经死了,小银,我不是人,不是貔貅,仅是一抹魂魄罢了。”听见他的血液中存有神兽貔貅的部分,他不能说完全没有惊讶,但,惊讶又如何呢?那已是“上一世”之事……他知道得太迟,无法喜悦,喜悦于自己和她,拥有相同的交集。
  多么教人无法反驳两人之间没有身分差异的实话。
  他已经死去,不再是人,当然,亦不再是人貅混种,她与他,最后还是变成了不一样的东西……
  “而且小银你不要忘了,你与方不绝是不欢而散,你明明还没原谅他赏你休书的恶劣行为,貔貅不是爱憎分明吗?你应该气他气得撂完『我怀孕了』这句话就掉头走人,而不是与他藕断丝连,舍不得离去。”勾陈痛恨自己必须棒打鸳鸯,这令专司不受祝福之恋圆满成功的他感到强烈自厌。
  其实他可以鼓励银貅勇往直前——如同他解开金貔的心结,让金貔放下他与那只人类小姑娘毫无意义的争吵,赶在遗憾发生之前,和人类小姑娘破镜重圆,虽然最后仍是迟了一步——劝说他们尽力追逐伟大的情爱,豁出性命,没有爱,毋宁死,但方不绝情况太特殊,银貅也不是强悍如凶兽之流,他的盲目鼓吹,极可能赔上银貅的生命。穷奇殒灭的借镜,虽未亲眼看见,但是从相熟的天将口中听闻那日情景,仍不难想象,神祗要处置掉惹是生非、反乱纲纪之徒,是如何的易如反掌。
  银貅这才忆起她确实尚未原谅方不绝休妻一事,对,她刚刚才想起来……
  “呀,我们真的是不欢而散……我还存生你的气。”被人提醒才记起来的老鼠冤,在看见方不绝张眼觑她,听见方不绝叹息般呢喃着她的名之际,轻易便烟消云散,重逢的欣喜战胜了一切。
  银貅苦恼地咬唇,心里的怨气着实所剩无几,此时满脑子只想待在他身边,不走。她一脸写着“我……我好想原谅你,可以吗”,在场三个男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真是太没有节操了。
  女人的心软,在于那名惹怒她的男人,被放置在心里何处。若她深爱着他,即便前一瞬间还兀自生闷气,下一刹那,就能勾挽着他的臂膀,询问等会儿要吃些什么……
  “小银,听话,跟勾陈一块回人界去,这里不是你能久待之处,走吧。死前种种之于我,已失去所有意义,我遇过的人、经历的事,已是遥远过往,我也无法再回到那个时候,你快走吧。”方不绝每说出一个要驱赶她的字眼,都艰难无比,如同他死去那日,若不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他不会忍心伤她,更遑论振笔疾书写下违背心意的字句,在她震惊惶然的神情下,残忍地将休书抛至她面前……他不愿意再重温那嫌恶的记忆,而此刻,他却不得不。
  就这么走吧,对他生气无妨,觉得他绝情也可以,恨极了他更无所谓,只求她平安走出黄泉,不引发冲突,不惹怒任何一位鬼差,毫发无伤地,离开。
  走吧……
  他根本就不该醒来,不该受她的嗓音召唤而张开双眼,如此一来,他不用再面对她的二次离去,一次的体验,已经太足够了。
  “我不要变成你的过往!”银貅不喜欢被他归类于“过往”,他与她哪算“过往”?他明明就在她伸手能触及的地方,看得到他,听得到,哪里已是遥远过往了?!
  方不绝冷硬地转身,不望向她,面对文判问道:“接下来,我该去哪里?”
  “中断的净化工作必须继续,确保你的魂体完全纯净。”文判本来伫立于一旁,貌似悠哉,内心却不住地叹气,做起最坏打算。
  眼前情景很是熟悉,地府上演过太多回,每回只要一对生死分离的爱侣相逢于寂冷黄泉,彼此说开了误会,相拥缠吻,难舍难分,接下来的走向,绝对难脱爱侣转而面向他,提出无理要求,例如“我要带她走”、“她是我的,拦我者死”等等过分的刁难,他早已司空见惯。地府被抢怕了,也被抢惯了,以致于刚才方不绝提问时,他险些脱口说“不,你不能跟她走,黄泉有黄泉的规矩……”,没想到方不绝说的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些,幸好,他本来准备要先卷好衣袖等开打,呼。
  “好。”方不绝走回池内,银貅要追上,这回文判事先料到她的反应,没让她再突袭成功,池畔一圈白雾涌生,包围,阻挡,区隔,银貅只能看见方不绝的背影逐渐远离,她伸出的手在雾里探索、挥舞,却怎么也拦不住他。
  “方不绝——”她喊得心急如焚。
  他恍若未闻,盘腿坐下,闭目,同时关上思绪和五感,封禁自己,不受她所影响,强行拈除再见她时的激动。
  “他是对的,有些记忆,舍弃了才好,忘却了才不再流连,你们不该有交集,以前如此,以后亦然,他将成为你无法碰触的神祗,在这里割断情缘,分道扬镳,兴许是最好的办法。”文判来到银貅身后,清浅陈述。
  “什么叫不该有交集?!我跟他已经交集得乱七八糟,分不清楚了!”银貅气呼呼反驳。
  “你是指孩子吗?那确实是你与他唯一的交集,不过,很快的……”文判敛下长睫,唇边微微扬笑,没再说下去。
  勾陈皱起眉,认真想从文判平静淡然的俊雅脸庞看出端倪,文判的神情太高深莫测,那抹看透世事的笑容,分不清楚是喜或忧,但想起文判说过,会有人出面收拾混乱,决计不允许错误再延续几百年……
  他不得不推断,文判停顿住的语尾是在说——
  很快的,这个交集,也会被人解开。
  一股她不知名为何物的执着,让银貅成为黄泉常客,并且毋须劳烦哪只鬼差带路,她都可以凭着好嗅觉,在迷宫一般的重重黄泉中,找到方不绝浸泡的水池。
  黄泉弥漫浓浊死气,地底深处,透不进外头新鲜空气,死魂往来,阴火围绕,血红色的川水,散发神兽最不喜爱的腥臭味,这些,她全都忍耐下来了。
  真正令她皱眉讨厌的,不是鼻间嗅到的气味,而是缭绕于池边的可恶白雾,总是抢在她靠近之前,咻地冒出来,形成薄薄屏障,阻隔她与他——分明是不远的距离,却远似天与地,看得到,摸不着。
  他在池中央,正消减对她的回忆吗?
  他一点一滴地,把她给遗忘掉了吗?
  那叫净化?她跟他相处的记忆肮脏吗?所以必须以“净化”这个可恶的词儿来抹杀掉它们?
  手儿前探,不意外地碰到阻碍,雾墙上,平贴着她的柔荑,她甚至可以用额心倾靠其上,而不会穿透白雾,跌入池水里。
  黄泉及人界的时序是有落差的,她来来回回,有时在黄泉池畔待上好坐天,回到人界已经是十日后,黄泉里没有她能食用的金银财宝,她不可能一直留在那儿,安静且无助地看着方不绝,她必须进食,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吃饱饱睡好好,养足精神,再到黄泉去见孩子的爹。
  方不绝知道她日日都来,以黄泉时序来算,他一日见她的次数,十根指头数不完,几乎是她刚走没多久,又嚷嚷着她来了。
  她的韧性和坚持,几乎要教他折服。
  她总是徘徊在池畔,悠闲地走着,累了的话,便随意盘腿坐下,或是侧靠雾墙躺着,细细地说话,好似害怕他会忘掉那些,所以她努力重复,要他不要忘记,初掀红盖头,共饮交杯酒,两人同食一碗饭,枕畔相依偎……
  你记得吗?那时我不懂你为何把一块红布盖我头上,又一把掀开它……不要忘哦,你不要忘哦!
  你记得吗?那可是我头一次喝到“酒”,味道是什么我忘了,但我记得你压下来的唇……不要忘,不要忘!
  她每一句以“你记得吗”为开头的话,听进他耳里,都像是在祈求他“不要忘”,她不厌其烦,提醒着,重温着。
  他记得,他没忘,池水泡得再久,他仍是对于她的一切,记忆深深,不用她一再提及,加深他的印象,他亦能清晰回想他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共享过的每一分甜蜜。
  她每次来,身形改变都相当明显,现在已能看见小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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