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客-第5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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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匹夫缓缓伸出第二根手指,平静至极叙述着多年前的旧闻,“八十年间,相信我和你的老师,对这个问题都多有疑问,最终只能归究为个人体质差异,说的更玄奇一些,大概是造物主胡乱做出的选择,有极少数人拥有某种能力,可以学习并且掌握这种手段。”
“费城李家,和帝国皇族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你坚持怀疑这一点,不妨想想你自己的身世。”
老爷子微笑望着许乐,说道:“造物主选择了左天星域的怀家,所以他们才能登上帝位,而不是因为他们是帝国皇族,所以天然拥有这种能力,作为一名联邦公民,我坚决嘲弄任何天赋君权的说法……归根结底,能不能学会八稻真气,只和运气有关。”
许乐沉默听着军神的解说,细心地一个字都不肯错过,他的目光则是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茶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神奇的画面。
先前李匹夫探出一指时,瓷杯中的茶汤骤然宁静无波,平若镜面,而当老人第二根手指颤巍巍伸出来时,瓷杯中的茶汤竟瞬间开始翻滚冒泡,如同沸泉,小小茶杯之中,竟隐有风暴之意!
许乐眼瞳乍缩,用沙哑的声音问道:“真气外放……怀草诗说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看来你也已经到了这一步。”老爷子轻笑两声,搁于空中的两根手指不动如山,苍老的声音里却满是感慨,“看来怀家这一代号称天才的小姑娘,对于这些小玩意儿的认知,还是差了些许。”
许乐双手抚着茶桌边缘,盯着小茶杯内的风暴,等着军神大人接下来的话语。
“真气这种小玩意儿,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一者在体内,二者散于外,在体内很好明白,散于外又指的是什么?”
“是共鸣,是与自然界内的同因存在发生共鸣,从而进行操控。假设那种弦波段叫做狗屎,那么当我们体内的狗屎散发出去,接触到自然环境中的狗屎,二者相见欢愉,从而合为一体,你就能够控制身周无数的狗屎。”
“能控制足够多的狗屎,在战斗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刚才说怀草诗对此不屑一顾,那是因为自然环境中的狗屎太少。”
“我一直有个想法。”李匹夫微笑望着手指下风暴难止的茶杯,说道:“无数年前发明这种方法的人,肯定处于一个狗屎无限丰富的世界之中,那时候的战斗者,随意一拂袖,一伸指,便能掀起狗屎风暴,杀人无数……那真是一个幸福的狗屎世界啊。”
许乐感觉很窘迫,因为他很难想像在联邦中拥有无上地位,万民敬仰的军神大人,会像一个粗鲁摊贩那般狗屎二字不离口,虽然这种比喻极其深入浅出,让他很容易便理解了八稻真气更深层次的意义,但感觉依然怪异。
“关于真气外放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你的老师,我的那位兄弟,确实拥有世人难以企及的天才,整个宇宙,包括左天星域姓怀的那些皇族,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找到某种方法,把体内真气和机甲里的信息传输联系起来。”
“虽然我一直认为这种提线木偶式的控机手法,只适合出现在舞台上,对战斗力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帮助,不过……他终究又做到了一件别人永远没办法做到,甚至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许乐的脑海中很自然浮现出一段经年画面,在东林昏沉的暮色中,在青色的山丘上,大叔扭着销魂的翘臀,手指如电抚摸着巨大的M52机甲,机甲在他的手指下震栗的不停颤抖,完全落入他的控制之中。
“这个事情确实很神奇。”他真诚地感慨道:“逃出帝国前最后那一段时间,我被帝国的几台狼牙机甲围住,也想试试这种手段,可发现连一点头绪都摸不着。”
“以后不需要战斗的时候,你可以多做一些尝试。”李匹夫温和地望着他,“你已经证明自己拥有不逊于他的机修天赋,如今的真气修行又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两者结合,你大概是唯一有希望复制他手段的年轻人。”
“您的评价太高了。”许乐惭愧回答道。
“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竖立的旗帜飘的太高。”老爷子轻轻咳了两声,哑声说道:“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人做对比,放在联邦任何一个历史时期,像你、李封这样的年轻人,必然比现在更加光彩夺目。”
苍老的手轻轻抚着起伏的胸膛,带着褐点的皮肤下是有些失去弹性的青筋,李匹夫休息片刻后,缓缓伸出第三根手指,拇指。
“现在回答第三个问题。”
“是的,我们兄弟二人的老师,就是帝国前任大师范,换句话说,费城李家这一代,在联邦的这几十年热闹折腾,都来自于老师的教导。”
说完这句话,李匹夫伸在空中的三根手指很随意地轻轻一转,然后收了回去,将身上那件陈旧的睡衣拉的整齐了些,起身捶背向室外走去。
望着老人疲惫沧桑的背影,许乐双膝一弹站了起来,莫名一阵失神。虽然事先早就已经确定了此事,但听着联邦军神亲口承认他的老师是名帝国人,依然让他再次震惊,若联邦民众们知道了这个秘密,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表情,不知道有多少眼镜跌落尘埃,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失望愤怒惘然甚至是莫名其妙地悲伤。
“你的老师是位天才,你老师的老师其实更是位天才。”李匹夫缓慢走到门口,佝着身子去穿鞋,动作显得有些迟缓,平静说道:“他有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叫花解语。”
许乐赶紧上前扶住老人如枯柳般的手臂。
“虽然他是老师,但年龄并不比我们兄弟二人大多少。”老爷子低声继续回忆道:“那年好像是在准备迎接宪历大典,整个费城都热闹的厉害,我们兄弟二人嫌吵,所以偷偷潜进深山里的野生动物核心保护区,你老师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发现那里的监控出了问题,所以我们经常把那里当成最隐秘的游乐场。”
“我们第一次看到花解语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个帝国人,也没有想到他后来成为了我们的老师。当时他满身灰尘,背着一个似乎装着无穷宝藏般的大背包,就像一个坐着飞船误至费城的旅行者……黑色的眼瞳里充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转的很快。”
“对,他的黑眼珠转的很快,就像那艘飞船上面的流动光幕一样。”
李匹夫眯眼回忆那个被尘封很久的画面,异常平静。
许乐扶着老人在廊间缓慢行走,心情有些复杂。
老少二人身后幽室中,桌上的小瓷杯正在急速旋转,虽然宛若有魔力的那三根手指早已宁静收回,可似乎有某种奇妙的力量仍然在空气中荡漾,催促着瓷杯越转越快……终于,茶杯片片无声崩裂,偏生里面的淡黄茶水却没有一丝洒出,融成了一团圆融至极的水团,转的很快很快,就像当年那个异乡旅行者好奇的眼珠。
第八十五章 费城故事(三)
同样的故事,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会很自然地拥有完全截然不同的情节构造和狗血营造,三十六宪历最末期最隐秘,事实上也是影响最深远的那个故事,在这方面也无法免俗。
——来自帝国的大师范,与那艘联邦科考飞船同时甚至更早一些乘坐飞船来到联邦,从而牵引出无数波澜壮阔、狗血倒灶、乱七八糟、涕泪横下、神经痴笑画面。
那位叫做花解语的天才大师范其中的某位天才学生封余,当然,他应该并不叫封余,不曾对矿坑边懵懂的学徒提过这些事情,但许乐曾经听怀草诗提到过一些记忆碎片,那位白衣裸腿文艺范儿也讲过这段故事,无论是帝国公主殿下,还是大师范,讲述这个故事时所选择的角度,自然和今天的讲述主角完全不同。
以下是帝国前任大师范花解语最出名的那个学生也是帝国最痛恨的那个男人同样也是联邦最不可替代的军神李匹夫所讲述的故事:
那时候我们的年纪都还很小,不知道那个比我们年纪也大不了多少的黑发黑眼年轻人是从哪个星空里掉下来的,只知道他教会了我们一些很奇妙的东西,然后才知道原来他是个帝国人。
什么是帝国?联邦的科考船什么时候被帝国战舰的炮火轰成碎片,因为政治需要,并不为当时的我们所了解,就算了解,年纪还小的我们也不可能有太多的家仇国恨。
年纪太小,不是借口,只是事实。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老师的另外一位学生,他是我的兄弟,你的老师,你习惯叫他大叔,但应该清楚他有很多身份。事实上就如我这个快要被刻在墓碑上供人消费的李匹夫三字,他的名字并不如何重要,而我,还是像年纪小的时候那样,总把他叫做李余。
说完了李余,再说回这个年代有些久远,久远得我都觉得有些模糊的故事。
在他看来,我们的老师是一位禀承和平主义的旅行者,只是因为好奇而进行了一次匪夷所思的星际旅行。
我承认好奇,但不承认所谓和平主义,尤其是当很多年后,我知道了所谓种子计划原来是出自他的大脑。
我不知道老师在联邦里周游了多少年,去过多少地方,遇见过多少人,为什么最后会停留在费城那片野生动物保护区内,并且教导了我们两兄弟这么多年,我只知道那几年的生活确实不错,我甚至忘记了他是一名帝国人。
然而战争终究还是爆发了,老师带着我们乘坐飞船去了帝国,在帝国,又度过了一段很奇妙的岁月。
其实不得不承认,在日后的战场上,十七师能够比别的联邦部队取得更多的战绩,必须归功于这一点,我去过帝国,我知道帝国,我的老师曾经将帝国很多事情都教给了我。
还有一件事情也必须承认,在日后的联邦中,李余能够最终研发成功老师率先提出思路的蓝光仪,直至最后利用飞船基准芯片成功地制造出伪装芯片,也离不开老师的教诲。
但我们是联邦人。
联邦和帝国在打仗,我们在帝国是孤儿,或者离开,也是流浪在宇宙里的孤儿,我不喜欢流浪,我不喜欢帝国。
有比较才有爱憎,当你在联邦和帝国分别呆过,你应该很清楚哪边更适合人类生活一些。
但我的兄弟不一样,他找不到自己的归宿,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理想之地,他厌憎宪章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厌憎隐藏在联邦历史后面的那些家族,他太自负甚至有些自恋,他认为自己能够改变这一切。
他是个天才,老师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他都解决了,他不需要再冒充百慕大归来者的身份,他可以扮演他想扮演的任何角色。
不过那时候矛盾并没有激化,因为这只是理念的不同,并没有涉及到生与死这种真正重要的东西。
席勒曾经说过,人世间除了生死,其它的事,都是闲事,我活了八十八岁,才渐渐明白这句话的真实涵义。
故事变得激化,也是一个关于生死的故事。
这个故事之中的故事,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应该从我回到联邦开始。
前面说过,我是联邦人,联邦正在和帝国作战,一个联邦人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
……
自费城山麓引下来的珍贵富硒温泉水,顺着经年老竹修成的天然水管,淅淅沥沥缓慢流经稻田鱼塘,穿过青墙石院,自檐角悄悄探入,然后汇入那方约七八平米的糙石水池之中。热气如同白龙一般缓缓流淌,蒸腾着自四面八方生起的弥漫,将盈盈一室灌的视野模糊,犹如很多年前的所谓真相。
有资格进入费城湖畔这间庄园的人极少,这些年来大概只有莫愁后山那位夫人,但那位夫人想必不会脱去衣衫,裸身入浴,所以想到自己是多年来唯一有荣幸进入这座水池的人,许乐开始觉得有些紧张,作为一名联邦人,能够和军神大人共泡一泓泉,该是何等的荣耀。
普通的军用绿毛巾紧紧缚在右手上,摩擦出点点白色的泡沫,许乐左手扶着老人瘦削的肩头,右手稳定而用力地擦拭着面前苍老的背,皱而乏活力的肌肤,先前的紧张荣耀消褪,看着面前消瘦见骨的苍老身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无比酸楚。
“我也是联邦人。”
听到老爷子的问话后,许乐低头思考片刻,将右手伸入微烫的温泉之中荡了荡,继续替老爷子用力擦背,认真回答道:“在那种情况下,当然应该选择参军入伍,抵抗侵略。”
赤裸泡在乳汤中的李匹夫,此刻再也没有半点联邦宣传片中的军神英武形象,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干瘪老头儿,银色的头发被泉水打湿纠结在一处,看上去更是有些狼狈。
老人痛苦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勉力继续说道: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
……
这之后的故事其实开始那几十年有些乏善可陈,乏善可陈这四个字你可明白?大抵就是联邦那种谚语的精缩版,我习惯这样说,是因为老师当年教的帝国语里有类似的语境里类似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