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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残歌-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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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总管叹道:“只怕王爷还是欲降的。”
  沐霈躁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高总管道:“小人倒有一计。只是,唉,大公子素来心慈,不知可狠得下心?”
  “如何,你且说来。这等时辰,还有什么狠不下心的。”
  高总管至门口窗边听了片刻,这才至沐霈耳畔轻言数语。
  沐霈听了面色一变,道:“这……如何使得……总管方才不是道云行天并不想他死么?”
  高总管道:“他心中固不见得想沐霖死,然他叔父死于沐霖所守之城下却是无疑,他此刻定是急怒欲狂。此事做出,云行天便是心中有些惋惜,也绝不会降罪于大公子的。”
  沐霈听着,神情却是愈来愈镇定,他突然冷笑道:“日后如何也不必提了,我沐霈是完了,你沐霖也没有明日!”
  “二公子,二公子!三夫人,她,她过世了!”沉香跌跌撞撞地冲进房来,手中托一方白绢。面上啼泪纵横,妆容不整。
  “你胡说!”沐霖一惊从榻上跃起,“早上还好好的,大夫都道老毛病不碍事的,怎会……”
  沉香双膝跪下,将白绢举过头顶,泣道:“三夫人是自尽的,便是用这段白绢悬了梁。”
  沐霖一跤坐倒,喃喃道:“怎会,怎会,早上我去请安时,她还好好的……”
  沉香道:“三夫人去时留下的话在这里。”沐霖双手颤抖,取过白绢细阅。
  “沐霖吾儿,母今去矣。吾儿天资过人,性近佛道,本非杀伐中人,数年来皆为母所累,母心难安。吾儿若非有母在,必早不为沐家效命,今日大军压境,母何忍儿再为母受制于人。今母去,儿可由自家意愿行事。闻云氏甚惜儿才,定可容儿离去。我儿若可就此无羁无碍,行止由心,则母于地下,也当欣慰。母绝笔。”
  沐霖看着,并未流泪,却全然镇定下来,问沉香道:“她还有什么话留下来?”
  沉香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知三夫人还有话留下,道:“三夫人身边的小翠说,三夫人遣她出去时对她道,此生最愧之事,便是阻公子出家。那时并不全是为了母子之情,更是为了公子是她唯一的儿子,若公子一去,她在府中就全然没了依靠。这多年来,每一念及都是心痛如绞,只怕是……去后,菩萨是不饶的。”
  沐霖惨笑,道:“世上哪里有什么菩萨,她也真是多虑了。”一句话未完,却有一人从窗中跳了进来,手执长剑,向沐霖刺来。因是内室,本无兵勇看守,沐霖的石头兵都不能进府守卫。这一下变起肘腋,沐霖竟无人可呼。
  沉香扑过去拦住那人,高呼道:“大公子,你要干什么?”
  沐霈双目尽赤,将她踢开,一剑向沐霖背心捅去。沐霖随手操起一只绣凳挡开一剑,便欲去取那墙上的宝剑,然而论起格斗之术,他与沐霈的差距只怕比沐霈在用兵之道上与他差距更大。
  沐霈侧身避开绣凳,剑一横,将沐霖从墙前逼开。沐霖欲跃出门去,却已被剑从后心贯入。
  “二公子……”沉香惨呼一声扑上去。她一世一生也不能忘却沐霖此刻的神情,他没有半句质问的话,亦无愤恨之色,便如同一个人走了极久远极辛苦的路途,终于到了头,安心睡下。
  沐霖合上眼,却又睁开,推沉香道:“快走,去……去找李兴,告……告知他,记得我在……远禁城中的话……快走。”
  沉香浑浑噩噩地在城中跑着,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府中出来的,只约摸觉得府中有人发觉了沐霖已死之事,正乱做一团。她只有一个意念,便是寻到石头营,完成沐霖最后的嘱托。
  城中此刻亦是骚动不安,好似有呼喝打斗之声远远传来,但石头营所驻的西门尚还平静。她闯入石头营中,只来得及说了句“二公子为沐霈所杀”便晕倒在地。
  待她醒来,见自己又回到了沐霖房中,沐霖的尸身仍在原处,却已被割去了头颅。沉香一惊,转身看到李兴等石头营将士聚在身侧,方明白过来。她想起沐霖最后的话,对李兴道:“二公子要你记住他在远禁城中之语。”然后一头撞在了墙上。
  李兴见沉香说话的神情,便知她想如何,却没有阻止,他心中其实很是羡慕,如没有沐霖着他为石头营兄弟的托付,他也极想就此一了百了。李兴抱起沐霖的尸身,对身后痛不欲生的众人道:“二公子最盼的就是诸位兄弟们平安,如今沐家云家都不必管他了,我们走!”
  沐霖的头颅此刻正放置在云行天的案头。云行天踉跄几步退后,撞倒几凳烛台,险些跌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了这头颅良久,双手微颤捧起,沐霖神色恬然,纵使血污面目,亦不觉可怖,反觉可亲,好似在沉沉入睡,嘴角含笑,仿佛顽皮地嘲笑于他。
  “为何在付出了如许的代价后,在京都就要到我手中之时,却还是让你跑掉了。沐霖啊,沐霖!难道我今生都无法攻下你所守的城池,今生都注定要做你的手下败将吗?”云行天感到极度的不甘不忿。他好似一个小孩子,好不容易完成了功课,得了大人的奖赏,却发觉那果子已是霉坏了的。
  云行天将头颅端端正正放于桌上,坐下来,看着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他的瞳人骤然收紧了,喝道:“沐家可降?”
  鲁成仲道:“只沐霈来降,沐家余人尚未来到。”
  “那便好。”云行天道,“既然沐家未降,那便依我先前之言,屠城!”
  袁兆周在帐外听得,大惊失色冲进来,道:“项王,不可,项王难道要做蛮族所为之事么?”云行天盯着他,目光有若霜刃,袁兆周心头一寒,又道,“若是老将军在,也绝不会容项王做此事!”
  良久,云行天终于开口道:“所有沐姓族人沐家军士俱杀!”袁兆周还待说什么,但一见云行天的神情,终于气馁,不再言语。
  沐霈被拖出去时,没有呼叫,却是大笑。他想道:我这小丑角色终于演完了。高总管以为我信了他的话才如此做的。哼,我沐霈虽比沐霖笨,却不比他差,难道我看不出来云行天一心一意只想亲自击败沐霖么?我自然知道,云行天会大怒,但那又怎样,沐家全死了,黄泉路上倒也热闹。我是要入地狱的,沐霖在战场上杀过那么多人,只怕也是不得升天的。沐霖,等我一小会儿,我马上就来。沐霖,我知负你良多,只是,谁让苍天给我们开这样的玩笑,让我早你两月出世,让我生于正室而你生于侍妾。自小及大你可知你给了我多大的苦楚,不论我怎生勤力,都永不能及上你。人人都在我耳边道,你是嫡出的长子,怎可输于那个贱妇生的儿子。若是你我易地而处,我定也能全心全意仰慕你,但我不能,是以便只好千方百计地害你。我二人定是前世结下了什么冤孽,来生再还你吧……
  咣!门被砸开,高师爷从容地将一杯酒倒入口中。
  数十名将士冲入,沐郅闵随之走进。沐郅闵以剑指他道:“你……可是你教唆沐霈杀了沐霖投降?”
  高师爷点头道:“不错。”
  “你为何要如此?”
  高师爷笑道:“我本不姓高,我本来的姓氏也不必说了,我父是个小人物,王爷也未必记得。我家输于你家,遭了灭门之祸,你沐家如今势不如人,也正该如此。谁叫王爷虽生了个好儿子,却更生了个奇蠢无比的家伙,哈哈哈……”
  沐郅闵神色狰狞,道:“我家虽亡,可总要亡在你死之后。”
  高总管淡然道:“不必王爷费心了。”他唇角渗出一丝血迹,颓然倒地。
  沐郅闵听到身后楼板上传来纷杂的脚步声,火光四下摇晃,有人高呼道:“项王有令,所有沐家人一个不留……”他手中的剑颓然落下,取过桌上的灯油,淋在了地上,火光骤起。
  相距五十年后,京都城中再度燃起映红天际的火光,沐王府与皇宫最为富丽之处化为白地。至此京都元气大伤,再难复中洲第一城之旧态。只绮楚河一带远避战火,幸免于难。
  此后京都更名绮楚城,以烟花之地而名传。只那些买醉寻欢的文人墨客偶或发些思古之情,作些诗词歌赋相悼,才使得后世人略可得知这城曾有过的辉煌。
  杨放发觉城中骚动,便命部下整装待命,原是防着沐家突围,不想城门打开,却是云军将士。得知沐家有人出降,不由长舒口气,心道:屠城之令总算是不必了。当下遵云行天之令,着部下进城受降接防。自家率了几个亲随从城中穿过,往中军大帐去。
  正行于道中,却听见偏巷中女子呼喝声,并有几个男子调笑之音,杨放皱眉,想到:我在云军中时,军纪何等之严,何以今日入了京都竟有调戏妇女之事,若是依着项王往日的性子,但凡听得此事,领军的将军都要受鞭刑的。于是一拨马头往那厢去。
  果见一名女子被迫在巷角挣扎,几个云军士卒围在四下。杨放大怒,冲过去,将几人撞开,那几人正欲挥刀上来,杨放的亲兵喝道:“大胆,杨放大将军在此!”
  那几人中有一标将,看得真切,还刀入鞘,跪下行礼道:“见过杨大将军。”
  杨放喝道:“你们这是作甚?老将军方才过世,就如此败行,莫不是欺行风将军刚就任,一时管不上你们么?我杨放也是从云军中出来的,就是代你家将军教训你们,你家将军也不至见怪的。”
  标将道:“小将不敢,小将是在执行军务。”
  杨放更怒,道:“何时我军的军务中竟有调戏妇女一事?”
  标将道:“这女人是罪人家属,意欲庇护罪人,还伤了我们几个兄弟。”
  杨放定睛看去,果见这人面上有血痕,那女子身侧伏一尸,女子正抚尸而泣。杨放缓了缓口气道:“这人意欲抗拒大军入城么?”
  标将道:“倒也不是。”
  杨放奇道:“那他所犯何罪?”
  标将嗫嚅了片刻,方道:“项王有命,沐姓族人及沐家军中人皆杀。”
  “什么?”杨放这一惊非同小可,在马上晃了一下,问道,“为何如此?沐家不是出降了么?”
  那标将道:“闻道是沐家中人献沐霖人头出降……”不待说完,杨放已是心明如镜,打断他道:“现下,难道就正在……”这“屠城”二字,竟是说不出口。
  标将却已明白,回道:“正是。”
  杨放无心再过问此间事,草草道:“便是这女人有罪,污辱妇女也是重罪,你们若当自家仍是云军将士,便知如何自处。”然后策骑而去。
  杨放来到安王府时,眼前的情形让他疑坠地狱之中。成千上万具尸首在火光中发出刺鼻的臭味,令人欲呕,尚不断有人被推入其间。
  沐家将士拼死顽抗,然而兵力本就悬殊,又是各自为政,被指挥得当、悍勇精锐的云军杀得血流成河。
  更多的却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沐家在京都坐镇多年,京都城中沐姓族人逾十万,尽有老弱妇孺,呼天喝地,哭声震天,却被后头箭矢迫着,身不由己跳进火海。
  杨放从军十余年,也见过尸山血海,也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剑底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见此景却禁不住失态,冲过去大喝道:“住手,住手,我是杨放,你们且住手。”
  但那厢督战诸将却道:“此乃项王之命,末将不敢违抗。”
  杨放喝道:“我自去与项王求情,你们且暂停。”
  诸将道:“末将不敢擅专,若杨将军求得项王手令到来,末将们自然从令。”
  杨放咬牙,拨过马头,急速奔往中军处。
  到得中军大帐,未及下马即令道:“速报项王,杨放求见。”
  鲁成仲听得是杨放的声音,出来道:“项王已歇下了,言今日不再见人。”
  杨放下马怒道:“鲁成仲,你好大的胆子,敢阻大将面见项王么?你如今在项王身边,就把我不放在眼里了么?”
  鲁成仲跪下道:“末将不敢,末将是杨将军一手带出来的,怎敢轻视杨将军。实是项王严令,多位将军都来过了,项王只是不见,末将也无能为力。”
  杨放瞪着他道:“你可知此刻城中正发生何事?”
  鲁成仲道:“末将知晓,项王起初要屠尽一城百姓。军师苦心劝谏,才使得只限沐姓族人和军士。”
  连军师的话也不听么?杨放心头冰凉,他把心一横,突然下马跪了在帐外,大声道:“杨放在此为城中百姓请命,若项王不出,杨放磕头不止。”说着便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咚咚作响,不几下已是额上见血。
  “将军!”鲁成仲几人欲上前扶起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厉声道:“谁敢阻我,便为我敌。”言罢,更是大力磕了下去。鲁成仲、秋波等铁风军将士俱是他旧部,见状都不由垂泪。
  杨放磕了多少下,连自家也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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