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星辰坠-第2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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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在行云流水的运动中打破了宁静,简单一记搠刺,直捣炎将军握刀的右手。梦阳将军握枪的手看起来松松垮垮虚浮无力,枪锋也没有毒龙般搠刺时的匹力凝沛,力道汇于枪尖一点,可炎将军身体仍是绷得紧紧的,他虽已年过六旬,可一身虎贲肌肉仍是臌胀绷紧,硬如铁石,似乎眼前这个钢铁般冷硬的男人长枪搠出的是一片无法闪躲的死亡。
身在其中,才知道这看似无力的一刺,蕴含多少杀机。
枪锋距离他的手只有一尺远,风雷骑将军夜青山的攻势已经用尽,炎将军终于挥刀。安静等待的炎将军像万年不移的岩石,一旦动起,声势如同开山碎石,催马上前,大开大阖挥刀,刀锋直劈长枪中段。对于用枪高手来说,一记搠刺凝聚在枪尖的力道巨大,攻击枪尖如同砸向蛇头,失手就会被咬住,而枪尾稳重有力,如扎根山石的老松,刀的长度也无法触及枪尾。炎将军一刀斩向的位置,正是一柄枪最脆弱的地方。
就像是打蛇要打七寸。
后方梵阳武士齐声叫好,炎将军这一手劈斩用的极其漂亮。
两人近身向错,这么短的距离,枪长刀短,战刀占尽优势,夜青山根本无从闪躲,只能硬挺着接下这一刀,势大力沉的劈斩,足以震伤人的手腕。炎将军手上一轻,忽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彻底落空了。
心中恶寒。除了刀锋刚接触上枪杆时的那一震,再就感觉不到枪上有任何力道,像一刀划进水中。枪锋上银色的光芒忽地跃动起来,像是一只银色的蝴蝶展开了翅膀。长枪借着刀锋的力量悄无声息地翻转,双方轻擦而过。炎将军失去了平衡,夜青山松开了左手,他单手握枪,微微地拨动食指,长枪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到了炎将军的右手小臂,斜斜削下。
“将军小心——”李暹怒喝道。
炎将军已经无法闪避,也无从格挡。沉重的战刀不但不能保护他,反而是一种累赘,他放手弃刀,拼着受伤策马退后。但是没有用,夜青山的枪锋像是缠在他手臂上的蛇,紧跟着推进,毒信已经擦到了他的皮肤上,都能感受到枪锋那冰冷锋锐的金属质地。
用枪之人讲究力道刚猛,沛力凝聚,一记搠刺一往无前,可夜青山这般将刚猛长枪用的如此细腻的人,也是炎将军生平第一次见到。长枪在夜青山手中好似一条活蛇,能从任何刁钻角度猛扑上来,咬进血肉中。
他冷下心,侧身一闪,战马左躲,堪堪错开与枪锋的位置,可仍是躲不过冰冷锋芒,只是方才枪锋要削掉他整个右臂,现在兴许只要丢掉几根手指了。
杀机突起。
夜青山猛然收回枪,手持长枪末端,好似一手便将丈二长枪提起。是可怜炎将军白发苍苍还要为国奔赴战场,不愿其蒙受伤痛才收回枪的么?不,他收枪只为蓄势,是为积攒真正一往无前的搠刺之力。
战马在他身下好似有了灵性,猛然挺进,为马背上的夜青山再添两分刚猛力道,夜青山身子一侧,隐在铠甲下的肌肉暴涨,雄浑巨力决堤而出,猛虎的咆哮声响彻山隘,在他手中细腻幽柔的长枪这一刻终于恢复了原有的霸烈。他的突进带起了翻卷的落叶,肩膀收拢,手臂与长枪保持一条直线——最完美的一记攒刺。
全身的力量像水到渠成般灌注进枪身,借着战马的冲力,前冲的势头配合推枪的力量,达到巅峰,在手臂完全舒展的瞬间,枪尖直搠炎将军心脏。
“住手——”李暹策马上前,手中长刀斜举过肩,须发怒张,眼睛里喷薄出怒火。
他宁愿玉兰山脚下这些梵阳武士全都死绝,也不愿炎将军丧命。军队没了还可以再招募,御殿炎将军若是没了,梵阳还能凭借谁?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武士大浪淘沙才能出一个倾世名将?
浑身钢铁的夜青山决意下死手,他深知御殿炎将军尹苍炎在梵阳军队中的威望等同于梵阳皇帝对于梵阳世俗的威望。在这里葬送了尹苍炎,等若拿下了梵阳半壁江山。出枪那一瞬,他瞥见尹苍炎老迈狰狞的脸上闪过的那一丝不甘愤怒,心里竟有一丝惋惜。梦阳镇天大将军夜明山,梵阳御殿炎将军尹苍炎,南方齐名的两位倾世名将。他的弟弟夜青山已经身死,现在这个御殿炎将军尹苍炎也要死在自己手中,这个英雄凋零的念头,还真是让人伤感。
只是心里虽有一抹伤感,这一记完美的攒刺仍无半分犹豫,带着刚猛的啸声,直插尹苍炎的心脏。
他又瞥了一眼慌忙上前的沧海军都统李暹,无声冷笑,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尹苍炎的命。
忽有龙吟传来。
下一刻夜青山觉得身下战马像被一块巨石砸中,硬生生向左平移数尺,这一记必杀的攒刺被阻断,他心中惊骇,仍是在重心不稳的情况下将这一记搠刺递出,只是本该刺入心脏的一枪只刺入尹苍炎肩头,入肉半分。
他惊鸿一瞥,只看到一个穿着普通梵阳兵卒袍服的武士肩膀狠狠靠在马身上,披着马铠的战马像是被一截撞城锤撞到,四蹄趔趄不稳。一抹雪亮的光彩闪过,来人捡起了御殿炎将军丢在地上的刀,高举头顶,朝他劈下。
这一刀的气势来的比他那一击刚猛无匹的攒刺还要霸烈,裹挟着刀锋破空而下的尖锐蜂鸣,势如破竹。
长枪刚猛还体现在一个势大力沉,往往枪势霸烈,难以收手。方才那一记攒刺的力道将长枪整个递出,面对这力劈华山的一刀,竟无法收枪格挡。夜青山猛踩马镫,披着铠甲的身子竟如鸿雁高高跃起,枪势在半空中收回,一袭月白铠甲空中翻滚好似蝴蝶。身下战马长嘶,未能躲开这霸决一刀。沛力凝聚在刀锋,生生斩开马铠,硕大马头整个落下,鲜红滚烫的马血喷出丈许高,染红了墨云翻卷的天空。
一刀斩马。
梦阳风雷骑兵们终于有了一丝惊骇,原以为这一身靠高昂黄金打造出的盔甲能阻挡任何攻击,竟还有能将之斩开的武夫。
身子在半空中腾飞的夜青山看到心爱战马被斩首,在面甲下发出一声冷哼,身体在毫无着力点的情况下调整姿势,双手握住枪柄,借着凌空两丈的高度,还有浑身铠甲的巨大冲力,再加上他本人沛莫能当的雄力,与这斩马兵卒方才那力劈华山的一刀气势如出一辙。
长枪呼啸而下的声势远比战刀来的浩大,沉重的破空声都能听出那蕴含着何等无匹的力道。所有人都为那名救下炎将军一命的武士感到惋惜,出师未捷身先死,恐怕说的就是这样令人可悲又可笑的事情。
持刀武士劈下那斩马一刀,力气已经挥霍一空,刀势猛烈,无法抽身,就连举刀格挡的机会也没有。
对这名胆敢杀他战马的梵阳小卒,夜青山没有丝毫惋惜,倒是那一刀斩马的力量有几分惊艳。战场上死的最多的就是小卒,死一个和死一万个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尸体叠尸体罢了。更何况,两军主将交战,你一小卒子插手算什么东西?你杀我马,我要你命,天经地义。接不住这一枪,死了别怨,能接下来,饶你一名也无妨。实力强便能活下来,战场上是最真实也是最残酷的地方。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穿着梵阳步卒衣袍的武士‘飞’了过来,他像是被强力投石器丢出来般,精准的朝半空中的夜青山身上砸去。
“砰——”两具身体相撞,声音沉重有力,听着都疼。披着铠甲的夜青山与那名**凡胎的梵阳步卒相互倒飞出去,一个平稳落地若无其事,一个胸前铠甲明显瘪下去一片,面甲滑落,一口鲜血喷出。夜青山艰难站起,用长枪支撑着身子不至于倒下,这一刻,梵阳武士才看清这个枪法超神的男子是何等面容。
夜青山看起来四十出头,面净无须,眉宇间透着峥嵘之色,这个气度雄奇的男子嘴角鲜血溢出,看着被他一枪搠倒的御殿炎将军,看着慌忙上前将尹苍炎护在身后的沧海军都统李暹,又看着杀他马又差点死在他枪下的男子,最后看着那个将他生生撞出内伤的梵阳武士,虽然浑身散了架般剧痛,他仍是扶着长枪,屹立不倒。
他一人持枪便令四人如临大敌,放松不得,心中豪气冲云霄。
“好啊,好啊!”他冷笑着说道,眉宇间闪过一丝阴蜇。从梦阳领军出发,一路摧城拔寨战无不胜,如今竟被一小卒子撞得口吐鲜血,真滑稽啊!
一名风雷骑武士上前,将自己战马让给将军,虽然受伤吐血,可坐在马背上持枪傲然的夜青山依旧气势雄伟。
“炎将军,这一手干得漂亮!”他似笑非笑,嘴角弯起的弧度玩味之色分明。下一刻,他脸色突变,冷酷非常,手中长枪高举,风雷大旗也被举起,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风雷骑,碾碎他们!”
滚滚铁流再次开动,带着愤怒的马蹄几乎要踏碎大地,要将眼前这些兢兢战战的梵阳武士碾为齑粉,玉兰山隘好似滚滚闷雷不断落下。
这里即将是修罗杀场,而山隘边的树林里,一个墩矮胖子搓着手,胖的眼睛都眯缝起来,傻乐呵的说道:“少爷少爷,你要不也飞一个?就跟那姓王的和小六子一样,咱这力道拿捏稳当,扔过去肯定不会让您脸着地,绝对破不了相!”
夜星辰一阵无语,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滚——”
第72章 初阵(四)
“将军,将军先上马撤开!”李暹翻身下马,将肩膀血流如注的御殿炎将军扶起,眼看滚滚铁流就要冲来,必须要走。他回头朝亲卫武士吼道:“来人,拼死护住将军!”
可满头白发的炎将军独眼怔怔顶着那救他一命的战马男子,满是伤疤的面容一向看起来很狰狞,现在却分明能看到一抹难以置信。将军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你是——你是——王钟离?”
儒雅文士般的王钟离穿着梵阳步卒的袍服,持刀而立,意气风发。这个笑容淡然柔和的男人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低头沉声道:“将军先行撤退,之后在做计较!”
御殿炎将军突然哈哈大笑,好似胸中愤懑积郁一扫而光,大声道:“好!有钟离在,梵阳如虎添翼,这场仗,老夫已有六分胜算!”他利落翻身上马,肩膀伤口丝毫未影响他行动,多年戎马,浑身伤疤,死里逃生都不知经历多少次,区区小伤小痛实在不必放在眼里。只是那梦阳夜青山一手花枪耍的着实艺高,夺回一条命的将军惊悸过后,便是许久未有过的兴奋豪迈。
王钟离对救下自己一命的阴沉小六说道:“按计划行事,我跟在炎将军身边,估计能得个步旅统领的位置,让星辰公子尽量在战场上建立功勋,有我保举,星辰公子定能崭露头角。”
六子点点头,看向声势浩大的梦阳铁骑,心中感慨万千。身为梦阳人,看到祖国强盛若此,心里甚是欣喜。过去三百年里,梦阳在极北蛮族的铁蹄下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被蛮族君王靠几万铁骑踏进帝都,皇帝被刀架在脖子上跪在蛮族君王面前,签订丧权辱国条约,一百年前的蛮族战神,卓力格图??赤那思,为梦阳皇族刻下了永世难忘的耻辱。
现在梦阳也有自己的骑兵了啊,真好!
这个木讷如木头的消瘦汉子第一次有了热泪盈眶的感觉,只是现在却不得不站在帝国的对立面,不是背叛,不是违抗,只是选择遵从自己的心而已,只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而已。
炎将军被挑落下马,对梵阳武士的气势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看到炎将军被沧海军大都统还有亲卫武士架在马背上向后退走,再看到势如奔雷的风雷铁骑像狂洪怒涛冲来,整个山隘都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那些脸面隐在盔甲下的武士简直就像冰冷钢铁般无情,他们觉得自己面对的不像是军队,倒想和一群冰冷钢铁交战。
挥舞令旗的梦阳武士打出的旗令是‘战略性撤退’,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撤退的好看点,别逃得太难看了?至少抵挡一二再丢盔弃甲!
五万多武士空有各种钩镰长矛,强劲机括,还有坚韧的绊马索,硬是被梦阳铁骑不费一兵一卒冲垮的阵型。远远看去,铁骑像一柄银色的利剑,生生劈开一条道路。先锋武士甚至懒得举刀砍杀,直接纵马撞去。风雷大旗逆风飘荡,猎猎作响,高速推进的梦阳铁骑完全无视梵阳武士,严整奔袭的梦阳铁旅与溃不成军的梵阳步卒对比鲜明。
一直在高处冷眼看着的帝都督军校尉突然有些幸灾乐祸,“御殿炎将军?梵阳军神?这就是你打的第一仗?放跑了这些梦阳铁骑,看你拿什么给陛下谢罪!”
青河郡上方的天空的乌云浓重,好似随时都会塌下来一般,一如下方溃败的梵阳军队。
炎将军纵马站在山隘边的高处,看着银白色的铁骑奔袭而去,面无表情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