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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走西口-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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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马桥上办事,正遇上一帮桥牙子在围着你打…”
  太春:“是友和哥救了我。”
  张友和笑道:“那时你小子性子真是倔,我拉你,你还不肯走。”
  太春:“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改不了啦。”
  张友和:“后来,我们就在一起做起了三义泰,那时候年轻,没明没夜地干也不觉得累,喝口凉水都长力气。
  太春:“可是让我一次买树梢的买卖就把老三义泰给弄垮了…结果是我回了老家。可连村子都没进去,就又返回了归化。”
  太春说到这里,号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俩人默默地对坐着。
  张友和:“不,你已经尽力了。人终归有一死,如今我张友和要走到你的前头去了!太春,我有两件事要求你。”
  太春:“你说,慢说是两件事,就是两百件我也答应。”
  张友和:“第一件,我死以后你要把我带回山西老家。从十三岁离开家来到归化,我没在爹娘跟前尽一天孝,这回回去,守在爹娘跟前哪儿也不去了…”
  太春的眼里噙着泪:“我答应你。”
  张友和:“还有,莲子还小,就托付给你了,等她长大,给她寻个好婆家,我就没牵挂了。”
  太春:“你放心,从现在起,莲子就是我的闺女了!”
  张友和:“好了,没事了!来,喝酒!”
  就在这时黄羊抱着一个酒坛子来到号子门口,狱卒开了锁,黄羊忙不迭地一步跨了进来。
  张友和感慨道:“咱弟兄三个能在这儿相聚也不容易,来,黄羊,把酒满上!”
  黄羊拔开酒坛的盖子给三人满了酒。
  黄羊说:“友和哥,三义泰有你一份心血,我和太春哥会把它做下去。你走了,你的身股子我们也还给你记着。三年一结账,我们派人把红利送到你山西老家去。”
  “我替老母亲谢了!”张友和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太春和黄羊也一饮而尽,放下碗时,俩人已是泪流满面了。
  行刑的时辰到。张友和在兵丁的押解下,走出了牢房。这是他熟悉的归化城。悲剧的命运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待着他。
  脚镣手铐哗啦哗啦地响着。看上去他不像是去赴死,说说笑笑的倒像是去串亲戚。围观的人们默默地望着张友和,露出惊骇的目光。
  张友和在一家糕点铺前停住了脚。
  兵丁问道:“张掌柜是想吃点心吗?想吃什么尽管说,今日全归化的买卖都免费伺候你!”
  另一兵丁说:“张掌柜,过了此村就没此店了,你听好了,想吃什么别客气。”
  张友和朗声道:“好,拣上好的点心给我称二斤,吃不了我带着路上吃!”
  …
  大观园门前,摆着一张宽大的桌子,上面摆满着十几样酒菜,十分丰盛。
  太春、黄羊、绥生等人站在桌子旁边,等待着张友和。
  看热闹的人群簇拥着罪犯张友和来到大观园门前,这是他和弟兄们的最后一面了。三双泪眼望在一起,什么话都没有,只深情地望着,含泪带笑,但他们却彼此都懂得对方得意思:今生不行了,来生吧,来生咱们好好做兄弟。
  绥生含泪道:“大爹,绥生送您一程,喝碗酒吧!”
  张友和喝了一碗酒,绥生又喂了张友和一口肉。
  张友和想了一下:“我想听戏!”
  “好好,”太春忙应道:“哥哥想听什么戏,我这就打发人给你去请!”
  张友和笑着说:“你去给我请个唱二人台的戏班子来,我想听二人台!”
  太春含着泪点点头。
  10刑场上,刽子手怀抱的鬼头大刀闪着寒光。刑场四周,成千上万围观的人们。
  戏班子请来了,太春过去问张友和说:“哥,你想听什么戏?”
  张友和脱口说:“《走西口》。”
  胡琴丝弦板鼓响起来了,悠扬凄婉得仿佛仙乐。归化城多少年了,人们还没见过如此悲壮而浪漫的死法。
  张友和听着凄凉如诉的《走西口》乐曲,一边吃肉喝酒,一边与太春拉着家常。
  张友和:“…那年,整个北方大旱,咱们山西更是颗粒无收。我随逃荒的人来到口外,那一年我才十三岁…”
  太春泪眼模糊:“哥,我知道。”
  张友和又说:“三十六年来我只回过一回老家,不孝啊…”
  太春说:“哥哥你有你的苦衷。”
  张友和说:“水流大海,叶落归根,今天我终于要回家了,兄弟,一会儿完了事,记着给我点三炷归魂香…”
  太春说:“哥,我记下了。”
  全场静默得即使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两个艺人来到张友和面前,施礼后唱了起来。张友和专注的神情。
  艺人念白:妹妹,不要哭…你哭得哥哥我心烦意乱,唉!心里好不难活!
  激越的音乐响起来了,艺人的嗓子高亢嘹亮,响彻天宇。
  男声唱道:
  咸丰十三年,
  山西省遭年限。
  有钱的那个粮满仓,
  受苦人一个一个真可怜!
  …
  全场的人包括道台钱福常和行刑官、刽子手们都在侧耳听着那荡气回肠的声音,张友和专注地听着,嘴唇先是在轻轻动着,后来就跟着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咸丰十三年,
  山西省遭年限。
  有钱的那个粮满仓,
  受苦人一个一个真可怜!
  二姑舅捎回一封信,
  西口外好收成。
  我有心那个走西口,
  又怕妹妹不应允。
  …
  张友和的脸上看不到悲哀与绝望,他恣意地唱着,声音越来越响,最后竟然压倒了艺人,和着婉转的丝弦,全场只听得到他一个人的声音了。人们惊叹,张友和果然是个天才,就连戏词儿也唱得这么好!
  女声唱道: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你送到大门口。
  刽子手来到张友和面前,恭敬道:“张掌柜,该上路了!”
  张友和唱着戏词儿,向刑场中央走去。
  在《走西口》的音乐声中,刽子手手起刀落,昆仑坍塌,血光飞溅…
  艺人们还在唱着:
  哥哥你走大路,
  千万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的那个人儿多,
  能给哥哥解忧愁。
  …
  张友和家,冷锅冷灶,柜子上,桌椅上蒙着薄薄一层灰尘。
  莲子伏在炕沿上号啕大哭,声音绝望而凄惨。当年娘走的时候自己还小,只知道找着要娘,心里却没有这么苦,那时候好歹还有爹在;如今爹走了,自己就再没有亲人了,就是走遍天下,再也没人疼自己了。
  莲子哭得气促,一直站在旁边得太春看着心疼,他端过一碗粥劝道:“好闺女,起来喝口粥吧,别哭坏了身子。”
  莲子依旧哭着不起来,娘没了,爹没了,天塌了,地陷了,想着自己将来得无依无靠,莲子哭得几乎要抽搐过去。
  太春抚着莲子得肩膀:“闺女,你这么不吃不喝地哭,二爹心疼哩。”
  莲子忽然扑进太春的怀里:“二爹!…”
  太春:“莲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闺女了,二爹照样疼你…”
  绥生这时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些糕点糖果之类的吃食。绥生先跟爹打了个招呼,又转身对妹妹说:“莲子,快看哥给你买啥好吃的了!”
  太春:“绥生,来,坐下。你大爹这一走,三义泰就倒下了一根大梁,我和你三叔就是七手八脚也忙不过来,不如你把洋行那边的差事辞了,回来干咱自己的买卖吧。”
  绥生:“爹,我说过多次了,对做生意没兴趣,你硬逼着我干,肯定也干不好。”
  太春叹口气:“唉,就算我的话你不想听,你也该明白你大爹的一番苦心吧?从你三岁上起,你大爹就刻意地教你学蒙古话,学俄罗斯语言,为的是啥?为的就是要把你培养成三条舌头的商人,好做大买卖。”
  绥生:“那又怎么样?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做三条舌头的商人,拼命赚钱,然后回老家盖房子,然后守着一大片宅院老死家中,山西好多商人不都这样吗?”
  太春:“那你要咋样?”
  绥生:“我可不想当一辈子土财主,我将来要去留洋,英国、法国、比利时到处走走,去看看人家外国人是怎么活的!”
  太春懊恼地:“疯话,尽说些疯话,绥生,你算是废了!”
  绥生:“爹,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洋行里还忙着呢。”
  太春:“你等等!沙格德尔王爷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我看挺好,是个满族姑娘,也算是殷实人家。”
  绥生:“爹,我有女朋友,您又不是不知道!”
  太春:“没有三媒六证,那个洋妞不算数!”
  绥生:“爹你咋能这样呢?当时我给你货签时,咱们可是说好了的!”
  太春:“你还有脸提货签的事?弄个快过期的货签来糊弄我…”
  绥生:“不对!是大爹遇上暴风雪延误了日期,跟我没关系,我是真心帮助你们的!”
  太春:“现在你说什么都没用,反正人没了,你那一套也全部作废!”
  绥生:“爹,你不讲理…”
  绥生气冲冲地拉开门走了。
  太春骂道:“我把你个孽子…”忽然,太春感到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他忙抓住一个椅背,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11
  绥生急着要走,是因为洋行里晚上有一个酒会,他和艾林娜说好了,回家看看就去洋行,没想到跟爹生了一肚子气。唉,老朽啊,这些老朽简直不可理喻!
  酒会十分热闹!绥生挽着艾林娜走进会场时,七八个穿着白色制服得乐手正在旁若无人地演奏着曲子,萨克斯、黑管、圆号、长号…大大小小的乐器真是又气派又豪华,绥生在心里说,爹也够悲哀的,心里只装着他的三义泰,他的那个天地啊,太小了!
  舞池的中央,一个漂亮的女郎在跳着极煽情的舞蹈,她上身只穿着勉强可以遮羞的胸衣,露着一截雪白的肚皮;下身则是一条宽大的裙子,女郎用手抻着裙裾不停扇来扇去,尤其是来到男人们跟前时更加狂烈地跳着。
  绥生和女朋友坐在沙发上喝酒,已经七分醉了…这有多好啊,没人唠叨,没人拘管,想喝多少喝多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看看那些洋人,有的比你许太春得年纪还大呢,看看人家,一手端美酒,一手抱美人,许太春呀许太春,你真是白活了。
  看看酒杯空了,绥生一招手,用熟练的俄罗斯语喊道:“招待!再来两杯伏特嘎!”
  酒来了,绥生和女朋友大口地喝着,喝完了,俩人搂抱着晃进舞池,勾肩搭背地跳了起来。
  和绥生吵完架得第二天,太春就病了。也是这些日子得心弦绷得太紧,马不停蹄地去库伦,马不停蹄地四处求人,那颗心无时不在被煎熬着,天下最痛苦最无奈的莫过于你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性命就要在你眼前死去,而你却又一点办法没有。此刻,他斜倚在被子上,胡子拉碴,满嘴的燎泡,整个人的精神气儿被抽没了。
  从太春病倒得那天起,黄羊就在他身边服侍着,黄羊还得抽空去照顾莲子,孩子这时候也是离不开人,可怜啊!所以黄羊就两头跑,几天下来人就显得瘦了一圈。
  太春望着黄羊在地上煎汤熬药,说:“黄羊,还是咱弟兄们好啊,从年轻时到现在,有个灾灾病病,都是你在我跟前,自己的儿子倒指望不上了。”
  黄羊:“哥,说这些做啥,又不是外人。”
  太春:“自从友和哥去了,我觉着自己做买卖的那股心气也淡了,争名夺利一场空啊,没意思。”
  黄羊劝说道:“哥,好生养你的病吧,还得往开了想。”
  太春:“黄羊,我想把这里的生意交给你…”
  黄羊:“那你…”
  “我该告老还乡。”太春说:“咱哥俩在一起几十年,我信得过你。不过,好朋友勤算账,咱俩也还是要签一个合同。财东们开个会,正式通过一下。你就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大掌柜吧。”
  黄羊摇摇手推辞道:“算了吧,我跑个腿啥的还行,做大掌柜那是让我活受罪呢!噢对了,哥,放着绥生现成的大掌柜你不用,倒…”
  太春打断黄羊的话:“你不要提他,他就不是干事的人!”
  但是父子到底还是见面了,这天黄昏十分绥生推开了自己家的大门。绥生手里提着一个纸包:“爹!…这是我请教会医生给您开的西药。”
  “坐吧。”太春抬手拍拍炕沿儿,竭力使自己平和下来。
  见绥生犹豫着不肯坐,太春大声道:“回到家就像走亲戚似的,坐一坐能脏了你的衣裳?”
  绥生坐下了。
  “我准备回山西老家去,”太春说:“既然你对做生意没啥兴趣,不如跟我一块回老家去吧。”
  “回山西老家?”绥生对父亲的话很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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