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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赴宴者-第27章

小说: 赴宴者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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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呀!”民工领袖满脸微笑站了起来,“大记者。”



“怎么样?”董丹问。他身上穿着皮夹克,让他觉得很别扭。



“凑合。”民工领袖伸手进口袋里掏香烟。



董丹比了个手势表示他不抽烟。



“我看见你们现在伙食不错。”董丹嗅了嗅,笑了起来。



“老板前天送来一卡车的羊肉,还有一些钱。”



“拖欠你们的工钱,他都付了?”



“没有全付清,先付了两个月的工资。可是他说只要我们完成整个工程,他立刻会把其余的付给我们。”



老板送来羊肉和两个月的工资表示抱歉,希望大伙儿原谅他。他没有准时付他们钱是因为他在财务上出了点小小的麻烦,银行把他的贷款给取消了。当他听到这些民工没钱寄回家给老娘、媳妇儿、孩子时,他心痛不已。他答应一定会尽全力解决现在的财务困难,只要他们能原谅他,再多给他一些时间。没有他们的体谅,他只好宣布破产,这样一来,他就永远没办法付他们工钱了。这些工人们如果要自救,唯一的方法就是完成这个工程。等到他把房子卖出去,就会有钱来付他们了。待会儿傍晚会有一顿烧羊肉和红薯烧酒的会餐,象征雇主与员工的同心协力。



“他说的你相信?”董丹问道。



“没别的办法。”民工领袖说道。



董丹从口袋里拍出那一本《消费者周刊》,对方吃力地慢慢读着。



“他的口气好像他是世界最有钱的人,他说要在北京专为低收入户盖十个小区。”董丹说。“现在他正邀了周刊的总编在吃中饭,光这顿饭就值你们两年工钱。”



原本在赌钱的那些工人开始纷纷交头接耳问发生了什么事。董丹把报纸拿给他们传阅。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民工领袖问道。



“我可以带你们去那家餐厅。”董丹说,“当面问他哪个是真的:报纸上说的,还是他告诉你们的?”



“我们都去?”有一个民工问。



“那不成暴动了?警察会把我们关起来的。”



住在别的地方的民工这时也来了。他们把窗子、门口都堵得满满的。



“如果没超过二十个人示威,警察不会管的。”董丹说,“你就挑二十个人做代表。”



“我可不做什么代表。”一个中年民工说着,朝后退了—步。



“你们谁想做代表?”民工领袖问大家。



没人回答。



“别看我,我不是代表。”一个年轻民工说。



“我们跑去老板一定很生气,干脆就不付钱了。”一个上了年纪的民工说。



“如果他说是我们撕毁协议,不给钱了,那怎么办?”



“那就找一个律师,上法院解决。”董丹说。



“找律师?那得花多少钱啊?”



“多了去了。”其中一个人说,“我有个亲戚就是打官司打穷了。”



“你们要找律师可别把我算进去,我连孩子的学费都缴不出来!”



“让别人把老板送上法院。我的钱还要留着当回家的旅费。”



“如果我们不得罪老板,还是有机会把钱要回来的,对不对?”民工领袖问董丹。



“我可不这么乐观。”董丹说。



“就是说怎么着钱都要不回来了?”



“你们不去闹就难了。”



“我们不想闹。”



“为什么不闹?那是你们自己的钱啊!妈的!”董丹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他会变得这么愤怒。



“出了事你负责吗?”民工领袖问。



“能出什么事?”董丹瞪着他。



“谁知道?”他说,“什么事都可能出。如果老板被我们的抗议惹火了,他可以去雇新的人来,事情如果变成那样,你能够负责吗?”



“为什么要我负责?”董丹指着自己问道,“我是在为你们擦屁股!我要负什么责任?”



“喂,我们去跟老板闹,对你有什么好处?”另外一个工人问道。接着他向其他人喊话:“一个陌生人跑来帮我们,他会没好处?”



“你瞧他穿的这一身:真皮和毛料!”一个工人用他长了茧的手指在董丹的皮夹克上摸来摸去。



“手拿开!”董丹说,“你们无药可救,一锅红烧羊肉就把你们给打发了!你们就继续让他吸你们的血,榨你们的骨头,把你们的骨髓都吸干,只剩下一个臭皮囊!”



有个家伙推了他一把。董丹站不稳朝前一倾,两只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又被一只伸出来的脚给绊倒。接着是一阵笑声。



坐在出租车上,董丹试着回想他最后是怎么出了那满是红烧羊肉膻味的建筑物。他被那些民工给气坏了,在没有扶手的阶梯上摔了一跤,差点一路滚了下去。他记得到了中庭时听见民工领袖在背后喊他,说他很抱歉。他知道董丹是出自好意。他戴着工地安全帽,从窗子伸出头来,对着董丹愤怒的背影,大声喊着“谢谢”。他说他很感谢董丹专程来协助他们。



董丹拨高兴手机时手还在抖。他企图控制住自己气愤的声音,简单地向她交代发生了什么事。



“你被轰出来了?”高兴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



“随便你怎么说。我不是早讲过。中国腐败的根源就是农民吗?”



“拉倒吧。”董丹说。



“现在不能跟你讲话。我刚在吃饭的时候访问了那个王八蛋,现在我得回包厢。你到了就直接进来,还赶得上吃最后几道菜。”



然后她告诉他,包厢的名字叫做“牡丹亭”。



十分钟后董丹到了饭店,被领进牡丹亭。吴总抬起眼朝董丹挥挥手,可是嘴里头仍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他的,像是一个宽容的主人在向迟到的客人招呼。



“我的目标是把房价压在三千一平米以下。如果你建的房子都只是为那些月薪上万的人,你就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建筑家。”



“这您刚刚都说过了,吴总。”



“说过了吗?”



“已经说了三次了。”高兴回应道。



吴总大笑起来:“好话多说几遍没关系,对吧?”



“可是你重复的都是谎言。”高兴不客气地回他一句。



吴总没有理会,反而转向董丹,仿佛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喘口气,对董丹正式地问好:“嗨,哥们儿,坐我旁边来!服务员!再给我的客人拿个酒杯,还有菜单,我还要再点几道菜。”



高兴在桌子底下踢了董丹一脚:现在该你董丹出击了。董丹注视着正在为他斟酒、为他夹了满满一盘子菜的吴总,他看起来像是真为见到老朋友而喜出望外。



“你今天看起来很帅呀,哥儿们。”吴总说。他举起酒杯向董丹敬酒,然后就一口先干为敬。他朝董丹亮亮杯底,满脸堆着笑。



董丹发现自己竟然也对着吴总微笑起来,虽然并非他的本意。接着他看到了那一只巨大的翡翠戒指,他想不去看它都不行。他情不自禁地看到一个画面:一只肥胖、戴着浓痰色泽的翠戒的手指,拨弄着某个女孩的粉红嘴唇,那女孩可能就是老十的姐姐。他想着这画面,愤怒随之升温。



“王小姐有没有让你看我送你的礼物?”吴总问道。



董丹从他的跑神状态回到现实。



“我叫她带你去看我答应给你的礼物啊。”他说着,一抹似乎是两人狼狈为奸的微笑出现在他脸上。



那意思是,他真的要送董丹一套公寓啰?跟董丹在工厂顶楼屋比起来,一套公寓简直就是皇宫,即使它墙上裂缝,地上豁口。可他能信任吴总吗?当然不能。这家伙多少次也曾经这样对他的工人做过承诺?凭他那股真诚样,他甚至可以承诺你一个共产主义的完美世界。



“礼物?这么好啊?”高兴边说边瞪着董丹,“恭喜呀!”好啊,你已经收下一套公寓没有告诉我!怪不得你不愿意跟他当面对质。



董丹把脸转开,只用三分之一的侧脸面对她。她又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他的腮帮子一阵抽搐,对方看得出那一脚踢得真疼。



“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礼物?”她边问边对吴总摆出一个迷人但不友善的微笑。



“那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吴总说。



“董丹和我之间从来没有秘密。”高兴说,转向董丹。“对吧,董丹?”



李总编明显有些坐立不安。他看了看手表。



“失陪了。”李总编站起身,把椅子往后一推。“我三点钟还有一个会。”



“别走啊!”高兴说,朝他笑了笑。“你今天下午的工作安排都在接待人员的桌子上,我已经查过了。你是想开溜吧?”



仿佛真的想要为李总编解围,吴总也站起身,伸出了他的手。“那您就去忙吧。”



高兴从位子上弹起来,一口把杯里的酒喝个干净。“好好享受你那份见不得人的礼物吧,董丹。”



在她吩咐女服务员把她的风衣送来的时候,董丹叫她等一下。他跟她一块儿走。



“谢谢你的礼物,吴总,不过我不要。”他说着,一面朝面前的餐盘眨着眼睛,好像随时准备接受吴总一拳。他厌恶自己这么没种。他本想一拍桌子走人,却因为错估了椅子和桌子之间的距离,一下又栽回了位子上。他十分尴尬地再次爬起来,一双腿被厚重的椅子卡着,无法完全站直。“什么我都不会要你的。绝对不要。”他还想再说两句漂亮话,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跟高兴走出了餐厅,在门口停下脚,看着高兴与正要上车的李总编道别,一个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候在一旁。那司机把一只手放在车门顶端处,像是一个防护垫以防总编撞到头。车还没开走,高兴又走回到董丹身边。



“嘿,哥儿们,我为你自豪。”高兴道。



“拉倒吧。”董丹说。



“真的。你这叫做富贵不能淫。没有多少人能抵制人家送他一套公寓,那小子就办不到,即使他已经有很多房产了。”她说。一面朝已经淹没在车海中那辆总编辑的轿车翘了翘大拇指。



“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没看到当你们谈起礼物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副好像跟别人的老婆上床,被逮个正着似的。”她把她的风衣往董丹的手腕上一搁,便跑去街边的香烟摊。“庆祝你今天高风亮节,我决定破个戒。”



董丹在开车的时候,高兴把她的座椅靠背放平。她说刚才她一直在等董丹当着李总编的面,揭穿吴总吃了工人薪水的事,那真的就有看头了。他本来是想这么做的,什么让他改主意了呢?他在往“牡丹亭”走的途中,已经在心里头想好了可以修理吴总的一番话。可是,他没说出口。可他差点就说了;他几乎就要像戏台上人物指控白脸反派那样,伸出两个手指头指点着那个混账,嘴里振振有词:如果你真他妈那么有钱,你就不应该欠民工两年薪水。如果你真的对买不起房的低收入阶级那么同情,那你首先该同情一下自己的建筑工人。董丹自己都没发现,他又变得愤愤不平了,驾着车的手也离开了驾驶盘,伸出一根手指用力点向挡风玻璃。那后来怎么又怯场了?他本来真的就要当着李总编的面揭发那家伙,让大家看看这个王八蛋的真面目,一方面扮演普通大众救星,一方面让民工们饥寒交迫。要不是已经憎恶到说不出话,他就会说的。对于像吴总那样的王八蛋,憎恨到这种地步是很正常的,不是吗?连他都对自己非常憎恶。为什么憎恶自己?董丹没有回答。他心里想,假如自己人品高尚,心地纯洁,他一定会痛斥吴总的。他会以民工和自己的名义来痛斥他。但他是有私心的,他的动机毫不纯洁、毫不高尚。



高兴扭开音乐,平躺了下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正哀怨地唱着一首外国歌曲。



“你喜欢这歌吗?”她问。



董丹直觉地回答说喜欢。



“这个女歌手一直到三十岁才被人发现她的才华。你知道她吗?”



他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来着?”她问,“温妮·休斯顿?噢,不是。我想应该是……已经到了嘴边,突然忘了。你记得她的名字吗?”



他想了一想之后,摇摇头。



“哦,想起来了,她叫高兴!”哈哈大笑的她一下子就把脚高高地跷起来放在了仪表盘上。“假装懂音乐,被我识破了吧!”



“是挺好听的!”董丹说。



“我本来也可以去当歌手,本来有好多事我都可以去做。我这个人样样通,样样不精,就是没法对某一件事情专注。念大学被开除了,因为干了太多别人看不惯的休闲活动:抽烟、喝酒、到处交男朋友,还对老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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