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散文-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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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墓碑上你便算是他的德配吗?〃我问。
〃也许应该写继配,我也不大明白。〃她答。
〃然则我的墓碑又该如何写法呢?我问。
她想了片刻说:〃奉化有蒋母之墓,将来元元长大了,一定会替你争口气的,他也许做了大官,你的墓碑就可以仿此办法写呀。〃
但是我摇头不语。我幻想着三十年后,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而我却归黄土,是不是果在湖汇山上虽不得而知,但总有我的葬身之地吧,我将来墓碑上大书〃文人苏青之墓〃,因为我的文章虽然不好,但我的确是写它的,已经写了不少,而且还在继续的写下去,预备把它当作终身职业,怎么不可以标明一个自己的身份呢?
将来也许会有人见了它说:〃哦,这里就是苏青的坟吗?〃
也许会有人说:〃苏青是谁呢?哦,是文人。她有什么作品?待我去找找着。〃虽然那时候我已享用不到版税了,但我还是乐于有人买书的。
我又想起不久以前曾在南京见过袁子才墓,他也是同他父母葬在一块儿的,还有他的太太,还有六个夫人,假使有鬼的话,他们在地下多热闹呀。袁子才的诗我只记得一首,是咏刘备招亲的,说是:〃刀光如雪洞房秋,始信人间作婿愁;烛影摇红郎半醉,合欢床上梦荆州。〃我觉得本句最好,世界上有许多心不在焉而同太太合欢的人,不是梦着股票黄金便是想做国府委员了,这等人则女人虽生与之同室,死与之同穴,亦何乐哉!
想到这里,我也就释然于怀,觉得不嫁也罢,于是与母亲谈了一回将来同葬湘江山上的事,然后安心归寝。
次日清晨母亲又把我喊醒来说:〃到虹庙去烧一次香吧。〃我当然不肯反对,那时候孩子们还睡着,我把佣人喊醒来嘱咐好了,便暗母亲去进香。在虹庙门首有许多香烛师,母亲拣了一束顶好的线香,我要替她付钱,她坚决不肯说:〃我已经五十多岁,以后没有重大事故恐怕再不会到上海了,这是我对菩萨一些敬意,不能由你代付的。〃
我也就不勉强,走进庙里,她恭恭敬敬的插上了香,然后端跪在蒲团上足足有一刻钟之久,口中喃喃祈祷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猜想她一定不知道上面坐着的是什么神,她只参拜她自己心中的神。综合她的一生行为是善良的,慈爱的,舍己利他的,我觉得她本身就是一个神,假使她能把爱家庭儿女的心推爱到全世界人类的话。
天空呈鱼白色了,是曙光的吐露,予万幸人类以无限安慰。我不禁在她的身后默默也跪了下去。
什么地方是我的归宿?——湖江山只是埋葬我的躯壳所在,而我真正的灵魂将永远依傍着善良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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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散文谈性
谈性
目下谈性之风又盛,其所根据大概是弗洛特学说,蔼理斯主张,以及古中国的许多谈性记载等。我对于此道无研究,只好以常人(常人者,所以别于专家也)的资格来说些外行话。
我以为性是一种艺术,而谈性却是一种科学,以研究科学的头脑来从事艺术是行不通的。据说清朝的皇帝大婚,事先必使他观察一番欢喜佛,结果是否从此精通也不可知,按诸事实总是皇帝不大爱皇后的多。这也许是皇家规定结婚的年龄太小了,男女双方——尤其是男方——对于性还没有发生兴趣,甚至根本仍旧不懂。就是民间也往往早婚,新人彼此相见几乎都有些怕,惟恐弄错了,会给对方讥笑。性的迫切要求是没有的,仿佛吃饭,不等到肚饥便进餐了,热烈当然差些,然而变态也少。旧式婚姻十九总是白头偕老的,即使是非婚姻交合,女的则也愿从一而终。死心蹋地的女人是幸福的,她们只有推一的性经验,以为天下男人尽如此矣,倒也没有别的想头。男人可不见得如此老实,不论在古代或现今,他们除了极少数的例外,大概总是二色以上的居多。男人经过相当次的尝试,经验自然丰富起来了,技术也高明,反而常能使太太服帖。尝见许多正派的女人都死心蹋地为她浮荡而不忠实的丈夫效劳,初看甚奇怪,仔细一想便恍然大悟了。
然则婚姻之基础尽在此乎?也不是。听说有许多过分迷信科学的西洋人主张男女双方在婚前都须体格检查一趟,先测量男器的长度,然后再与女人的子宫的深度相比较,看是否适合,这可是谨慎到再没有话说的了,然而女人经过生产后便失效,子宫必然扩大,真是无可奈何的事。凡此种种均属做人的麻烦,动物便不大讲究这套,只要到了叫春时期,雌的与雄的不问老幼悬殊,美丑各别,第能力是否相当,总是一见倾心,而且一索而必得留种的。
不知怎的,人类愈是文明,愈是讲究卫生,身体抵抗力也随之愈弱。性能力也大抵如此,据说野蛮的黑林人就比白种人高明得多,因此不管法律如何制裁,白种太太或小姐还是乐于给黑奴棵贿。中国人据说也不太差,相传黄帝有御女之术,近人中也有以多蓄姬妾而能应付裕如自豪的,其实究竟如何也不得而知,因为良家妇女往往不大知道这种程度,而娼妓一流又惯会装死作活,动不动便说吃不消了,于是男人也自鸣得意,以为确实功程圆满,却不想听一听她们私底下的话来!
其实我以为只有真正有爱情的性生活才可以使人满足,而且任凭有真情也得惜福,别朝朝暮暮混在一起,因为刺激过度便麻木了。有人往往觉得新婚不行而结果渐渐好了,那不是他体力或技术的进步,而是接触多了,兴奋减了,自然不容易达到疯狂的境界。许多老夫老妻都同手足之亲一般,你也不当我是女人,我也不当你是男人,大家看得顺眼,活得称心,但却没有性刺激的。许多太太都不禁止丈夫晚上在家饮些酒,因为他在酒后才还像一些丈夫样子,其他的日子简直像父亲,儿子,或兄弟之类。
勤于生育的女人往往是少有性欲的,岂不闻寡欲多子乎?有时候女朋友在一起谈天也提到性经验之类,有许多太太告诉我说:她们是从来没有得到性的快感过,但却痛苦地养了许多孩子。但是她们想也不想再有,因为觉得那是不应该有的。交际花则是已经破了例,索性求些实际了,然而悲哀的是实际也不大容易快乐,因为对方也不怎么快乐,顶多快乐是中途,他便厌倦了,她也伤心了,草草结束。
就是为肉体的快乐着想,我也主张须看重精神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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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散文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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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
今天我偶然翻阅旧书,忽然翻出片枯干的红叶来。这片红叶,是我八年前在南京游栖霞山时带回来的,夹在那儿想留作纪念,日子一多便忘记了。今日旧物重逢,凭空便添了不少怀旧资料。我拈着它反覆把玩,一面尽想着那天的情况,那天同游的人除我自己之外尚有四个,一个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张继杰,一个是继杰的表妹赵小姐,其余两个则是她们的丈夫。先是继杰夫妇来约我星期日同游栖霞山(那时我正在南京中大念书),我答应了,星期日一早便跑到她家去。
〃你来了很好,这位是赵小姐,〃继杰笑吟吟的指着一位摩登女客替我介绍,随后又介绍赵小姐的丈夫徐先生,于是接下去说:她们也参加我们的旅行。〃
我默不作声,只低头望一眼赵小姐的高跟鞋。
继杰也似乎感觉到了,对她说:〃表妹,你换双鞋子吧,我的那双树胶底鞋给你穿还合适。〃
但是赵小姐摇头,她只站在镜子面前仔细观察自己的脸孔与头发。
继杰见她不要,自去换上那双鞋子。刚在她换好鞋子的时候,她的大女儿就嚷起来了:
〃妈,我也要去,外面爬山山去。〃
继杰哄了她半天,叫她轻声别把弟弟吵醒,一面又答应了许多东西,这才哄得她嘟起嘴巴答应娘独自离开。但话虽如此,-双小手兀自紧捏住她的裙子不放。
〃美美快放手,〃继杰轻轻地央求着她,〃别揉皱了妈的裙子。瞧,表阿姨打扮得多漂亮……〃
赵小姐正忙着扑粉,添胭脂,脸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一面向她丈夫咕依着说是悔不该不换那袭新做的淡红旗袍来。
〃我原说是今天要穿那件衣服来的。〃她恶狠狠地埋怨着她丈夫,〃都是你催的紧,说是表姊姊家里坐坐换什么衣服……〃
〃但是你穿着绿的也并不难看呀,〃她丈夫苦恼着脸安慰她,〃达尔林,你…〃
她简直愤怒起来了:〃我怎么样?我对你说我不爱穿绿的,听见了没有?你说我怎么样?说呀!〃
继杰的小儿子在摇篮里动起来了,继杰连忙蹑手蹑脚的溜过去拍着他;我轻轻挨到赵小姐肩后劝解:〃我们快些走吧,时候不很早了。〃
于是她的丈夫便过来挽住她管膊,两人并肩走了出去,赵小姐嘴里还咕哝着:〃出门总得像个样子,给人家瞧着可…〃
我转身过去催继杰前身,她答应了,一面再三叮嘱女佣,保儿的尿布在第二格抽屉里,醒来换过尿布喂奶粉,奶粉要调得匀。还有美美,美美可别让她尽外而乱跑。
〃妈,〃美美见她母亲提起她,便噙着眼泪过来,〃美美也要爬山山。〃
继杰的丈夫便把她拉了开去,告诉她说妈妈到外面去玩玩身体会好起来,美美声,不要睛缠。但是美美不依,继杰也望着她会不得离开,两人难分难解的缠牢在一块。
我忍不住皱了下眉头,继杰仿佛很抱歉似的,低声央我同着她丈夫先走,她随后马上就来。但我们在门口呆等了快一刻钟,这才看见她莲步娜娜的走出来了,裙子读得怪皱的,眼角润湿着。
我们搭火车到了栖霞山,满山的红叶。但是她们似乎都没有心思欣赏,赵小姐绷起面孔尽恨那件绿衣服不像样,徐先生懊恼地勉强安慰她说红叶衬着绿衣很鲜明,继杰则满腔心事似的低头径走,她的丈夫频频望着她脸色,似乎在考察她的健康究竟增进了多少。
〃杰,你瞧这红叶好多呀,满山都是的。〃他装出孩子气似的逗她开心。
她点点头,说:〃真是多得很。〃
〃不是红得怪可爱吗?〃
她又点头,说:〃真是红得很。〃
于是大家都没话说了,风吹叶子索索地响。响声过后,只听见赵小姐低声在叹息:〃那叶子颜色同我家里那件衣裳配起来还好,现在…
赵小姐的丈夫听了便恐慌起来,半晌,忽然想出个讨好太太的办法,他建议:〃我们大家到山上去拍个照吧,达尔林,你说怎样?〃
继杰听了也高兴起来说:〃拍照真是好极啦,也算留过纪念。明天给美美保儿等看见了,真不知欢喜得怎样哩!〃
但是赵小姐却哭丧着脸回答:〃但是我可不能奉陪哪,这样的衣裳,衬着叶子红呀绿的,不俗死人吗?早知你们……〃
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照相中又分不出红呀绿的,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大概她想想还不错,所以便露出些高兴神气来了。可怜的徐先生这才逢着皇恩大赦一般,连声催着众人快走。
〃真的,〃继杰起劲爬上两步,一面气喘喘地说道:〃我们得走得快些。拍好照还早,大家到我家便饭,保儿恐怕早醒了呢!〃
我看看她丈夫手中的大包东西,心里大为扫兴,责问她:〃我们不是预先拟定在山上举行野餐的吗?〃
但是她坚决地反对:〃面包饼干怎好当饭?我们还是走得快些!〃
〃我可跑得腿也酸哩!〃赵小姐在后娇声嚷了起来,一面倚在路旁的树上,听红叶在她头上索索地响:〃还不替我看着鞋子里有些什么?〃她恶狠狠地把一只沾满了泥污的高跟鞋掷给她丈夫。
徐先生城俊诚恐地捧起鞋子来仔细察看,我瞧不惯那种样子,便转过身子想折几枝红叶。但是好的红叶都在高处,我身材矮小攀它不着,继杰的丈夫便过来替我帮忙,他纵身窜上树去,拣颜色鲜艳的折了下来叫我拣着。
继杰见他一闪身,便吓得怪叫起来:〃别摔交哪,快些走下来!〃她像叫唤美美保儿似的叫唤着丈夫:〃那东西有什么好玩的,拿回家去还不是一会子就给孩子们断得稀烂,白白弄脏房间吗?〃
她丈夫果然乖乖的很听话,于是我们又向前走去,在山上拍过照,便回来了。在归途中他们两个男人都说饿了,把面包饼干嚼得津津有味,我也随着吃了一些。继杰是累透了,什么也不想吃。赵小姐在她丈夫的手中咬了半块饼干,嫌它没味,立刻吐在地上,一面赶紧在怀中摸出小粉盒,忙着拍粉,搽口红。
老实说,我这天一些也没有鉴赏什么风景。假如你问我栖霞山到底是怎样的,我可除了说漫天的红叶以外什么印象也没有。我的脑中清楚地记着他们四人的面容,女的是懊恼的,心不在焉的,男人则无聊万分,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他们心里面都在后悔此行,但为了顾全别人的兴趣起见,嘴上不得不说着快乐的话。多勉强的态度呀!于是我觉悟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