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孙降临(绿痕)-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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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下来,山头的另一边不时响起猎得猎物的庆贺号角声,每听一回,他的心就更沈一些,而配戴在他身后的号角,在夕日已悬在山头上时,却仍是一回也未响志过。
在远方的天垒城敲起巨大的铜锣,向各山的人们表示秋狩已告个段落时,聆听著锣声的海角,心有不甘地想著,那份可让他脱离奴籍的机会,已一去不复返,至于往后是否还能再有这机会?
他不知道。
失落地站在林里的他,正消沉得不想回城时,一连串踩在秋叶上的脚步声忽地在他前头响起,他定眼一看,是一大群被他处猎人吓得往山上跑的秋鹿,他数了数,只要猎得了这些为数众多且肥美的鹿群,就可抵上这三日来的战绩了,当下他毫不多想地架箭上弦,将箭尖瞄准鹿群中殿后的最后一只秋鹿上。
可在他出手前,四周同时弥漫著另一种异状,领在前头的公鹿,惊吓的站在原地不动,后头的鹿群,一下子在林子里不辨方向地溃逃四逃,大抵知道发生何事的海角,屏住了气息,动作缓慢地转过身,透过艳艳的夕照,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不知发生何事呆站在他身后约五、六步远的霓裳,而就在霓裳的后头不过两步之处,有只为了过冬,同样也在山上四处搜寻猎物的母熊。
“小姐……不要动。”他边低声对她说著,边把手中的箭扬起瞄准,“千万不要动。”
一无所知的霓裳,在他举箭瞄准著她的后头,而他脸上又布满严厉的神色时,她满脸害怕地拉紧了自己手中的弓,半晌,抵不过好奇心的她,没听他的警告缓慢地回首看向身后。
嘶吼一声过后,突地改变动作猛然高高立起的巨熊,令海角所发的第一箭只射中巨熊的胸口,他连忙再派第二箭,一箭射中熊眼,因见著猎物而涎著口沬的熊,顿时疼痛不堪地两爪乱挥,被吓白了一张脸的霓裳见状,忙不迭地转身想逃。
“小姐!”忙著再派箭的海角在霓裳往旁跑时,不住地发箭射往她身后追著她不放的巨熊,听了他的叫声后,霓裳马上转向,像要寻求他庇护地改往他这边跑来,此时已将箭尖瞄准巨熊两眼之间的海角,毫不犹豫地射出手中之箭,原本朝他直线跑来的霓裳,却在那刻脚下的步子颠簸了一下,离开了原本的方向不说,还偏向了那柄箭所射的方向。
中箭的巨熊发出刺耳的咆哮声时,霓裳的惊叫声也同时响起,划过她左眼的飞箭,准确地射中了巨熊的两眉间,但在它倒地时,两手紧紧捂著左眼的霓裳亦蹲坐在地上,霎时脑海一片空白的海角,飞快地上前,扔开了手边的弓与箭,抽出腰际的软剑,一剑刺向还想朝霓裳挥出熊掌的巨熊,再赶紧将霓裳抱离原地。
鲜艳的血丝,和著她的泪水,缓缓溢出她的指尖,霓裳绷紧身子抵抗左眼传来的烧灼感,心乱如麻的海角看著她不敢哭出声的模样,他赶忙挪开她的手,将自己的巾帕按在她的左眼上,再将外衫撕成条状好将它绑住,而后抱起她,十万火急地往山下跑。
在他即将冲出林子前,因等候过久,而感到有些担心的天涯,正准备进林去找他俩,在这一进一出间,他们正巧撞上了彼此,海角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惶急神色,令天涯赶紧低头看著海角怀中还在哭泣的霓裳,在见著受伤的霓裳后,面色从不曾如此严厉的天涯,二话不说地先是为霓裳点了睡穴,再拉著海角往别业跑。
“如何?”亲自去找来大夫后,等得不耐烦的天涯,在他看过霓裳立即拉著他问。
“小姐的眼伤,虽未到瞎眼的程度,但这将会大大影响她的视力。”上了年纪的大夫,再次看了沉睡的霓裳一眼,摇首之余叹了口气,“若是情况一直未好转,或许再过路一年……”
“她会瞎?”已事先猜想过最坏结果的天涯,满脸愠色地替他说完他不愿说得太白的话。
不想正面回答的大夫,只是低首伪装忙碌地开药方。
“你可以退下了。”天涯边说边两眼直瞪著站在大夫身后的海角。
“是。”也知道这两人之间气氛极度不对的大夫,留下药方后,三两下就收拾好药箱,赶忙离开此地。
门扇一关,天涯即一拳重重揍在海角身旁的墙上。
“你是怎么看著她的?”在海角动也不动时,天涯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大吼。
两眼只是定止在霓裳身上的海角,没有开口反驳或推托些什么,恼得本想再揍他一拳的天涯,一骨碌地扬起拳心,正欲落下时,却见著了海角那张懊恼自责的脸庞,他登时气息一窒,手边的拳头又放不下,只好出气似地在墙面再落下一拳。
“这事,别张扬。”好一阵子过去,气息较为平稳,思绪也较清楚后,天涯扳过海角的肩对他叮咛。
宛如噩梦初醒的海角,不解地眨著眼。
天涯一把抹著脸,“你若为她著想,就别告诉任何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她日后还要不要嫁人?”
“是。”还没想到那么远的海角,眼下的心情全都在霓裳的身上打转。
“明日你就把她送至我的另一座别业,在她的眼伤痊愈前,别让她回城。”觉得这座别业离城不够远,无法让霓裳安静无扰,也不被城民发觉,天涯看了看霓裳的情况后,三两下就作好决定。
“夫人那边呢?”与霓裳相依为命的朝露夫人若是问起,那该怎么办?
天涯挥挥手,“朝露夫人和我娘去织女城作客了,我会叫风破晓将她们再多留一阵。”
“有必要连夫人都瞒吗?”他不懂这事为何连最亲近的人都得瞒,按理说,就是因为事况严重,更应该由最亲近的人一块掩饰才对。
天涯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她藏不住话。”那些女人要是能够守著秘密不说的话,那她们也不必三不五时的到处去串门子了。
“我明白了。”总算恢复理智的海角,也觉得他考量得有道理。
“我这就先去安排。”忙著先回城以免他人起疑心的天涯,在走向门边时不忘向他警告,“看著她,她要再有任何闪失,下回,你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遭天涯甩上的门板,余音阵阵震击在他的心版上,他自责地垂下头,脚步重若千斤地来到床边,却发现被那阵关门声吵醒的霓裳,正用一只眼看著他,还扬扬手示意他坐下。
照她的意思坐下后,她伸手摸他的脸,神智还不是很清醒的她,皱眉地看著他脸上,在抱她下山时不经意沾染到的血迹。
她担心地问:“海角,你受伤了吗?”
“没有……”他深吸了口气,摇首轻声说著,“我没事。”
少了一只眼,总觉得看不清的霓裳,在左眼的刺痛隐隐传来时,伸手轻触著包裹著她眼睛的纱布。
他忙拉开她的手,“小姐别碰。”
像是海水缓缓倒灌般,回忆一点一滴涌进脑海的霓裳,在他那双自责的目光下,想起了在山上发生的一切,她茫然地看著大夫放在小桌边的药单,不知此刻自己对这件事该有什么感觉。
“我会瞎吗?”过了很久,她终于想出一句似乎该问的话。
不知该怎么告诉她实情的海角,尚在心底斟酌著,该怎么同她说她才能接受这事实,可已经将他的反应观察完毕的霓裳,却歪著头问。
“这个意思是会?”
“大夫说,日后恐怕……”他出声说了几句,就因后头的字眼再也说不下去。
听完他所说的后,霓裳若无其事地应了应。
“噢。”好吧,好歹有个答案。
海角结实地呆愣了一会,完全无法理解她过于冷静的反应。
“小姐不怪我?”一只眼日后可能会瞎,她不生气哭闹,也不找他算帐或要他负责?
“一定要吗?”霓裳想了很久,最后为难地对他皱著眉。
他忙不迭地提醒,“是我失手——”
“你才没失手,因为我没有被熊吃掉啊。”她大大地摇著头,一脸天真和庆幸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自责。
海角呆然地看著年纪小小,性格已远比天涯还要乐观的她。
她搔搔发,一脸迷思,“是你救了我,我不懂这要怪你什么。”差点就被熊吃掉耶,而且还是只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熊,只是伤了一只眼而已,她觉得自己已经够走运了。
天涯骇人的厉色犹存在他的眼底,但眼前开朗不在乎,想让他安心的童颜也映在他的眼底,一瞬间觉得自己在跌至谷底后,又再因她而爬起的海角,为了她的看得开,不禁觉得自己自私得好丑陋。
就像天涯所说,他是怎么看著她的?
他没有,他没有看著她,他被名利、被欲脱离奴籍的欲望给冲昏了头,这三日来,身为霓裳的家奴,他本就该好好守著她的安危,可他不是,他处处嫌她累赘、日日都坏了他的好事,都因她的拖累,才使得他在秋狩中空手而回,他甚至在想,要是她不在的话,说不定今日起他就不必再当她家的奴了。
而她呢?她在想些什么?
就像七岁时她欲让他离开时一样,她只是专心的在看著他,看著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喜怒哀乐,七岁时为了成全他,她可以不顾自己的病情,而现下,明知道自己日后会瞎,她还是将那些日后她得独自承担的情绪都摆在一旁,静静地看著他,并适时地让他摆脱他的罪疚。
刹那间,所有离开与不离开,自由与不自由,都在他的脑海里遭到放逐,什么前程与荣耀,或是他人如何看待为奴的他,这也不再重要了,此刻在他眼底心底存著的,仅仅只剩下一个人儿。
“小姐……”他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的手,虔心地搁在胸前,“若是小姐不嫌弃,日后海角愿做小姐的眼。”
“做我的眼?”她有些听不懂,“怎么做?”
“海角愿此生永远追随小姐,伴在小姐左右,永不离弃。”在说这话时,他已将一生都交托到她的手中了。
定定看著他的霓裳没有笑,她沉默了一会,自床榻上爬起投入他的怀中,吃力地将他抱紧。
她边说边拍抚著他安慰,“只是一只眼而已,海角不要想太多。”
他不能认同地摇首,一只眼而已?她怎么能够看得那么开?
“不过,我很高兴听你说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稍稍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后,她偏首对他绽出婷婷的一笑。
沉醉在那抹笑意里的他,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在霓裳十岁之前,身为家奴的海角,对于自己的这个身分不但不甘,在府中做事也有著不情愿,但就在这日过后,海角像彻底变了个人似的,除了紧跟在霓裳的身后照顾她外,以往他不想去碰的府内大小事务,他也尽心尽力地学习,而后摇身一变,俨然一副专业家奴样。
即使后来霓裳不知对他说了多少次,要他别老把自己当个奴来看待,可是他就是以家奴这身分自居,并从此再也没去想过脱离奴籍那回事。
就在霓裳十三岁那一年,朝露夫人失足坠马,霓裳成了孤儿,天涯成了她唯一的亲人,而海角,则成了她身后一道紧紧跟随的影子。
她并不喜欢这等改变。
夕照穿过城中一柱柱高大的回廊,拖曳在地的柱影,随著日影的偏移而挪动,与柱柱经过霓裳面上的光影,将她置于半明半暗间,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靠坐在柱旁的霓裳,直视著城里的婢女们,正群聚在海角的房外,或透过没掩紧的窗扇,或轻开了道门缝,好偷偷一望她们所想见的海角,在她们发现海角并未在里头后,她们又围在一块吱吱喳喳了一会,接著一哄而散,分别去其它地方等侯,就盼著能见上海角一面。
远远看著她们欢喜绯红的脸,霓裳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以往这些女人,她们不是只爱慕著天涯而已吗?无论天涯再浪荡、再如何不负责任,她们仍是对身为城主的天涯迷恋不已,但现下她们却将目标转向,将爱慕的目光自天涯的身上挪开,改而集中在海角的身上。
以往,天垒城里最招人注目,也最受女人青睐者,非天涯莫属,但打从比武招亲那日天涯海角一战后,因身分低下,素来不被重视的海角,自他俩交手过后,突自默默无闻的家奴,摇身一变成了天垒城里最多人打探的对象。正因天涯与海角之间,生来在许多方面,即有著极大的差距,因此这些年来人人只看得见身分高贵、风头尽出的天涯,从无人会看向她身后的海角,但那一日海角与天涯战得不分轩轾,城中的人们这才发觉,他们从不知在这座天垒城里,有著一名与天涯极度相似,也截然不同的海角。
相仿的年纪、相似的身形,他俩一性格火爆,一沉稳冷静,在外表上一个潇洒俊朗,一个清俊冷漠……自他俩合力毁了那座武台后,城中的人们即将他俩画上等号,也自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