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欢 沐非-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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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长袖一挥,只见地上平空生出一个石桌,三个圆墩,以及一壶一杯,壶中还冒热气,闻来茶香馥郁。
“客人莫怪,先前曾有人前来滋事,所以我等误会是敌袭,仓促交手,实在是抱歉。”
她笑得越发温婉流畅,纤纤素手翻转之间,便砌了茶来,躬身让于薛汶,“且以此茶聊表歉意。”
薛汶也不迟疑,取杯就饮,一饮而尽后,对着朱衣女子笑道:“只是一场误会,不算什么……在下前来,是代表吾主,向无翳公子转达要事。”
朱衣女子微微一笑,仿佛并不意外这一句,“贵主是?”
“便是当今圣上。”
“是居于天都的秦聿?”
朱衣女子目光一闪,脱口而出了昭元帝的名讳。
“正是。”
薛汶正想继续往下说,只听那道男子嗓音又开口了——
“你回去吧。”
身后那道男音又是鬼魅般突兀出现,薛汶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着黑衣,背悬铁剑的青年,正默然而立。
朱红深衣女子微微一笑,略带歉意道:“这位是我的师兄安默,同为主人之随侍。他不擅言辞,唐突之处,还请贵客原谅。”
她停了一停,又道:“不过,贵客来得还真不巧,主人正好不在,累您白走一趟,真是万分过意不去。”
“正好不在……?”
薛汶目光闪动,直直看向朱衣女子,心中却涌上狐疑——无翳公子真正不在吗?
修道之人各有秉性,有人爱云游四海,有人却爱长年宅居,百年不出,无翳公子正是后一种,据说有一位术者为了许以重宝,只为求他亲赴家中解决难题,无翳公子坚辞不允,绝意不出终南。
若他只是出门采药赏景,以朱衣女子的术法造诣,完全可以隔空传讯,请他回转即可,如今虽然说得客气,却是要薛汶打道回府,这也实在是不合常理。
“贵主人真正不在吗?”
薛汶目光明亮,仍是微笑问道。
朱衣女子一楞,随即却是叹了一声,退后一步,裣衽及地,可说是恭谨知礼到了极点,“妾身不敢欺骗贵客,主人实在是远游未归,还请您过几天再来。”
最后一个“来”字从她口中说出时,周围瞬间涌起白雾,薛汶以袖掩面,感觉到水气湿润了自己的鬓角,再睁眼时,眼前已是空无一物,自己仍站在山颠之侧,虬松,云海依旧,只是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他从自己的襟上取下一瓣桃花,这是方才那梦境一般的奇遇中,唯一留下的痕迹。
“无翳公子……”
他低声惊叹,忽然觉得自己的任务,只怕会是非常棘手——连随侍都如此难缠,传说中那位高傲刻薄的无翳公子,又该怎么说服呢?
他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去考虑这等难题,趁着天色未尽,还是赶紧下山为好。
****
暮色黄昏中,丹离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慢吞吞的走回了地处偏僻的德宁宫,此时候月光清莹照着大地,她孤身只影,身后一丈开外,跟随着同样灰头土脸的麻将。
她又饿又冷,腹中微鸣,身上也只着昨夜侍寝时的单薄宫裙——就是这一件,也全然不似昨夜的华美精致,粉光熠熠,而是混杂了稻草,灰土,以及不知明的酱末和肉屑,看起来分外可笑。
“喵————”
麻将在她身后弓起背,万分委屈的撒娇叫饿。
“你叫也叫不来食物,还是省点力气吧!”
丹离垂着头,懒洋洋说道。
她继续慢吞吞向前走,险些撞着了一个人。
“喂喂,你走路不看前面的啊——咦,怎么又是你?”
熟悉的可恶男音在耳边响起,抬起头看,果然是那张千娇百媚,国色天香的丽颜。
“姬姐姐你好……”
丹离有气无力的打着招呼。
“不许叫我姬姐姐!”
被踩中痛脚的姬悠立刻暴走怒吼。
“那就姬常在——”
丹离耸了耸,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太小气太计较了,不过是个称呼嘛,这么张牙舞爪的何必呢?
“你——真是气死我了!”
姬悠忽然发现了什么,细细打量着她这一身狼狈,“咦,你昨晚不是去侍寝的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还弄得这么一身——”
说者无意,听者伤心,丹离微微抬起头来,“一言难尽,真是倒霉、倒霉啊!”
“喵——————”
麻将也随之号啕大哭。
“这是在吵什么啊?”
梅选侍从西侧院闪身而出,一眼便见着丹离,于是眉头一挑,“你可算回来了啊——只是侍寝,便去了一天一夜,难道你真的是‘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这是吟唱前朝贵妃盛宠,夜夜与帝皇欢娱的诗句,丹离听了这一句,简直是怒极而笑——
“确实是无闲暇,一连串倒霉得无闲暇了,也确实是夜专夜,我是到地牢过夜去了!!!!”
最后一句,丹离几乎是怒吼出声的。
“啊?怎会如此?”
梅选侍精心描绘的丽颜,第一次出现惊讶的破绽。
第四十二章 长河渐落晓星沉
丹离过于激动后,只觉得一阵晕眩,腹中也随之一阵低鸣,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到什么东西了,唯一见到的食物就是那盘——
恶!
想起那盘“梅干菜扣肉”最后的下场和去处,她面色瞬间转为苍白,捂着嘴干呕不已,无奈胃中空空,也吐不出什么来。
她含泪怒视麻将——都是你害的!
麻将骨碌转着绿瞳,毫不客气的瞪回去——都是你先拿“梅干菜扣肉”戏弄我!
一人一猫正在瞪个不停,梅选侍见她实在饿得凄惨,连忙瞥了一眼正在幸灾乐祸的姬悠,“还楞着做什么啊,你赶紧去弄些吃的来。”
姬美人一蹙眉,薄嗔仍是风情无限,“你难道没听过圣人有云,君子远庖厨?”
“你现在不是君子,而是个小女子。”
梅选侍横了他一眼,语气麻辣不善,“你去不去?”
姬悠后退两步,仍是死鸭子嘴硬,“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
“很好。”
梅选侍居然不怒,反而微微一笑,妩媚双眼中蕴含精光,让姬悠心里咯噔了一下,“既然如此,老董,你就为你家主人代劳吧。”
这个凶婆娘今天怎么这没好说话?
姬悠越发感觉不祥,果然梅选侍下一句就戳中了他的死穴,“老董你去小厨房准备饭食的时候,‘顺便’把你家主子藏在木架下的冷熏凤爪,香辣鸭脖什么的也拿来,既然君子远庖厨,某人就不必三更半夜去厨房偷吃了。”
这一句简直堪比武林高手绝世一招,旁人还没反映过来,姬悠的面色便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紫,最后崩出一句——
“不要啊!!!”
这一声调长音尖,好似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之事,惊得归巢的乌雀都扑棱棱飞起四散。
“咦,不是某人说,君子远庖厨的吗……难道是我听错了?”
梅选侍嫣然一笑,作势拍了拍小巧耳廓。
“你——!”
姬悠咬牙切齿的说不出来,终于一跺脚,转身朝着小厨房而去。
“你可别拣那咸菜豆腐给丹离妹妹吃啊,拿我今早备在那里的那一份材料去做,那正是丹离妹妹的家乡菜。”
梅选侍对着他的身影继续叮嘱道,她说什么丹离完全没注意,直到一双明亮美眸好奇的对上她的额头,这才哇的一声惊了过神。
“妹子,先吃着垫饥,你好好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丹离接过梅选侍手绢中包着的荷香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还是梅姐姐你好!你可不知我昨晚有多么倒霉啊……”
她一边吃一边愤愤说着,中间因为气愤抬头,还被麻将抢了一小块去,“梅姐姐你来评评理,我大姐平时都不正眼看我,她串通唐国复辟分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把我关到诏狱里去?!”
“这,我只能说,这真是池鱼之殃啊!”
梅选侍听得双目连闪,也随之赞同,丹离觉得自己有了听众,更是来劲了,“还有那个什么左相,简直是个死木头臭冰块,居然吓唬我,还逼我去擦整间囚室的墙壁和地板啊!!!!”
说到这里,丹离想起离开诏狱时的波折,气得更加头昏眼花了——
原本皇帝一声令下,中午时分她就该出狱,没想到那狱卒拉着苦瓜脸在左相耳边一阵嘀咕,慕吟风便目露冷笑,吩咐她把自己弄脏的囚室打扫干净,不然就不许她走。
天可怜见,那整面墙,半边地上全被那盘“梅干菜扣肉”的酱汁肉末泼得淋漓,她一点一点的擦着,中间还被稻草绊倒,在酱汁肉末里滚了几滚,就成现在这副尊容了!
丹离想起自己打滚时,那恶心的气味,粘腻的汁水,顿时又是一阵反胃抽搐,她气得几乎哽咽,还不忘白麻将一眼,“都是这只死猫弄的,还要我收拾残局!”
“喵喵喵喵喵——”
麻将也不甘示弱,瞪起眼睛大声抗议。
正在闹着,只见姬悠端了一盘菜肴,大步流星的走来,临走近便是香味浓郁,让人食指大动。
“姬悠的厨艺还是挺不错的……来来来,你也饿了一天了,来尝尝你的家乡菜吧!”
梅选侍低下头指点介绍着菜色,因此没看见丹离盯着菜肴,好似见着鬼的惊悚神情——
“这是梅干菜扣肉,是你们江南名菜,我今早特意为你准备的,快趁热吃——”
梅选侍说到这里,终于发觉不对了,她抬起头,却正见丹离面色发青,双目直勾勾盯着那道梅干菜扣肉,嘴唇无力的颤抖着,完全失去了血色——
“呕——”
她再也忍耐不住,刚吃下去的点心立刻便吐了个一干二净,被阴影刺激的胃却仍在抽搐。
“看样子,她对梅干菜扣肉都起了阴影了,真是可怜哪……”
一盘的姬美人摇头晃脑,越发幸灾乐祸了。
“你给我闭嘴,既然你这么闲,这一地狼藉就由你收拾!”
女暴君一言既出,顿时引起尖利哀号——
“不、不是吧?!”
****
夜色已瞑,寝宫内的灯烛却只点了半数,皇帝靠在榻边藤垫上,冷冷的看着风尘满身的薛汶,“你是说,无翳公子不在?”
“他的一对随侍说他不在。”
薛汶仔细纠正了他话语中的差异,又道:“焉知不是主人故意不见?”
昭元帝幽沉双眸微抬,薛汶便感觉一阵无形压力扑面而来,“既然主人有事在外,再隔了两日,你重去拜访。”
“是……”
薛汶有气无力的答应着,苦笑着叹道:“这种跑腿的事一向归我,微臣真是劳碌命啊!”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跟左相换个位置,去做他那份活。”
“万岁您饶了我吧……我只是发发牢骚还不成吗?”
薛汶颓然抱头求饶认输,随后他一反平时的嬉笑,认真问道:“万岁,我也不过是一说,您却好似对这位无翳公子抱有很大的希望——其实天下间奇人异士颇多,并非只能倚重于他。”
他迎着昭元帝冷然询问的黑眸,继续道:“比如清韵斋,他们一向以苍生危难为己任,最是清圣崇高,您不如——”
他下半截招徕的话戛然而止,只因他无意中瞥进昭元帝的眼——
异常冰冷,却偏偏浮现怒焰之华,好似压抑着极为恐怖的风暴!
如此危险的眼神?!
第四十三章 珠箔飘灯独自归
寝殿气氛仿佛凝结成一团,让人无法呼吸,薛汶缩了缩脖子,激灵灵一颤,再也不敢往下说了。
良久的沉默,久到让他以为昭元帝不会再开口,一道冷然声音打破了死寂——
“清韵斋……”
昭元帝缓缓说出这三个字,一字一吐,声似冰雪,眉间怒焰已化为犀利冷笑。
“清韵斋,是绝对不会帮助朕的。”
他断然说道,语气中含着冷然轻蔑,“朕,也不需要他们任何的援手。”
薛汶小心翼翼的偷眼看他,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轻声嗫嚅道:“万岁……您跟他们有仇怨吗?”
“仇怨?”
昭元帝摇了摇头,缓缓闭上了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道紫衣身影,撑着墨染绘伞决然而去的情景——
“君与我,自此陌路……”
这短短一句,伴随着莫愁湖边的风雪呼啸,牢牢烙印在他脑海里,六年来,不曾或忘。
自此陌路吗……
羽织。
他睁开了眼,冰冷的指尖,握住腰间的佩剑,深深的握住,几乎要在剑柄上捏出五个指痕来——
“朕走的这条路,与清韵斋所期望的……截然不同。”
他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玄铁铸就的剑柄,被擦拭得光可鉴人,他凝视着它,静静映出自己的双眼——
“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最后一句,乃是平静的低语,好似火星闪了一下,随即化为了死灰。
寝殿于是再无声响,惟独窗外的风声呼啸,连高台上的灯烛,都因暗息而飘摇不定。
薛汶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感觉到气氛的诡谲,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看皇帝的样子,断不能在他耳边提起“清韵斋”三字了,那么,最近关于它的一些传言,就先别在他面前提起吧!
一切,等拜会无翳公子这位高人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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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后
日近中午,直到室外传来叫喊嬉笑声,丹离这才舒服的呻吟一声,懒洋洋的从温暖被卧中伸出一只手,摸索着自己的衣饰。
没摸到轻软的衣料,倒是捋了一手毛,随之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