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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天渊-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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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尼极力读完译员们翻译出来的所有材料。最初是典型的试探性粗译,每个句子都包含几十处注解,表明可能的其他含意、其他划分方式。几兆秒之后,译文改进到了逐渐能读懂意思的程度。下面的阿拉克尼上生活着活生生的智慧生命,而这些就是他们说的话。

有些语言学家始终没能取得高于注解式译文的成绩。他们陷人释义的最底层,只能挣扎着尽力弄清外星人想说什么。也许做到这一步就够了。他们至少了解了一点,蜘蛛人自己完全不知道他们失落的文明。

“我们没有发现他们提及科技的黄金时代。”劳怀疑地看着雷诺特。“单凭这一点就让人信不过。就连古老地球的时代,人类都有种种神话,讲述失落的过去。”古老地球本身已经够“过去”的了,如果说人类有个起源的话,就是古老地球。

雷诺特耸耸肩,“我只是告诉你,任何提及过去技术文明的对话都在我们可辨析的层次之下。比如,就我们所知,考古学被他们视为一种重要性并不突出的普通学问。”而在典型的失落殖民地,考古学是重建世界的发动机,是人们倾尽全力孜孜钻研的科目。

“该死的,瘟疫在上,”里茨尔·布鲁厄尔道,“如果那些家伙没什么玩意儿可刨,咱们挣大钱的希望可就完蛋了。”

可惜你来之前没想到,伊泽尔暗想。

“就算真到那一步,我们还有李博士的研究成果。”他的目光扫过桌子对面的青河人。伊泽尔敢肯定他还有些话没说出来:我们有一支青河舰队的数据库,还有可以为我们探索数据库的买卖人。

特里克西娅现在允许他触碰她了。有时是替她梳头,有时只是拍拍她的肩膀。或许只是因为他在她的工作室里盘桓的时间太多,她把他当成了房间里的一件设备,跟其他声音驱动的仪器没什么区别。特里克西娅现在通常借助头戴式显示系统工作,有时候给他形成一种她正望着他的印象。虽然是假象,却也令人鼓舞。还有的时候,她甚至会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只要这些问题限于她的聚能项目,又不干扰她与设备或其他语言学家的交流。

大多数时间里,特里克西娅都坐在半明半暗中,凝神倾听,同时说出她的翻译。另外还有几个语言学家也以这种模式工作,跟机器没什么区别。但特里克西娅跟他们不同(文尼喜欢这么想)。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分析,再分析,但特里克西娅不会在每个句子成分下面塞进几十个别种解释。特里克西娅的翻译好像深人到 了句子内部,把握住了说话者想说的深层含意。而说话者是什么人呢?是把阿拉克尼看成正常、熟悉的家园的蜘蛛人。特里克西娅·邦索尔的翻译是一种……艺术。

但安妮·雷诺特要的可不是什么艺术。一开始,她没什么可指责的。在翻译过程中,译员们发明了一些注音字符,代表复合音。这些字符使他们的翻译稍显古怪。幸好第一个采用这些字符的不是特里克西娅。但不幸的是,她发明的非常规方法未免太多了些。

在一个可怕的日子里,雷诺特威胁要禁止伊泽尔进入特里克西娅的工作室,也就是说,禁止他进人特里克西娅的生活。“不管你在做什么,文尼,你都在干扰她,破坏她的工作。她现在给我的都是比喻性的译本。瞧瞧这些名字:‘舍坎纳·昂德希尔’,‘杰伯特·兰德斯’。所有译员们都认为,蜘蛛人语言有许多我们弄不清楚的地方,必须一一注明。可她却不管不顾,把这些词语当成名字了事。音节划分上也不清不楚,糊里糊涂。”

“她做的正是她应当做的,雷诺特。你跟自动化系统打交道的时间太长了,忘了人是怎么回事。”得为雷诺特说句公道话:虽然她和其他易莫金人一样粗暴,但她从来不记恨谁,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跟她争论。但如果她真的不准他再去看望特里克西娅……

雷诺特直直地瞪着他,道:“你不是语言学家。你不懂。”

“我是青河人。为了贸易,我们必须深入了解各种人类文化,数以百计。还有一两种非人类文化。你们易莫金人却只在人类空间的一个小角落里厮混,接触的语言都是以我们青河的广播为基础。宇宙中还存在着无数语言,和你们以前接触的语言差别大极了。”

“不错。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接受她这种盲目的简单化倾向。”

“不!你需要的是能够真正理解蜘蛛人思想的人,只有这种人才能告诉我们:在蜘蛛人与人类的种种差异中,哪种差异最重要。我承认特里克西娅编出来的蜘蛛人名字有点傻气,但你别忘了,这个所谓的‘协和’集团的文化非常年轻,具有这种文化背景的个体经常会以自己的日常生活为源头起名字。特里克西娅完全有理由认为某个日常生活词汇在特定场合下代表的是某个人的名字。”

“但这些词不可能全是名字,至少这几个不是。事实是,蜘蛛人发音有个特点,姓和名是混合在一起的。”

“我只告诉你一点:特里克西娅做得完全没有问题。我敢打赌,这几个肯定是名字,源自某种很古老的叙述性语言。你注意到没有,有的名字甚至包含着某些含意。”

“是的,这是最让人恼火的地方。这种语言有的地方有点像拉德语,或者阿米娜语。连度量衡单位都跟拉德语差不多:‘小时’、‘英寸’、‘分’。读起来真别扭。”

伊泽尔自己碰上拉德语度量衡单位时也很恼火,但他不打算向雷诺特承认。“就以拉德语和阿米娜语为例,它们跟你我说的尼瑟语有关系。我相信,特里克西娅准是看出了这些名字和我们已知的蜘蛛人语言内核的关系。”

雷诺特很长时间没说话,眼神空空洞洞。有的时候,这种表情表示她已经结束了讨论,只是不想费神让对方滚蛋而已。还有的时候则表示她正在努力领会对方的话。“你的意思是说,她的翻译已经达到了更高层次,将蜘蛛人语言的含意置换为我们的思维所习见的方式?”

这种分析是典型的雷诺特风格:复杂别扭,但却十分精确。“正是!就是这话。我们对蜘蛛人语的理解还不完善,所以你要求译员作大量注释,标明例外项、含混不清的地方。但做生意讲究的如昂德希尔,原文nderhill,意为“山脚”。却是真切了解对方的要求和期望。”

雷诺特接受了他的解释。再说劳也希望译员拿出最简明的翻译文本,哪怕中间夹杂着类似拉德语计量单位的别扭处。一段时间之后,其他译员渐渐也采用了特里克西娅发明的翻译方法。伊泽尔心想,不知那些没有聚能的语言学家有没有能力判断他们的翻译正确与否。尽管他说得信心满满,伊泽尔心里其实没多大把握:特里克西娅揣测蜘蛛人语时未免过于以意为之了,翻译出来的内容也太像战前他给她灌输的人类黎明时代的历史了。那个领域劳、布鲁厄尔和雷诺特或许不熟悉,但却是伊泽尔的专长。在他看来,两者之间的相似、巧合处实在太多了。

对蜘蛛人的身体构造,特里克西娅始终不管不顾。考虑到许多人对蜘蛛的厌恶,这么做也许很正常。但那些东西确实跟人类截然不同,怎么能完全不考虑差异呢?外形、生理周期,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东西都是人类所接触的最异类的外星智慧生命。他们有许多肢腿,有的甚至可以起到相当于人类颗部的作用。他们没有人类那样的手和手指,只依靠数目众多的肢腿互相配合搬弄东西。但从特里克西娅的译文中却完全看不出这些区别。译文中有的地方提到“肢尖”(也许是指前肢伸出形成的尖端),还有“中肢”、“前肢”,但仅止于此,此外再没有其他地方表明他们和人类外观上的巨大差异。伊泽尔在学校里也见过这种类型的意译,但那些译者都是跟所翻译的客户文明直接打过多年交道的专家。

蜘蛛人世界出现了一种以儿童为对象的广播节目—至少特里克西娅认为它是这种节目,她把节目的名称译为“少年科学讲座”。目前,它是深人了解蜘蛛人的最佳途径,因为它既有人类已经基本掌握的蜘蛛人科技词汇,又有日常生活用语,二者结合得十分理想,最有利于人类对当地语言的研究。至于这个节目的目的到底是教育孩子还是为孩子们提供娱乐,没有人能肯定。它甚至可能是以应征人伍的士兵为对象的科技培训课程。无论它是什么,反正特里克西娅给它起的译名被大家接受了。“少年科学讲座”,这个名字给节目涂上了一层天真纯洁、乖巧可爱的色彩。特里克西娅心目中的阿拉克尼好像出自人类黎明时代的童话。有的时候,她的聚能状态发挥到极致,一整天都不和伊泽尔说一个字,注意力集中得……完全没有一丝人性。每当这种时候,文尼便会产生一种想法:这种译本也许是过去那个特里克西娅从人类历史上最有效的奴役控制中伸出手来,向他呼救。她的聚能只允许她关注一件事:蜘蛛人世界。也许她在无意识中扭曲了她所见到的、所听到的,用她仅存的手段,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幸福的梦境。 

。。!



第十九章

。_生
时间到了光明中期,普林塞顿几乎完全恢复了旧日的美景。在今后更凉爽的日子里,这里还会大兴土木,建起露天剧场、渐暗期的豪华大厦、大学植物园。但601119这会儿,街道已经尽复旧观,中央商业区也已竣工,大学已经恢复了全部各年级的班次。

但在其他方面,641119年不同于591119年,也不同于过去一切世代的第十九年。世界进入了科技时代。河区低洼地过去一直是小块农田,现在成了一个机场;城市最高的山头上矗立着无数无线电发射塔,到了晚上,几哩外都能看到天线顶端的远红外指示灯①。

【 ①蜘蛛人的视觉系统不同于人类,可以看到人眼看不到的红外光、紫外光。】

到了601119年,协和国的大多数城市都发生了类似改变。遨弗国和金德雷国的大城市也一样。比较弱小的国家虽然变化没有这么剧烈,但毕竟也在变。即使以新时代的标准,普林塞顿仍然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地方。这里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是外人看不到的,但它们却是一场伟大革命的种子。

一个春雨霖霖的早上,伦克纳·昂纳白飞抵普林塞顿。他在机场搭上一辆出租车,沿着滨河公路向上驶人市中心。昂纳白是在普林塞顿长大的,他过去那家建筑公司也开在这儿。他到的时候店铺大多还没开门,出租车附近只有一群群来往奔忙的清洁工人。凉爽宜人的春雨中,店铺和树叶上的水滴映着阳光,五彩缤纷。伦克纳喜欢老城的景色,这里许多石头建筑经历过三四个世代的酷热严寒。新修的水泥砖石建筑也依然沿用过去的样式。

出租车驶出老城,向上驶向新区。这里过去是皇室资产,被政府卖掉了,以资助大战—这是他们这一辈的叫法,年轻人只称之为遨弗战争。新区的一部分还是临时性的棚户区,高处的建筑则已成了华堂广厦。出租车绕着盘山公路向这片新区的最高处驶去。到处是茂密的藏类植物,挡住视线,只有从稀疏处才能间或瞥见上面靠外缘的建筑。大门无声无息打开了,却看不见任何警卫。唔。前面是一座豪宅。

舍坎纳·昂德希尔站在车道尽头,模样跟豪宅颇不般配。雨不大,只是一层蒙蒙湿雾,但昂德希尔还是撑着一把伞,走上前来迎接昂纳白。

“欢迎欢迎,军士长!欢迎你!这么多年一直逼着你大驾光临寒舍,你总算来了。”

伦克纳耸耸肩。

“我有好多想向你显摆显摆的……就从这两个挺重要的小东西开始吧。”他把雨伞一斜,稍停,两颗小脑袋从他的背毛里探出来。两个都是婴儿,紧紧贴在父亲背上。看样子不比光明初期出生的正常婴儿大,但已经大到挺逗人的地步了,“小姑娘叫娜普莎,男娃娃叫伦克纳。”

昂纳白尽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向前迈了一步。多半是出于友谊才给孩子起这个名字。老天哪。“很高兴见到你。”即使在心情最好的时候,昂纳白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子打交道。他最接近侍弄孩子的经历是训练新兵。这样也好,可以拿没经验当借口。但愿能蒙混过关。

两个小孩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厌恶之情,害羞地在父亲背后躲了起来。

“别管他们。”舍坎纳的态度是一以贯之的大大咧咧,“进门以后他们就会溜出来玩的。”

舍坎纳领着他走进宅子,一路大谈他有多少新东西想让他看看,伦克纳终于来了这里是多么好。这么多年过去,昂德希尔变了,至少外表老了许多。再也不像原来那么瘦骨伶仃,毛也换了好几次,背上的毛是厚实茂密的父毛。在太阳的这个阶段长出这种毛真是稀奇。受伤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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