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王飞翔-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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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门达将手枪藏到汽车里的手套盒里,然后就逃走了。
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徘徊在种马场附近依比鸟纳的荒郊野外,随后决定到一个朋友家里躲避一下。根据后来他的讲述。他曾经不止一次把枪对准自己的嘴巴,几乎就结束了生命。他没有开枪,因为他活动的地方太荒凉;他想,调查人员会耽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发现自己的尸体。他担心,等到最后收尸的时候,他会面目全非,令人毛骨悚然呢。
他不想让女儿们看到那副惨相。他打消了自杀的念头,但是并没失去死的勇气。
星期二上午,他从藏身的地方打电话给圣保罗州《商报》的责任编辑,抱怨说:关于凶杀案的报道过分偏向了死者。“你们这是敌意反对我。你们忘记了:我还是报社的总编呢!”他说:“《晚报》的报道就比咱们的好。看看你们能不能再瞄准一些!”最后这句话并没有讽刺的意味,因为他的幽默感早已经消失。那天下午,他写了一封遗书给孪生女儿。他说,他已经没有心思活下去了,要他在漫长和痛苦的审判中自我辩护是不可能的。接着,他服下了过量的安眠药。大约有一百二十毫克之多,然后躺在床上等死。两个小时后,他被人发现了,把他从昏迷中抢救过来。
现在,皮门达已经成为杀人罪犯。可是他还坚持,她“本人非常专业地欺骗了他”;她损害了他的名誉;她传染给他一种性病。那么杀人就是一种盲目热情的行为了?那么杀人就与报复有必然的联系了?那么杀人就因为病人不能占有爱人而要加以毁灭的行动了?巴西知识妇女界中最杰出的两位代表:小说家内里达。比侬和社会学家卢西卡。多西。德奥里雏拉推测,暴力将继续是一切自尊心受到伤害的男子惟一的表达方式。卢西卡说:“社会本身就是同谋犯。
刑法没有规定对殴打妇女的男子应该给予惩罚。可是从殴打妇女到杀人只有一步之遥啊。“皮门迭被囚禁在医院里治疗,他依然毫无悔意,反而坚信自己是受害者。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电视剧中。
可他不晓得的是:被判决进入地狱的人们将永世不得翻身。
《布宜诺斯艾利斯日报》周末副刊2000年9 月3 日本来你应该阻止发表上面这个故事;你应该假装这个故事根本没有发生。但是,你还没有来得及这样考虑,事情已经在你控制之外了。事情发生的次日,其他所有报纸都用整版篇幅刊登了这个故事——你的报纸仅仅重复了警察简报;报界针对皮门达所使用的语言极不尊重、极不礼貌,以至于你都打算写一篇简讯为皮门达辩护了。你认为,就是非常理智的人也可能突然发疯。一九八。年十一月十六日星期天,法国哲学家路易。阿尔杜塞给妻子埃莱娜做颈部按摩,这对夫妻已经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他忽然发现妻子脸色已经铁青,舌尖露在牙齿中间,纹丝不动。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掐死了老伴。法庭没有判他有罪。宣布他不必为此承担法律责任。迪勒曼多。甘地多。德阿西斯第二次被宣判无罪是在一九一六年,起因是库尼亚的一个儿子为了替父亲报仇雪耻企图杀害迪勒曼多,后者在自卫中打死了那个小伙子。狂热和激情总是不理智的,如同疾病一样,常常会致命和不可避免地支配人类。因此,不能怪罪任何人。
可是,当圣保罗州《商报》的一位编辑打电话问你:关于这桩杀人案是怎么想的,那天正是皮门达承认杀人事实的时候,你回答说:“自己亲手惩办罪人是原始社会的特点。”你越是这样想,就对这个想法越是喜欢:你在暗示你朋友的行动是正当的;同时,你在说明你朋友杀人时智力下降到了近乎动物、史前的状态。为什么要惩罚一个失去了人性的人呢?
难道就因为他突然之间用冲动代替了思想吗?
在一周多的时间里,其他报纸继续愤怒地谴责皮门达。
你已经无法回避你的读者们的好奇心了,或者也无法伪装这一罪行是无足轻重的事故了。巴西新闻界的大腕之一,一个和你精神、道德水平相同的人杀害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占有欲或者醋意蒙蔽了理智。你命令驻里约的记者调查事实经过;他把报道寄给你的时候,你又拖延了五天方才同意发表。你认为,理解杀人理由实在容易不过。没有什么比爱上别人同时又接受别人不爱你的事更难了。
在皮门达犯罪之前的星期五,你曾经给他打过电话。
你对他说,二十二日星期二,我要去圣保罗。咱俩当天或者第二天一起吃晚饭,好吗?
他回答你说:“不行。我看不行。我跟报社里一个前部门主任闹了一些麻烦。
她背叛了我,出卖情报,我把她给开除了。可是她还继续在捣乱。卡马格,如果你需要什么,只管跟爱娃多说好了。找莫瓦西也行。我气坏了,没法忍受。
背叛造成的伤害比什么都厉害。“你对他说:“我理解。咱们过的是狗屎一样的生活。”
他重复说:“对,狗屎一样的生活。”
星期日晚上,《晚报》的记者欧达威。富里阿斯给你送来了消息。你问:欧达威,是开了两枪吗?这么说,不是误伤?什么说不明白!一个如此正派、如此理智的总编会杀人!
让你更为困惑的是恰恰在皮门达杀人前你给他打电话,那时他的心情正处于急变的时刻,处于边缘的关头:另有一事如同有吸引力的深渊一样在吸引他。皮门达大概就坐在深渊的边缘,心里想:我决定杀人能把我变成什么样我就什么样。你跟皮门达并不常见面,但是一见面就总是趣味相投的:有时一年一次;有时两年三次。
地点有时在圣保罗的班德拉大街的日本餐馆;有时在圣黛尔莫的中国饭店。
你俩不谈自己,也不谈各自领导的报社变化,这是与职业习惯相反的。你同皮门达的友谊总是偏向各自喜欢的领域:俩人看过的电影以及正在阅读的书籍。皮门达印象深刻的作品有:《化为虚构》、《机密的l。a。》以及堂德。里罗的长篇小说《下流社会》。你则偏爱w。g 塞巴特的《撒杜诺的戒指》、西尔维娅。普拉斯(西尔维娅… 普拉斯(1932—1963),美国女诗人。1956年和英国诗人特德‘休斯结婚。
1963年因精神失常,于伦敦自杀。)未经删改的日记遗作和她前夫特德。休斯写的《生日书信》,以及一部米歇尔。波里斯导演的影片,名字是《孪生的爱达荷州人》,导演和他孪生的兄弟联袂主演,二人在片中总是表现这样一个思想:兄弟两个是一体。你对皮门达说,惟一令人失望的地方是结尾。在电影结束前十分钟,你不得不离开了座位。
你俩也很少通过电话交谈。过去好几个月之后,星期五那天你听到过他的声音,里面没有丝毫预兆;后来,到了星期一,你已经明白他的声音已经进入疯狂状态。
你取消了前往巴西的旅行。你总是一遇到不祥之兆就喜欢改变约会的程序,重新开始制定。此外,现在你不想去任何地方,因为就在发生杀人案的同一天——那个星期日,位于光复大街对面楼里的窗口女人,经过一周的缺席之后又露面了。她那些新建立的规矩让你感到不安。她在卧室的一角,几乎是在你望远镜的视线之外的地方,晚上一回来就练习瑜珈功,喝上一杯橘子汁。随后,她浑身只穿一件短睡衣,坐在电脑前写电子邮件,一封接着一封,有时写到凌晨两三点钟。她非常投入地既打印发出的信件,也打印收到的邮件,然后统统放进随身携带的手提箱里。她既然那么仔细地保存信件,原因肯定是涉及需要小心谨慎地掌握的东西:商业投资或者是情书。你越是这么想,就越发肯定:她外出旅行是与某个情人约会去了。不可能是别的事情。只有刚发现的爱情才能给她带来如此捉摸不定的幸福感,如此害羞的表情,以至于她现在浑身都笼罩在一团红晕中了。你刚一确信她幸福的理由就是这个,就打算了解个一清二楚。你决定趁她不在房间的机会闯进去看看。如果你仔细搜查一切可以藏东西的地方——衣服堆里、抽屉深处、书籍中、厨房里可疑的器皿下,一定可以找到打算寻找的踪迹:给某位男士(或者是位女士?)撕毁的信件,一张照片,录音电话里的磁带。
那女人又要外出旅行了。你于是决定找一天中午等那个清洁女工走了以后就闯进她的单元。虽说不会有丝毫的危险:没人能发现你开门,你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接着你快速穿过那女人经常挂大衣的过道,急忙关闭了所有的百叶窗。你感觉你自己的什么东西通过对面的望远镜在观察这里;这念头很荒唐,可是让你感到不舒服。卧室比从远处观察的效果要大得多,虽然你的望远镜可以放大许多倍。
床的对面有台电视机;旁边有个很长的衣柜,里面平行地挂着两排衣裳,各类服装是按照季节分开的。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藏在那里就近欣赏她毫无防范的睡姿。这想法一旦在你心里产生,就离不开你了,挥之不去。现在,你像个瞎眼的动物被拴在这个想法上了。你仔细地一一检查抽屉和门缝,因为你想知道那女人是不是由于害怕闯人者的眼睛发现她的秘密,就用胶带或者发丝保护抽屉和门缝。
接着,你翻动衣裳,寻找是否藏有纸片,一一研究写字台里的资料和简报。与你的猜测相反,你没发现任何电子邮件的复印件,无论是作废的,还是别人的。只有几条注释,大概是从大百科全书上抄下来的,那女人似乎在准备写论文;注释下面有几张明信片,是她最近几个月旅行过的地方:基多、威尼斯、巴黎、马德里、里约、墨西哥城。明信片后面,都有几句话。一两行诗句,不是寄给某人,而是一种修辞手段。大概就是那女人自己。
比如,她在勒图阿雷像旁边写下几行费解的文字,题目是《旅行日记》:“我不该带你来巴黎/这座城市只属于我/在巴黎我就是我拥有的一切/下一个巴黎会把你带走俪我独自留在这里俪没有我自己。”这些文字的想法让你觉得高于你知道的这个女人;因此,你推测她是从什么书上抄下来的。相反地,在那张印有阿尔卡拉门的明信片的后面,那文字很像出自她那漫不经心的语言:“在索菲亚王后博物馆里/面对达利的像/你打开了你女儿的信/她病了/你对我说:她要死了/我得回家/我也病了/世界上的全部悲伤/都落到了我们头上/不停地落着。”
光复大街的嘈杂声时时地传到卧室里来。这个钟点正是银行和收款台的职员去吃午饭交接班的时候。上面一层楼里传来复印机的哒哒声。与威廉。福克纳认定的妓院是艺术家最合适的工作环境相反,这个地方夜里安静,白天喧闹。这女人不是艺术家。她只写统计资料和明信片;只收集纪念品。做论文的笔记就是一个好例子。
虽然你迅速一瞥就发现了笔记中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内容,但是主题似乎是十恶不赦的罪孽史。“在中东的一些修道院里,基督遇难四个世纪之后,流传着某种担心:修士们害怕恶习会搅乱完美生活的理想。第一个确定恶习清单的人是埃及隐士艾瓦格里乌斯。本都(艾瓦格里乌斯。本都(346 ——399 )小亚细亚基督教神秘主义者、著述家。)。他确定基本的罪孽有八条;其他的恶习都是从这八条里派生出来的。后来,又一位隐士,罗马人约翰。卡西安(约翰。卡西安(360 435 ),基督教修士、禁欲主义者、神学家、早期异端半贝拉基派的主要倡导人之一。),判定绝对禁止这八条恶习,他把这一禁令变成了修道院生活的铁的纪律。格列高利。马格努斯教皇将这条禁令推广到整个基督教世界,继续讲八种罪孽:嫉妒、愤怒、贪食、淫荡、吝啬、懒惰、傲慢和虚荣。大约在一二五0 年,由托马斯。阿基诺将最后两种合为一种。他在简化‘傲慢’的同时使得其内容也变得不十分可怕了,也在无意中鼓励了‘傲慢’。于是,有人开始为傲慢行为辩解了,说这是上帝的灵感:迈斯特尔。爱克哈特(迈斯特尔… 爱克哈特(约1260 1328 ),德国新教教义、浪漫主义、唯心主义、存在主义的先驱。)、纪尧姆。德。奥坎(纪尧姆。德。奥坎(1285—1349),英国哲学家,方济各会教士,因反对教皇被驱出教门。)、西班牙宗教法庭的法官们以及教皇亚历山大。博尔吉亚,都是阿基诺种下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