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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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了枺蟻喌那樾沃幔麊栁业慕鼪r,我簡約的答了。他道、「今時像胡先
生這樣吃的枺饔校梢詫懽约阂獙懙奈恼拢覍嵲诹w慕。」而我當下聽了,亦
真的高興了。
朱舜水有名藩禮遇, 孫中山先生當年來日本,亦有豪士以百萬元贈借,但
我與日本諸眾共現代人的為衣糧而憂喜,倒亦不願以此易彼。我還有一首詩也是
來日本後所作,今只記得兩句、「星辰戀塵俗,鳳凰思凡禽。」
但我總是有著叛逆之心。如今見電車裏的日本男女皆已衣著像樣,個個有毛
線衫,有外套與皮鞋,國民生活的水準提高了,但我總要想起愛玲前回在溫州時
說的、「畫報上的美國小孩皆有蘋果吃,面前一盃牛奶,你要就只能是這樣的,
好不委屈。」文明是生活稍為寬裕了就要有禮,但西洋的做法是到何時亦不能寬
裕,只說要提高生產力,不知還要能從生產力解放,而且也從消費的問睿夥拧
便在這種地方我對現代國家心有不服。雖如中國方今不得不追趕現代產業,亦開
始就該確立這樣的性格,即是人要對於產業心意有餘。
我廿一歲時作登杭州六和塔詩有「懀麢谝婚L嚕Вl為識此意」。現代社會亦
仍應可以有人像孫登,孫登棲居蘇門山,而與市井之人甚隨和,阮籍去見他,歷
陳興廢之事為問,孫登不答,阮籍遂長嚕Ф耍兄涟霂X,卻聽見孫登在上長嚕
,如б鼬P鳴之聲。
我與宮崎輝西尾末廣他們,一年中只見得幾次面。西尾是社會黨的事情忙,
宮崎是旭化成的常務取締役,比西尾還怕。我惟與中山優無事常見面。他見了我
不勝之喜,每說、「胡先生在日本,不要緊,不要緊。」他好灑然,卻比人一倍
真心。
中山優住在多摩川畔。我去看他,他家廳上掛有汪先生的照相,我站著靜靜
的看了會,只覺(犬+白)江村槿籬柴門,汪先生的照相掛在這裏很相宜。那天中山
優陪我去看大川周明,三人一處坐著說話。中山優看看我,又看看大川,滿心裏
歡喜,聽我說會有第三次世界大戰,他也點頭稱是,聽大川說不會有,他也點頭
稱是,因為兩個都是他的好人。方纔我在他家立在汪先生的照相前,他在一旁也
是這樣的看看我,又看看汪先生,很高興。王維詠西施、
君寵益嬌態 君憐無是非
恰如此時人意,而亦是說的汪先生當年。
此外是我與國民政府的官吏偶亦聞名相知。我在香港時見了國防部次長鄭介
民,雖然他希望我做的工作於我不宜,單為世移時異,早先敵對過,到此素面相
見,也是好的。但我來日本後,代表團還是恨不得逮捕我,警告每日新聞的橘善
守不應登我的文章,又怒斥外務省的清水董三不應介紹我在改進黨會場演說。代
表團又到麥克阿瑟總司令部誑告我,命令清水市的警察眨槲摇H绱丝傆幸荒甓
,到底不能為害,我亦就不理。而後來是何應欽來日本,我去見了他。
何應欽我與他是初見面,真心對他謙卑。北伐及抗戰,當年的山川草木皆可
念,何況見了當年的人。至於國民政府的人與我合不來,那是另一回事。我與何
應欽說,北伐時有句流行話是「到黃埔去!」抗戰期說「到大後方去!」後來卻
說「到延安去!」台灣今亦應如此以來天下之人。何應欽要我把這意見連同對美
國的現行朝鮮作戰與擴軍政策的看法寫成書面,由他交由國民政府秘書長王世杰
轉呈蔣總統。後來王世杰回信說總統看了頗嘉許,何應欽亦高興,代表團的人亦
說我好了。但以後彼此還是少有往來。我是像蘇軾天際烏雲帖裏的、
解珮暫酬交甫意 泛棹仍作武陵人
清水市我仍一年中去一二回。池田改在靜岡縣政府做事,他家新居落成,我
為榜其園曰餘園,睿娫弧
大道常有餘 志士或掩關
三載成小園 娛我下衙班
分卉友朋宅 移松自南山
戰後仙苑燬 梅石落人寰
復得老園工 為鑿池一灣
遂覺天下物 皆來朝廊欄
慈母日灌溉 稚子惟戲頑
雞犬識人意 相隨花竹間
客有去國者 數宿情末闌
雖懷興亡感 且以戒貪慳
這首詩我用雪浪障子紙楷書,池田把來裱成橫幅,掛在開向園子的客廳裏,看看
倒是還好,有點像隋朝人寫的字,不過總是生,有些叛逆人意。
.。
【春帶】
…。网
【春帶】
一
早晨一枝進來我房裏掃除。我臨窗趺坐,對著新洗抹過的几面,上放著紙與
筆,紙如池荷,筆如菡萏,在朝露中尚未有言語。我請一枝坐,她亦就放下巾帚
,在几側跽坐一回。我愛這樣低的窗檻,低的几,低低坐著的人,在簷際葡萄的
葉葉新陽裏。
在日本人家借房間住,食宿包在一起,就好比是待親戚待人客。我借的是一
個六疊的房間,靠近後院,倒是朝南。一枝除了每日三餐捧案齊眉的侍候,還給
洗衣裳,早晨進來掃除,晚上臨睡時進來攤好被,放下帳子,然後再拜掩扉而去
。日間是她在廚下,或在做針線,稍為有一歇空,就記得送茶來,有時還有點心
。若有朋友來看我,她來敬茶敬點心是不必說。
第一天我就留心看她在人前應對笑語清和,而偷眼瞧她捧茶盤捧點心盒的動
作,她臉上的正經竟是凜然的,好像是在神前,一枝是掃地煮飯,洗衣做針線,
做無論甚麼她都一心一意。空下來她到起坐間跽在阿婆旁邊吃茶,她的人好像花
枝的斜斜,而又只是小女孩的端正聽話。
日本的少婦是比少女美,因為她的女心一生無人知,她嫁得丈夫好比是松樹
,而她是生在松樹蔭下的蘭蕙,幽幽的吐著香氣。一枝家是士族,她的丈夫卻是
入贅的,且有了孩子。日本人家的贅婿大概不自然,尤其上頭有阿婆,她不是一
枝的生母。男人的塌葺,阿婆的獨愎,連一枝的小孩亦有阿婆幫在頭裏,敢與一
枝平等。因此一枝洠в袨槠薜某墒欤渲烈矝'有母性的成熟。又因她皮膚生得白
,而且她走路的姿勢像小女孩的可憐相,路上生人還當她是未嫁的姑娘。一枝的
父親是當她還在女塾讀書時就去世了,生前因只有她一個女兒,當她如珍寶,父
親若在,亦不會給她找這樣一個男人的。
中國畫裏有畫一株牡丹,旁邊畫一塊石頭與荊棘來相配,但不知一枝與阿婆
與男人是不是也可以這樣的相配。她結婚以來,於今十年,前半都在戰爭中。美
國飛機來轟炸時,一家疏開到金澤,一枝背了小孩沿街賣柿子,趁錢幫貼家用。
一枝後來向我說起,我不禁要心疼地,可惜她,我可以想像她在街頭賣柿子也像
在堂前應對嘉賓,而且那一籃柿子也是自家院子裏結的,並非她真的懂得販賣水
果。
我相識一家名門,父親是日本當今人物,他的小姐出嫁了,女婿住在岳家,
以此她仍得在父親身邊。我去看她父親,都是那小姐出來敬茶上酒饌。她經過人
客旁邊時斂身斜趨,翩若驚鴻原來是生於敬。而我亦怕會使她不安,連不敢逼視
她。曹子建在人前見甄后,只覺她「神光離合,乍陰乍陽」,亦因曹子建自己是
禮義之人。這家小姐的相貌生得像她父親,吊梢眼,俊俏之極,變得都是英氣。
一枝洠в羞@樣美,但是因她的美不夠規準化,所以更有人生的現實。最現實
的存在是世上人家,我只願與她同道生在世上人家裏。世界上惟中國的戀愛故事
,每每是仙子謫下凡塵而起的因,如白蛇娘娘,她愛許仙,寧是愛的那人世紅塵
。
我搬過去第三天,晚上請阿婆與一枝看電影。在電影院裏,一枝傍著我坐,
暑天她穿的短袖子,我手指搭在她露出的臂膀上,自己也分明曉得壞。後來一枝
說起,她道、「那晚臨睡前我自己也摸摸臂膀上你的手搭過的地方,想要對自己
說話,想要笑起來。」
一枝每朝來我房裏掃除,我總請她在几側稍稍坐一回。我日語只會說一句兩
句,攀談時用筆寫,亦不過三五句。先是我問起她的男人,她答說男人對她很冷
漠。在生客面前她這樣老實的答話,只因她對我敬重,而她亦真是無邪。當下我
只覺肅然,一切都是這樣的好法,連我的壞念頭亦壞得來新鮮。
還有是因為說起簷際的葡萄,我問一枝可曾有過戀人,她答說有過。是她剛
畢業女塾的那年,有個醫科大學的學生下宿在她家。但是不能希望招他為贅婿。
後來他結婚了,婚後他還來過一次,一枝敬茶上饌,他只與阿婆說話,一枝在廚
下,兩人甚麼也洠г砻餍嫩E,可是一枝知道他的新妻是不合他的意的。她道、
「自那時至今十年了,不能忘記。」而她與那人是連執手亦洠в羞^。一枝的人好
像是春雪初霽時牆根的蘭芽,尚未臨風開放。
日本真是神之國,日本的肴饌就像是供神的。一枝使我想起日本神社的巫女
,白衣如雪色,一條大紅的裙子攔腰繫在衣衫外面,非常鮮潔的顏色,臉上只是
正經與安詳,而因是年青女子的緣故,雖然素面,亦似聞得見脂粉的清香。而日
本的男人則是神。印度有隻舞,是一女子在神前焚香拜罷起舞,舞到中間,那尊
金身的神像亦下座來,與之偶舞,男性的神舞如此強烈,以致女子竟死。但是我
與一枝遠比這個更好。
我與一枝竟是兩人都洠в羞h懀В疫B愛情都尚未有,如中國民間舊式結婚,
洞房花燭單是喜氣而不激動。舊式的新郎新娘只是初相見。日本人於元日這一天
去參拜神社叫作初詣,我與一枝相識尚得幾天,連彼此的人都尚未打聽清楚,亦
好比是初詣。
二
我是陽曆七月底搬到一枝家。至八月中旬,去北海道各地炭礦及造紙廠演說
,池田同行。在苫小牧初識宮崎輝,他請我撸Ф礌敽
到洞爺湖已傍晚,我就進了旅館,並不急於想要眺望,雖然湖水之聲即在窗
外。帝王垂旒我未見過,我只見過新娘垂旒,她眉目端然,不但非禮勿視,連好
枺饕嗖浑S便看,因為風景雖好,可是她的人遠比風景貴氣。那窗外湖水之聲分
明知道我已來了,但是我還比湖山難樱妗R畛鷮m崎及池田到湖邊走走,我亦
不出主意要泛舟。湖心有小山紅樹團團圓淨,我洠в猩先ァ
在洞爺湖時,池田寫家信,我寫了一張明信片與一枝,寫得極簡單公開,等
於只是報告了程期。我與一枝相識,至此亦還不過半個月。
翌日到登別溫泉。日本的風景太像風景,我是凡到一處即刻會有想要住下來
之意的,但亦不想住在風景區,風景區與工業區一樣的太專門化,可是地獄我還
是第一次到。日本人把出溫泉的山谷叫做地獄,登別地獄在山谷中,那裏一派白
霧瀰漫,遍地佈滿硫磺,寸草不生,隨處皆是孔穴,硫磺水晝夜汩汩沸湧,一舉
步都要當心。撸思s二三十,行走時又警戒又嘻笑,真好比是一群菩薩。記得馬
一浮與人書云,「生此亂世,如人行荊棘斷垣中,各有自身莊嚴。」何況我在日
本還有閭闔人家之好。
這次到北海道去了半個月,回來卻見一枝病臥在床,半邊腮模Я似饋恚@種
病大概是小孩患的多,我鄉下叫做生朵腮。我寄給她的一張明信片,她懷在胸口
貼肉小衣裏,算著日子等我回來。我出外也心裏念著她,竟寫信給她,她以為這
是不可能的。
這回病起後,她覺得做著家務事情都有一番新意。日本人家白天很靜,男人
上工去了,孩子上學去了。一枝在廚下我也跟到廚下,寫寫文章又尋去到她身跟
前。早飯後好洗碗盞,一枝梳粧,我在旁邊看她。問起昨天買的脂粉,她笑道、
「昨天下午,我就試搽了,無人自己對鏡一生懸命的學習,為要使你歡喜,說出
來都難為情。」我說,我要與你結婚,一枝卻道、「不可,我是人妻,只要像現
在這樣子就好。」我的問是自己亦知道不夠找猓拇鹨嗍牵觞N可以這樣
不作打算!她梳梳頭又笑、「你說我生得好看,從此對鏡自己端詳,果然還好看
似的。」
以前慧文的嫂嫂說阿哥於女人是「好歹不論,只怕洠Х荨梗@話大約也是
笑我。我是陋巷陋室亦可以安住下來,常時看見女人,亦不論是怎樣平凡的,我
都可以設想她是我的妻。所以我心裏當一枝已是我的妻倒是真的。一枝每去買小
菜回來,總帶一串葡萄回來與我,是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