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茶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胡兰成-今生今世 >

第60章

胡兰成-今生今世-第60章

小说: 胡兰成-今生今世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康生的野戰軍纔開到的。

前人說兵敗如山倒,又曰、王者之師,有征無戰,看了這回的情形,真是這

樣的。歐陽修序五代史、「自古興亡之際,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是為不盡

人事者說,而今之史學家惟知事務與辯証法,卻是應該曉得尚有天命。毛澤枺

天之功以為己力,此所以天下至今未定。

解放初期,真的迢迢如清曉。我在山河歲月裏所寫的,一旦竟有解放軍來證

明,私心幸喜。我知道民間起兵有這樣好,果然給我親眼看見了。秧歌舞是黃帝

的咸池之樂,周武王的大武之舞,漢軍在九里山的遍地楚歌,與秦王破陣樂的生

於今天。

我受愛玲指點,纔曉得中國民間的枺骱谩5乙淮卧o瞿禪說玉蜻蜓裏志

貞哭臁某o,情之所發,到得無保留,卻能哀而不傷,怨而不怒,與詩經一樣

是漢民族的,瞿禪到底亦不省,焉知倒是解放軍做了我的知己。山河歲月裏我寫

中國文明的興與賦,初次曉得「五百年必有王者興」這個興字,不勝之喜,但是

君毅讀了亦不省,這更使我懷念初期的解放軍。

我研究得中國可以說洠в型恋亻g睿F在亦只須均田,而解放軍果然是行的

分田。我研究得中國的治道治術,周以前皆入於周禮,周以來直到今天只須是周

禮的翻新。其王官亦是王民,此即比代議制好,其產業政治軍事一體,立法司法

行政監察一體,亦比蘇維埃好,其尊王大一統,亦比聯邦制或中央地方集權分權

制好。而解放軍初期的制度,亦果然好比是周禮的翻新。至於文化人的感情與思

想,那是只該用秦始皇漢高祖乃至黃巢的方法來對付,纔得天地清安。

我不喜「蔣介石偉大」那樣的書名,不喜枺鼦l英機,也不喜麥克阿瑟,一種

枺鳎羰窍癯勤驈R裏的神道,威臁@赫,或像白蛇傳裏的法海,是個超自然的

大力,且總歸是他有理的,我都不喜,見他倒下來,我比誰還更開心。又如地主

與世家,也叫人看了心裏不舒齊,他們原做不得甚麼大惡事,因不比西洋的是一

個階級,但單為他們的洠С鱿ⅲ惨言撚幸淮螔呤帲顾麄円喑鰜硪娨娞烊铡

又有一些枺鳎臼呛玫模谀撤N情形下,會使人寧可不要,如愛玲

說周佛海家裏的許多值錢的枺鳎缥宜娙~蓬沈啟無的材藝,及那位溫中同事

鄭先生的博識。乃至七寶亦不足惜,乃至功業與道德亦不足稱。卻是這種好的枺

西需要解放,纔又可以風吹花開水流。中國的革命是革天命,是一代人的新的格

物致知,物無不親,物無不敬。所以我見了初期的解放軍有這樣高興。但是其後

落於共產黨的政權,他縱有千般的好處,我變得對之一概不屑,也仍是這道理。

纔解放洠в袔滋欤瑴刂械睦吓山虇T惟驚疑。在膳廳喫飯時,有一位王先生說

解放軍無學,他的辭典研究不被尊重,言下不勝冤屈似的,旁邊幾個教員附和,

說解放軍進城,見了人家洋房裏的現代設備亦不識。他們都是對解放軍又輕視,

又無奈。惟鄭先生不發一言,只沉重的歎氣,仍低頭喫飯,我看出他是比誰還內

心恐懼。飯後步奎到我房裏,氣道、「他們這種態度是很不應該的!」我亦說解

放軍雖許多枺鞑蛔R,卻遠比他們識得的好,且解放軍要識得也並不難。

在雁蕩山見過的三五支隊政治指導員,今是溫州市委,兼溫州人民日報社長

,我到報館去看過他兩次。一次去,他留我喫午飯。有鄉下來的代表都是穿短褐

的耕田夫,飯開出三桌,椅凳不全,就立著喫,飯是糙米飯,一碟吹蝦,一大碗

醃菜,上面舖著薄薄的幾片豬肉、都是毛,大家就這樣的喫。這裏好比喜事人家

,主人與動用人在商討有那些事已做了,等會再做那幾樁,現在且開出飯來胡亂

喫一些。又一次是我去時,那社長剛午睡醒來,報館裏他住在前庭一個廂房。只

見晝長人靜,他房裏的簡單,好比弘一法師當年在延慶寺。他是要人,共產黨又

開會特別多,我看他每天總要工作十四五小時,卻難得仍是這樣的清純,身上洠

有權力感。我問他今後或想要結婚麼?他道、「今後大約還有十年十五年,不能

去想自己的生活改善,我這個人已給了黨了。」我聽了有一種悽涼的喜悅,看著

他,叫我想起紅樓夢裏的一句詩、「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傍。」

我向他說起新近野戰軍開到,四鄉抬豬羊花紅勞軍,我道、「如雁蕩山的鄉

村,你也知道,家家飯米都無著,那裏獻的豬羊?莫說用人之財不可竭,便用人

之情亦不可盡。」他平靜地答道、「這只是兵士與人民兩相好的意思,兵士遠來

辛苦,也要自己人肯親熱。」我聽了隨亦洠в幸庖姟N覍Τ跗诮夥跑姡呛帽葘

愛玲,即使有些地方於我不慣,亦無條件的接受。彼時學校裏的教員每天上午要

集合一次學習敲鑼鼓唱歌,有一節是、

共產黨,他辛苦為祖國,共產黨,他一心為民族,

他抗戰八年多,他改良了人民的生活。

那眨尤缏犇赣H或姊姊訴說家裏艱難,要你有志氣云云,連我亦真心感激。

我所見的共產黨員,如那姓金的政治指導員與馬驊,他們去盡私意,絕對服

從黨。就好比這個黨是庾信賦裏的鏡子、「鏡乃照膽照心,難逢難值。」所以康

生的野戰軍到後,即發動鄉下鬥地主城裏逼公債,馬驊他們還是往好處去想黨的

政策。而且開新朝是有一種好像天地不仁,所以鬥地主逼公債做得那樣慘,馬驊

他們亦照樣相信黨。此即民間起兵雖被變伲鼮楣伯a黨政權而洠в邪l生兵變的緣故

。其後更三反五反,殺人如麻,則是共產黨要把民間起兵的餘勢及其再燃的可能

,轉換方向,消耗以至永絕。

溫州解放,溫中甌中及高商的共產黨教員,一朝都當起全校員生的生活指導

員,你與他三日不合,他當即面孔一沉。他們向來只在城市做左傾文化活動,不

比馬驊與三五支隊的那政委是生在民間起兵裏。我不禁拿他們來比鄭先生,一樣

的會忽然翻臉,亦即是一樣的洠в谐鱿ⅰF溽嵋皯疖婇_到,臉上個個兇相,我纔

覺得這已不是解放軍而是共產軍了。

十月一日共產黨國慶節,溫州閱兵,所有組織都到,所有秧歌舞及綽龍舞

子拋彩瓶俱全。抬著毛澤枺恼掌'行群眾的隊伍,共產軍的隊伍。看了那軍容

與武器,真真叫人感覺大威力。但我排在教職員聯合會的隊伍裏撸械脦资铰

,就一人離隊站在橋上看,想起歷史上的兩個人。一個是虯髯客,在茶肆見了李

世民,默然心死。又一個是顧炎武,望見大清兵在山下經過,如大事已不可為。

我是在雁蕩山時見了三五支隊與那政治指導員,默然心死。但今見了共產黨的大

軍與毛澤枺耐‘,我反為心思又活了起來,讓他亦只讓幾年。 

。d  。



【臨河不濟】


【臨河不濟】

暑假後我轉到甌海中學,仍兼教高商,但是學生都解放了,簡直無法上課。

共產黨如漁人撒網,一步一步收緊,發動鄉下鬥惡霸,城裏逼公債。只見鄉下人

逃來城裏,城裏人逃往上海。我亦認了一份公債,又以一百二十元買艾思奇的大

眾哲學,每週參加小組學習,每日跟同事一道唱歌,且填寫自白書。空氣裏漂浮

著鐵器的音響,雖是要好的同事淘裏亦寧可少說話。楊雨農家,吳天五家,都已

情況不可問。我惟仍去看看劉景晨先生,先日他勸行政專員解甲,洠в邢氲綍

這樣的。馬驊我還見過他一兩面,我看他也與別的黨員一樣,及至發覺自己的純

潔被欺騙了,是只有落到自暴自棄的殘忍,將來雖朝代再翻過來,他亦已是個廢

人了。

有個學生姓倪,解放前解放後都是他當學生會主席,如今卻不得不休學。因

他家在樂清被鬥地主惡霸,無錢再讀書,來向我道別,必要送我一套柳條綿布的

小衫褲,是他在夏天新做了還未穿過的。他只叫得我一聲「張先生」別無他言。

我心裏一酸,只得接受,卻把這套衫褲放在箱子底裏,一直不忍穿。

到得要放寒假,考試完畢之後,生活指導委員會開會,兩個學生代表發言,

決定下學期教職員的去留,當場我被罷免了。我不知今後去到何處好,但亦竟不

憂懼,當時是一般人對於正在發生的切身禍福,皆惟茫茫然。寒假我仍住在校裏

,照常寫山河歲月,而後來是梁漱溟先生來了信,要我到北京。

梁先生是周恩來電邀他到北京,其時毛澤枺辛粼谀箍疲覍懥藥追庑沤o

梁先生,要他向共產黨最高當局進言,一、即刻停止製造階級鬥爭。二、保持產

業的平等和諧。三、平等開向現代西洋。四、如實建立中國史學。及毛澤枺乇

京,梁先生向他表明不願參加人民政府,惟願以朋友的地位進言,因把我的信都

給他看了,毛澤枺灰晕业男艦槿唬谴饝肆合壬_辦文化比較研究機關,

並問聘誰為副,梁先生推耍遥珴蓶|亦同意了。我把山河歲月告一結束,又給

了外婆一點錢,收拾行李動身。

劉景晨先生來送行,拎了兩只罐頭食品。我道、「劉先生待我的恩,我一向

只存在心裏,如今我要走了,實在應向劉先生磕頭的。此行我亦不熱心,但是看

來溫州我是住不下去的了,不得已而去。我不知去到了北京會是怎樣,如今世事

都是機括,我亦惟以無心應之罷了。」劉先生道、「溫州原不過是你暫時寄寄身

,你應當出去到外面。」我呈劉先生詩。詩曰、

中原方波濤,侈言號令新,卓彼秦皇志,未必能銷兵,

耄щ'天子氣,焉知非戌耕,永嘉有貞士,日月在戶庭,

處為伏生守,撸悬S石名,邂逅圮橋上,子房固已驚。

劉先生看了笑道、「這我不敢當。惟治世是常,亂世是非常。你說的伏虔與

黃石都很好的。」我又道、「劉萊劉芷,我當她們是妹子,將來若有機緣,我要

帶她們出去。」劉先生道、「那是你們一輩的事。」

溫州解放後第九個月,我就離開。是時溫滬線海船有的逃走了,賸下的又被

共產黨作了軍用,我只可仍經由麗水,搭趁埠船。山川如舊。船上的客人變得很

少說話,那撐船頭腦亦三言不及共產黨。惟他手裏的蒿與灘石水聲相激,物物還

是親的,歇下來他蹲在船頭吃飯,惟有這吃飯是真的。

及到杭州,在城站一家旅館歇腳,秀美即來看我。是時春蠶尚未起,秀美與

斯伯母都住在杭州。旅館裏烏清冷落,電燈光昏暗,一股蕭條破敗。我叫茶房去

車站取行李,他道、「你自己去取罷!」也不來沖茶。工人是發覺自己被共產黨

欺騙高壓,所以惱怒,卻變得對客人兇暴。翌日搬到旗下一家旅館,我謹慎的填

了旅客單,謹慎的不使喚茶房,謹慎的住了五日。

秀美來看我,斯君來看我,可比外面是在作風潮的天氣。我也去看斯伯母。

她今與秀美及斯君三人租住一個小院落,留我吃午飯。秀美拿體己錢走後門出去

買些佳肴,我望望那後門口的衖堂人家,也不知是微雨也不知是傍晚。有個斯宅

人剛從鄉下出來,與斯伯母說話,一見了我,當時就住口。秀美睡的一間,隔層

板壁聽得見鄰家的人聲,可比夜航船裏的人聲,人家已不在閭巷,而是要在洪水

中漂失了。

我此去北京,應當是件喜事,且斯伯母是個綺言笑語人,可是這回她竟不說

壯行的話。秀美對我此行亦只是洠в幸庖姡酥廖乙嗖幌蛩鑼懭蔗醽碛铀

北平同居的打算。今天已遍人間大難臨頭,縱使我此行真是喜事,亦贏不得美人

乃至親人的解顏一笑。秀美來旅館裏,亦都是心事,當然不是為我身邊或她身邊

會有何危險,她這心事沉重乃是遍人間的憂患。我亡命以來,都洠в邢襁@回的失

意過。

我在延齡路上遇見空襲,是從台灣來的國府軍飛機,當時斷絕交通,路人這

裏那裏都被趕到店舖人家簷下。此地馬路廣闊,店舖人家稀少,一個共產軍手提

步槍,在十字路口趕人。那些人偏又不怕空襲,見那兵跑過來了,他們就返到簷

下,等他一轉背,又出來到露天下瞭望飛機,他顧了這邊,顧不得那邊。他們多

是工人,黃包車夫,還有是婦人,從她們身上的打扮,看不出是主婦還是傭婦,

見那兵跑得滿頭大汗,都不同情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